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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秋(完) ...

  •   玄武三十七年,宣王的大军攻克京城淮梁,原昭明帝退位,让位于十三皇叔。宣王宗思翼登基,改国号为明统。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上任的这位当朝丞相明少涵,据说曾是宣王部下军师,谋兵布阵运筹帷幄,几次重大战役的胜利都与此人密不可分。现如今也是加官进爵风光无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新天子登基,原文武百官皆是胆战心惊,所幸新皇仁德,原先未站队的百官大多维持原位,就算是外戚一党也没有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男子全部流放边境,女眷一律遣返回乡。

      外戚党树倒猢狲散,只有靖王一脉岿然不动,从前外戚党只嫌靖王态度太不明朗,到此时才知原来早是阵营两异。

      这日一早,暮秋回太师府帮娘亲嫂子们收拾东西,齐家已经订好归程车马,三日后就会启程离京。

      小将军两年前战死沙场,暮秋现下还带着孝。

      齐夫人握着她手站在院中说话,经此大变,她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不少,周身戾气也敛去大半。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到了这地步,丈夫女儿一个不着,竟是要跟死敌相依为命了。

      “亲家那边订好归程了吗?”

      “订了,七日后送完公公就走。”男子这边流放的日期就在七日后,“到时女儿会一起送行爹和两位哥哥,娘亲不用担心,押送的官差那边我会提前打点。”

      齐夫人闻言叹了口气:“你有心了。只不过我们齐家如今到了这地步,朝中混的哪个不是看脸色做人,你爹跟哥哥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有银子关照的话,总归要好一些。”前往边关路途遥远,好多人在途中就熬不住。哪怕伙食多个包子,或者行路的过程能多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小将军人都已不在,你不若跟娘一起回乡?”

      暮秋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婆婆的身体一直不好,现下更是卧床不起,我想多陪她一些时间。”以病人的情形来看,想必也陪不了多久。将军夫人人是顶好的,菩萨心肠,之前就一直劝她跟着齐家回乡,今时不同往日,落魄子弟返乡,本家起码还有亲戚关系,总比婆家人生地不熟要好。

      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一车车的物品都装上车,新皇没有抄家已算仁慈至极,起码可保罪臣女眷后半生衣食无忧。

      “北边天冷,娘车上有没有多备个暖炉?厚衣服也要多备些。”

      “放心,都备得妥妥当当的。”

      齐家长子膝下一子一女,两个孩子都要跟着返乡,看见暮秋就过来拉着她手要姑姑玩。

      暮秋摸了摸侄女的头,蹲下身温柔跟他们说话,三人说着笑着,离别的气氛也好像没那么感伤。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这罪臣之子的身份,日后会给他们的人生带来多大磨难,这条路要比贫苦人家的孩子还难走。

      她心中酸涩,却只有无能为力之感,不过宦海之上大起大落,今日风光明日囚,或许普通人家的生活会更好。

      从太师府出来,在门口遇到准备入府的一行人,靖王妃的脚步微顿了下,跟她点了下头算打招呼。

      那次救人之后,暮秋回府没几日,齐四小姐就出嫁了,跟着她也出嫁,两姐妹平日里完全没有往来,也就在京师各家夫人的聚会时碰见过几次,都很有默契维持着点头的交情。

      “靖王妃。”暮秋轻声唤住人,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齐映秋回头。

      这五年来她模样没有太大改变,绝美面容一如往昔。只是当日口口声声不愿纳妾的表哥,在成亲后第二年就纳了秦淮楼的歌姬为妾,跟着第三年是工部李侍郎的妹妹,到如今已有五房小妾了。

      她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她该关心的她也没兴趣。

      “爹跟哥哥那边,还请妹妹跟押送的差役关照一声。”堂堂靖王妃说句话,自然比她这个现今无权无势的罪臣之妻要有分量得多。

      回去的路上没坐马车,选择步行,今日阳光这么好,光这样走着就很舒服。

      小曦叽叽喳喳跟在后头:“小姐,这不是回将军府的路啊。”小曦两年前嫁人了,家中那位在衙门当捕快,她平日里有空还会去将军府帮忙。

      “难得出来,去集市逛逛。”

      暮秋停在一处地方,那里早换上了别的摊铺,现下是卖糖人的。

      短暂的一切如过眼云烟,早就无迹可寻,可每每看到一旁的药铺和包子店,还是会让她想起夏日夜晚那杯暖人心扉的热茶。

      五年时光,包子摊都变成包子店了。

      “大娘,给我两个包子,要猪肉大馅的。”

      “好咧,夫人给您!”

