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君辞去》溯烟

1、楔子 繁花落尽

　　不知在黑夜中沉睡了多久之后，一缕阳光撬开他的眼皮。
　　他勉强支撑起疼痛难忍的身体，只觉全身筋骨都似错位了一般，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那以诡异角度弯曲着的右臂在用力时发出的脆响。
　　右臂是断了么？他苦笑，却无论如何回想不起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把身体弄成了这样一幅狼狈模样。
　　阳光很暖，明媚得有些刺眼。丝丝缕缕的金光穿透开得繁密的桃花，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落花轻柔地拂过他的皮肤，犹带着未凝干的朝露，清凉沁入心脾。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片桃花林之中，漫天尽是缤纷落红，花瓣宛如蝶翼般在晨光微曦中悄然轻展，蹁跹起伏，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梦似幻。他不禁伸出手去，拈起一片落花，仔细端详起来。那花瓣薄而透明，仿佛水晶一般，金色的光华在清晰的脉络间流转。
　　“你在看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柔而不媚，甜而不腻，澄澈纯净得如同如深山中的清泉，令人心中一阵舒畅。他微微一怔，回过神时手中的花瓣竟已不知所踪。
　　他闻声回首，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衣的少女，纤纤玉指间夹着一抹淡粉，正是刚才他手中的花瓣。她温婉地浅笑着，道：“看得那样出神，理都不理我。”口气却丝毫不像是在埋怨，而是带了几分宠溺的温柔。
　　看着她的笑靥，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柔声唤她的名字：“芩儿。”
　　“这里是不是很漂亮？”红衣少女在他身旁坐下，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头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满树的繁花衬得身侧伊人的容颜更加明艳动人，柔顺的青丝被微风吹起，轻抚他的胸口，也撩动了他的心弦。一时间胸中气血上涌，他脱口道：“没有你漂亮。”
　　依偎着他的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娇嗔道：“你好的不学，净学些油嘴滑舌的东西。”双颊却已绯红。
　　“不是你以前总说我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块么？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他含笑望着她，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在愈发暧昧旖旎的气氛中，少女的脸色也像火烧似的愈发地红，似乎与她一身红衣融为了一色。半晌，她才羞涩地低声开口：“好了，别闹了。这桃林的尽头有个村庄，我们以后便一起在那里隐居，不再去报什么杀父之仇，可好？”
　　“传说中的桃花源么……”闻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他不由得心神俱醉，正欲答应，喉咙中却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竟说不出话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怎是他能轻易忘记的？
　　见他迟疑，红衣女子的笑容瞬间凝滞，黯然道：“我就知道，你无论如何是不肯放弃报仇的。”
　　“我……”他想解释，却不知说什么好。
　　“不用再说了。”她挣脱了他，声音冰冷而凄凉，“那我自己走便是。”说罢便起身，在一片飞花落雾中渐行渐远。
　　“芩儿！”他未加思索便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然而，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浓的雾气中逐渐模糊，进而消失。
　　他彻底慌了，心中的不安感随着她的消失而更加强烈，脑中早已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拼命向前奔跑着。
　　四周的景物飞快地后退，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没有注意到，原本轻柔的微风变成了凛冽狂风，掠过枝头，粗暴地卷走了那些开得灿烂的桃花。娇嫩的花瓣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被肆虐的狂风绞碎成齑粉。而晴朗的天色，也随着大作的狂风暗了下去。
　　直到他精疲力竭之时，才终于追上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雾气已经散了。红衣的少女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进手臂中，肩膀不住地颤抖着，似乎在抽泣，单薄的身影在满地残花之中显得分外悲凉。
　　他松了一口气，踏过层层的落花，走到红衣少女的面前，安慰道：“不要哭了，我不是不愿意跟你走，快起来吧。”
　　但是红衣少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兀自蹲在地上，呜咽声不断地从她的臂弯中传出。
　　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声音仿佛厉鬼的哭嚎，诡异而凄厉。在昏暗的天色中，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蓦地一颤，下意识地抬眼四望，竟发现那些秃枝都染上了殷红的血，而地上的花瓣，也都变成了妖冶的血色。
　　她仍旧蹲在那里，只是身体已经不再颤动。
　　他一惊，试探性地唤道：“芩儿？！”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太安静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有节奏的跳动声。这让他心中的不安强烈到了极点。他在那个红衣女子的身边蹲下来，缓缓地扳开她的手臂。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血肉模糊到分辨不出面容。
　　“芩儿！！”他发了疯似的唤她，用力摇动着她柔弱的躯体。“你怎么了！回答我啊！”他绝望地对着那张血痕密布的脸嘶吼着，然而，她的头颅却无力地垂着，随着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晃，身体早已冰冷。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