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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二十八回 香饽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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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香饽饽
驭奇闷在麻袋里,扳着指头数,自己到底从哪一天开始这般倒霉,前几天刚在林子里遇见豹子,今个儿又被人绑票,往麻袋里一塞,颠簸一路,现下又不知被置于何处,似乎能听到林子里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那几个土匪似的人物,倒不如他们表面上那么凶悍,言谈之间,隐约对律法刑狱还有些惧怕,他们不知如何处理这“嘴硬的小子”,只好先绑起驭奇,带他去自家营地。
驭奇坐在地上,腿脚伸不开,土匪松了松麻袋,好教他透口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原本提议用麻袋装起大块的自己,现在正被装在麻袋里。
一阵脚步声传来,驭奇估摸着得有三四个人来到,却听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说道:“阿三,你有什么消息?”
土匪立刻回答:“小的们在红棉乡找到了那位十瞳君的坟。”
“哦?你们怎么知道是十瞳君?”
“嘿嘿,小的们见那坟边树下土壤有异,就挖开来看,果然发现了这个——”阿三的声音十分得意,驭奇猜测他把自己的春秋故事书箱怎样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不禁想笑。
“嗯,你们看过了?”
“小的们愚钝,看不懂这位十瞳君前辈晦涩的言语……不过小的们猜测,这是些关乎武林密辛的重要资料,里面圈圈点点,写了许多批语,小的们、呃、识字不多,不过看得懂其中几个名字,似乎与一重天三家有些关系……”
驭奇暗笑,不知他怎么看出的。
“拿来我看看。”
“是,寨主!”
这一声寨主喊醒了驭奇,罗州附近哪还有别的山寨呢,也就三啸山孤独岭一家了。
寨主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温柔女声在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寨主道:“夫人经纶满腹,风远不及,既然夫人说是春秋史传,那便错不了——嗯,还是拿回去看看,阿三,你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个鬼鬼祟祟拜祭十瞳君的小孩。”
麻袋解开,驭奇深吸了口气,眨眨眼,目光定在面前一对中年夫妇身上:那中年男子体格健壮,蓄有长须,显得年纪较长;那妇人则浓眉大眼,脸上自然流露一丝微笑,很容易令人亲近。
驭奇大声说道:“我与岳堂主、吴先生有交,不认得什么十瞳君,那坟是我母亲的坟,我亲手挖的。”
阿三被他吓了一跳,不料这小子竟敢随随便便在寨主面前开口,当初还是小看了他,寨主——亦即那长须男子——沉了脸色,向阿三令道:“还不快松绑!这般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回去领罚!”
阿三挠挠头,转向妇人,哀求道:“雨堂主,您给阿三求求情吧,阿三哪里知道这小孩还认得云堂主……”驭奇这才细细打量起那妇人,不想这次被抓,一气儿见到孤独岭两个大头,那妇人并未佩带武器,肤色略黑,一头乌发盘在脑后,不落一丝在外。
寨主怒道:“阿三!我是为了什么罚你,你搞清楚没有!且不说这孩子与谁旧识,有何关系,他一个不通武艺的孩子,你就不应该绑他!”
阿三嘟囔:“我不绑他,难道给他糖吃,哄他来?”
“阿三,不要跟寨主顶嘴,你下去吧。”妇人柔声道,阿三这才悻悻走了。
“夫人,我们寨子上上下下,全都被你惯坏了,我教你别纵容他们。”寨主说着,妇人已走近驭奇,在他跟前蹲下身,替他松了绑。
“你没事吧?”妇人关切问道,“站起来走走,可别伤了筋骨,小孩子骨头软,自己不觉察。”
驭奇揉了揉手腕,笑道:“没什么,我就走了。”
妇人一愣:“你这就走了……不问我们为什么绑你?”
“为了那个我不认识的十瞳君。”驭奇笑笑。
“这孩子倒也机敏,”寨主负手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驭奇,眼中带着一丝兴味,“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住?家中还有什么人?”
驭奇照实答了,唯独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一条,答不上来。爹爹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生死未卜,娘亲已故,而沈郁算不得家人,唯独一个弟弟大块,又算不的人。
寨主笑道:“既然如此,在我孤独岭小住几日如何?”
“多谢寨主盛情,只是我、我还有同伴在等我回去,恐怕不能从命,”驭奇抬头问道,“不知岳大哥,吴二哥他们最近过得好么?”
寨主皱眉,驭奇的心提了起来,隐隐期待寨主说些什么,他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抛下自己驾船离岛?他们那时候是否知道自己坠落井中?知道以后又做了些什么?他们现在是否还想着自己?