      “小姐哟,听说陕北那边可偏僻了,这样鲜艳的绸缎瞧都瞧不见……”小姐要离京,她私下都不知道偷偷抹过几回眼泪了。

      “好啦好啦,吃包子。”眼见她说着眼眶又红,暮秋忙拿包子堵住喋喋不休的小嘴,微微一笑,“虽是偏僻了些,但地大物博,没准我真能有个很大很大的花园呢。”

      她的人生就是这样,脚踏实地中规中矩,不管荣华落魄,都可坦然受之。

      平生唯一做过的大胆事,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一场黄粱梦。

      拐过巷子,远远就看到府门口排着一长串马车,车上物品高高堆积,都拿红绸带扎着,琳琅满目相当喜庆。

      “咦?”这场景小曦可不陌生,“有人来提亲吗?”府中四,五姑娘还小,大姑娘二姑娘都嫁人,也就剩下适龄的三姑娘了。

      暮秋见状也很高兴,前几日与婆婆说话,夫人说到这位乖巧懂事的三女儿就落泪,只担心她日后要嫁山野粗夫,若是现下有京中贵人来提亲,能留在京师是再好不过。

      看这提亲的排场不小,暮秋猜测来人必定身份尊贵,不过待见到人,还是吃了一惊。

      “王爷喝茶。”

      这位敬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兄长,性情随和凡事不争,也从不爱拉帮结派,两朝元老算得德高望重。

      敬王此番是来代人做媒的,只这话实在不太好说出口,但皇上的旨意难违……

      暮秋不太明白这个敬王爷为什么一副吞吞吐吐有口难言的样子:“王爷可是为提亲而来?是不是那户人家要求做妾?”若是以往自然不敬,但她们将军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做妾也要应下了。

      “不不不,是正妻!”

      她闻言喜形于色,正妻就更没有不应的道理了:“不知道是哪户人家?”

      “是……明相。”

      “当朝丞相明大人?”这可真太出人意料了,她心下多了疑惑,反倒没那般迫切了,“请问王爷,明相与我家三妹相识吗?”这位明相年纪轻轻权势遮天,又听闻样貌俊逸温文儒雅,因为长年带兵所以至今未婚。

      早在他拜相之时,京中多少达官贵人就削尖了脑袋,提亲之人几乎踏平丞相府门槛,若不是与三妹早相识,怎么会挑中一户罪臣之家?

      她越想越不明白此人动机,敬王爷的脸色也越来越窘迫:“不是……三姑娘。”

      “那是谁?”四妹才九岁啊。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老头儿把心一横,“是少夫人您啊!”

      暮秋脑子一片空白,旁边不知哪个伺候的丫鬟失了手,茶杯清脆落地的声响。

      +++

      皇宫内院,锦绣书房,室内燃着上等的檀香,君臣二人正在对弈。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握着黑子的手迟迟不落。

      对面一人盘膝坐着,单手支于膝上托腮,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抿了口。

      一炷香之后,当今天子无奈认命:“又输了……”

      狭长的眸子挑起,瞥向旁边观战的一人:“王爷来一局?”

      靖王苦笑:“我可没情报输了。”

      那人换了个姿势,改成侧卧,黑眸带戏谑:“不说我娘子的事,说说王爷小时候的趣事也成。”

      “……”开玩笑,他可没有拿自己糗事娱乐大众的情操。

      下棋就如行军打仗,一样讲究设兵布阵,这家伙战场上攻无不胜,每次对弈都是以卵击石,玩几次输几次,不过比起来前日里下棋输了,不得不去哀求敬王爷替某人求亲的可怜皇帝,他输的那些赌注还算轻了,无非卖卖自家表妹的情报。

      皇帝许是跟靖王想到了一处,抑郁的心情立即好转:“听三皇兄回报,人家姑娘一口就拒绝了?”幸灾乐祸啊,难得见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也有吃瘪的时候,不多嘲笑几句实在不够本儿。

      长指捻着翡玉白子落下,一举锁定胜局,懒洋洋的声道:“看来只好烦劳皇上逼婚了。”

      皇帝顿时噎了一下,这头还广施仁政对外戚一派宽大处理,那头就逼迫人家孝期未满的亡妻改嫁新朝丞相,这自扇耳光也太狠了点。

      +++

      暮秋接到通报出来,将军府外已停了一辆马车,等候的人恭恭敬敬道:“请姑娘上车。”

      她心中隐约有预感,自从那次敬王提亲之后就有了预感,只是不愿想,不敢想,也不能想。

      “多谢你家主人邀请,近日要收拾行囊实在腾不出时间,只能辜负他一番美意了。”

      她连对方是谁都没问,反正不会有结果,何必知道太多。

      “姑娘留步,我家主人还有一张字条要交给姑娘。”

      字条上写着四行字,是一首诗,一首描述暮春之景的诗。

      五年之前,曾有个人一句一句念给她听,曾让她觉得,就算平凡如她也能享有绽放花期。

      她握着那字条,低垂着头,很久很久轻道:“请先生带路。”

      哪怕指甲掐进肉里,那样剧烈的疼痛也遏制不了心中骤起的酸涩与渴望。

      马车停下,映眼的牌匾上果然写着“丞相府”三个大字。

      据说当时皇帝给了好几处选择,最后明相选了这处做府邸,虽然占地最大,但是距离皇宫也最远,最近的那处宅子就够住了,不知道他为何非要这么大的地方。

      “主子尚未下朝,请姑娘随我进来。”

      她坐在大厅等待也很无聊,所以当管家提议要带她游览下相府,顺势答应。

      丞相府进门是处院落,然后是大厅,大厅之后就是主院落。

      院落中种着几棵树,暮秋仰着头看,现下还未到暮春,杏花都未开呢。

      主人不在家,进别人楼阁总归不好,管家道:“相爷吩咐过,姑娘在这里可以随意,跟自家府邸一样就好。”

      “这处是书房,姑娘请进,留心门槛。”

      这处书房很大,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书房,看上去比她爹的书房要大上两倍有余。

      “因为相爷交代是两个人要用的,就设计得大了些。”

      房间内摆着一张书桌,书桌旁边有两排书架。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软榻,抬眼就能看见窗外杏树,软榻旁也有两排书架。

      书架上的书是不一样的,桌子那边都是些讲兵法权谋之术的,软榻这边清一色的花草杂艺,游记见闻。

      她缓缓走上前,最上边一排是黑金封面镶边的珍藏版《四方见闻》,从一到十,可是本来说好会出十册,但市面上的《四方见闻》出到第八本就停了。

      暮秋伸手抽下那本第九册,果然是空白的。

      “相爷已经在让人到处打探这个布算子的行踪了,若是实在找不到,他说只好自己写了。”

      听得她鼻子有点酸,这一定是生气,他以为他是谁啊,布算子的书哪是别人能写得出的?

      架上摆着的流云青花釉是她最喜欢的,书桌上的梅花芯,龙凤砚,细狼毫,这墨她认得,江南特产的“印墨”一份,陕北的“黑墨”,汉中的“七彩墨”,调匀后再静置半个时辰用了最好。表哥曾笑过她麻烦,可她就是喜爱这样的笔感。

      心中涌动着什么,不想再待在这个人的书房或者卧室,太多熟悉的痕迹让人无所适从:“去,去别处院落看看吧。”

      “府中除了主院落,就只有东北一处小客房,姑娘要去吗?”

      “只有一处客房?”哪家宅子这么寒碜。

      “是啊,相爷说他没父母兄弟,又不纳妾,现下这样就够了。过个几十年,儿孙满堂住不下了再盖,地方能省则省。”

      她没问他为何要省地方,初春的阳光舒适怡人,满庭院的花都开了,空气中弥漫着醉人香气。

      好多地方还是空着,可就算这样看起来,眼前也是她见过的花最多开得最艳的花园了。

      她好像站在原处太久,晒得太久了,眼前都是晕开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脑子也是乱的。

      就算有人挽着衣摆,从走廊的那段一路跑过来,她也只是呆呆望着。

      皇朝最沉稳最儒雅的丞相,欣喜若狂狂奔而来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形象,头发乱了,朝服也歪七扭八。

      “齐暮秋!若是我拿京师最大的花园做聘礼,你嫁不嫁?”

      这人真讨厌,每次都是,明明离得不远了,干嘛要用喊的?她又不是聋子。

      她就是个聋子。

      他说“齐暮秋,等我三年”时,她的心跳得那么响,好像就快从喉咙跳出来了。这些年来,每次想到那句话,她的心都那样砰砰地跳。

      可她一直装作听不见。

      “哎,你又哭什么……”五年来都没长进,一看见人哭就手足无措,“别哭了……”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眼泪落得更凶。

      “唉唉唉……”小心拥了人入怀,他叹息的声还是柔柔的,总好像带着笑,“明明吃亏的是我哎?我虽然迟到了两年,可你也没先等三年啊,算起来是我亏了一年,不要哭……不要哭啊暮秋……”

      她好喜欢听他叫她暮秋,哽咽着:“我又没答应等……”

      “那你也没说不等啊。”所以还是他理直气壮,“你自己说要怎么补偿?”

      “不知道……”

      薄唇覆上柔软,轻轻的暖暖的,这个青涩的吻持续了好久好久……他在她唇畔低笑,轻声诱哄:“嫁给我有很多好处,除了有一座京师最大的花园,你爹娘也需要人照顾是不是?”

      “恩……”她真的很好哄的,早在夏日的夜晚,就被一副随手的画像收买,心里再装不下别人。

      ++++

      四月初十,皇朝丞相明少涵大婚,迎娶前太师三女齐暮秋为妻。

      应明相请求,皇帝亲自下诏,但凡祝贺文武百官,不收礼品不收金,只需每个人送上十盆最稀有最少见的花草。

      一时间,皇朝各地珍奇花草行情暴涨。

      大婚那日,京师姹紫嫣红花香弥漫,余香袅袅十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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