寨主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难道不知,吴明今日娶亲,婚礼队伍送到城南门外,方才吴明带着珊瑚姑娘回了寨子了。”
“怎么叫珊瑚姑娘,该叫吴夫人才对。”妇人笑道。
“珊瑚姐姐?”驭奇一惊。
“至于阿超,你认得他,改日见到他,就知道他怎样了。”寨主脸色阴沉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你们熟识到何种程度,有些话不方便说。”
驭奇点点头,抱拳道:“多谢寨主,驭奇去了。”
“小娃娃,爷爷找你找的好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笑嘻嘻的老者从草丛里滚出来,抓着酒囊灌了一口,看也不看寨主夫妇,只盯着驭奇笑,“跟爷爷回家去吧,爷爷给你买酒喝。”
这人正是当日在道中遇见的怪老头,驭奇见识到他一篙渡水的本事,知道他乃是含光混世之人,从前在红棉乡与罗州之间往来,驭奇没见过亦没听说过这样一个怪老头,恐怕也是涌进罗州那一大帮江湖人士中的一个,这些人无论背景还是目的,驭奇都一无所知,故而对付他们的办法只有一条:敬而远之。
驭奇笑道:“老爷爷,我不认识您孙子,您还是去别处找找吧。我现下要回家啦。”
老头眉毛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驭奇:“小娃娃,你还怪爷爷吗?爷爷嘴馋的很,不小心把酒全喝了,也耽误了你娘的忌日,没陪你一起去……”
驭奇听着老头鬼扯一番,心下疑窦丛生,愈发警醒起来:“我真不认识您。”
老头一把抓住驭奇的胳膊,老泪纵横道:“走,爷爷现在陪你去你娘坟前,好好跟她说说。”驭奇被一股大力拽起,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老头拖出一丈有余。
寨主正要喝止,妇人拉住他:“静观其变。”
老头忽然站住脚,目光向上一仰,一柄大刀从天而降,直直落下,切入老头脚前地里,刀柄兀自颤动不休。驭奇被刀风摄住,看老者脸上却无惊诧之色,只是那嬉皮笑脸的态度也收了。
随之而来一只雪白消瘦的女人手,握住刀柄,轻松扛起大刀,这女人显身极为突然,直如凭空出现一般,她头戴大斗笠,遮住眼睛,只露出尖尖的下巴,肩上垂落两条细细的辫子。
女人微一仰头,两只漆黑的眼瞳漠然望向老头。
“你是谁?”老头眯起眼,“敢挡我王老癫的路?”
女人没有回答,替她回答的是一刀横砍。
老头腾身而起,将驭奇夹在腋下,直跳过女人头顶。
女人抬手挑起一刀,老头用脚踢开,“嘭”的一声响,老头借力窜出去三尺,落地时一股酸麻从脚踝处传来,他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驭奇骨碌碌滚了出去,碰到树干才停下。
驭奇被撞得五脏六腑俱震,他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
还没跑两步,有人揪住驭奇领子,将他往上一贯,挂在高高的杉树枝上,驭奇不敢动弹,脚下空地上,斗笠女人与醉老头一人坐在一边,盘腿打坐,不知在搞什么鬼。
这是他第二次吊在树上,他学会了眼光放远,欣赏风景。
山风吹拂之下,树浪一叠叠递向远方……珊瑚姐姐与吴二哥一起回到罗州了啊,他们两个喜结良缘,自己怎么也算半个媒人,却没有到场,真是遗憾。
脑中浮现出珊瑚温柔大方的笑容,驭奇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往日那些心里乱撞的愉悦,反而觉得这笑容透着疏离、透着冷漠。
有些人就是用笑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吧。
何其……虚伪!
驭奇正在恨恨地想自己的心事,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小兄弟!孟大哥来救你了,你别怕啊!”
驭奇向右一瞥,看见一个青衫男子,气质儒雅,放在学堂里十分合适,只是他当下正两手抱树,两脚蹬枝,活像一只大猴子。
青衫男子“嘘”了一声,指指下面:“孟大哥打不过他们,咱们悄悄地走。”
青衫男子终于爬到驭奇跟前,取出一条绳索,向驭奇解释:“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要把你捆在我身上,冒犯了。”说罢出手如电,点了驭奇哑穴。
青衫男子驼着驭奇爬下树,驭奇趴在他背上,感觉胸前湿了一片,这怪人为了弄他下来,确实使出吃奶的力气,身上没少出汗。驭奇看着他颈侧凸起的筋脉血管,不禁奇怪,自己压根儿不认识什么“孟大哥”,这人为何如此卖命,要救自己出来?
爬下树来,青衫男子没有耽搁,立刻向外蹿去,离打坐二人越来越远,直到被林木遮蔽,再也看不见,他才轻轻舒了口气。
青衫男子拍了拍驭奇的屁股,安慰道:“现在还不能放你下来,这里还不安全,孟大哥要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驭奇浑身一个激灵,从头到脚的汗毛的直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