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许来生（GL）》尾行的竹子

100、.02.

　　当她第一眼看到他时，他还是小小地一个人，看起来才几岁大，小脸嫩嫩地，仿佛轻轻一拧，便能挤出水来。
　　他是她的父亲带来的，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孩子，便自告奋勇地要照顾他。
　　于是他们住到了一起，同吃同睡，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他很乖，几乎不会吵闹，她与他说话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在需要他说话时，便轻轻应上一声。
　　渐渐的，她发现这孩子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比如天赋极高——再难的五精仙术，稍经点拨便能融会贯通；比如记忆力极好，拗口复杂的仙诀，他听一遍就能记牢；比如他很喜欢看书，小小的孩子，一进了天璇经阁，便仿佛再也出不来了一般。
　　当她的母亲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便将他收在门下，成了她唯一的弟子。母亲不再要她照顾他，转而将他交给了大师兄胤礼，说是她贪玩胡闹，会耽误他的修行。
　　搬去与胤礼同住的那一天，他久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那目光很平静，却让她的心没来由感到一阵酸涩。然后，他点了点头，便随胤礼走了。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喜欢找胤礼的麻烦，明知道胤礼待他有如亲子，明知道胤礼表面严厉，实则心中对他的疼惜丝毫不逊于她。可她心中就是难以平衡，总想找些借口与胤礼作对。
　　他搬出去之后，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他仍是一日千里地学着各种法术，每日出入经阁研读典籍。可她，却开始频繁地出入天璇经阁来。
　　有时候，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却又一副很严肃的大人样，专注地以惊人的速度翻阅着艰涩难懂的宗内典籍，她的心中便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满足感。有时候被他发现了，她便会微笑着走上前，摸摸他的小脑袋，笑嘻嘻地道：“小师弟真是用功。”
　　那个时候，他便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放下仿佛一刻也离不了的书，听她东拉西扯最近发生的琐屑事情。
　　他很有耐心，总是能忍受她的胡言乱语与东家长西家短，他喜欢倾听，开口时，又总能切在点子上。有时候她面对他，会有一种面对学识渊博的长辈的错觉。
　　她喜欢看他的眼睛，因为她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并不是黑色的，而是暗藏着紫、青、蓝、红、黄，五种颜色，虽然浅浅的，细看之下，却也能分辨出来。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又这样好看的眼睛，只要看过去，便仿佛要被拉到五彩纷呈的世界里，再也出不来。
　　他一天一天地长大，不再是从前那样，小小个的孩子了。
　　长大后的他，却又给她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小弟弟，总能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来。特别是每当胤礼训斥他的时候，她就有种挺身而出，将胤礼戏耍一番的冲动。
　　这真是一种糟糕的想法，会让她觉得视线中若是看不到他，便会没来由担心起来。
　　长大后的小师弟依旧是个书呆子，若是一时间没了他的踪影，到天璇经阁去找，准能找到。胤礼总是借此训斥他荒废修行，浪费了一身绝顶天赋。可她却觉得做书呆子也不错，至少这样一来，她便能够随时找到他了。
　　他总是无条件地听着她的话，和小时候一样。有时候闯了祸，他也只是笑一笑，便帮她去收拾烂摊子。所以曾经有一度，她认为小师弟如此讲义气的举动着实值得表扬，便总是从宗外找一些奇怪的书籍来奖励小师弟的义薄云天。
　　曾经她以为，只要她到天璇经阁来，便总能找到找到她的小师弟。可是那一日，她醒过来时，娘却告诉她，小师弟已经不在了。
　　为了消灭丧心病狂的天青，他引动了劫雷，与天青一道在劫雷下烟消云散。
　　傻师弟，真傻……
　　他的命，又怎及得上你的命？
　　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当我再也找不到人来背黑锅，再也看不到经阁里那道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人在最艰难最难过的时候将肩膀借给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对她的小师弟，或许并不仅仅是姐弟之情……

　　五宗大会之后，她心中烦闷，便拒绝了姬岁寒的同行，一路往东边而来。
　　自从百多年前离朱离开太一宗寻找允逸后，她便接任了宗主之位。刚开始处理事务时，她总不免出些错误，那时，她便格外想念起胤宕来。毕竟，胤宕虽是个书呆子，但代行宗主之职时，却能将宗内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令人好生佩服。
　　有时候她在想，会不会胤宕只是去了远方，却忘记了回来呢？那个书呆子，就算迷路也不是不可能吧？
　　如今，一年一年过去，她早已能自己将事务处理得极好，而胤宕，依旧迷途未返。
　　五宗大会开了百日，再清醒的头脑只怕也会被闷晕。她这一路御风，竟来到了海边。
　　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陆离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时兴起，便升起了去海那边看看的念头。
　　她往海上而去，飞了几日，却落入了一处迷阵之中，这时她才想起了娘亲说过的一桩旧事。听说这东海之上有一座漂浮着的岛屿，名叫汤谷，汤谷之中住着真神太一的影子。身为忠实信徒，她自然想进入其中拜会一番，见一见东皇太一的英姿。
　　在迷阵中困了许多日，不知怎么的，就见到了那座大岛。岛上一如离朱所言，有一棵通天大树，令人仰着脖子也看不到顶端。
　　她信步向岛中心走去，就见那粗大的树干之下，一个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站着。
　　“晚辈陆离，特来拜见太一真神。”陆离只道那人是太一的影子，又或者是仆从，心下便不敢怠慢。
　　那人却一动也不动，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许多年，就像一尊中了咒法的石像，在等待命中注定之人的解救。
　　陆离慢慢来到那人身后，拱手作揖，重复道：“晚辈陆离，特来拜见太一真神。”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陆离忍不住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只这一拍之下，那人身上突然五彩光芒大作，人却不断地缩小，到最后，整个人竟变回了婴儿的模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陆离看得大为惊异，看了一会儿，见他再无异样，便蹲下身子，轻轻地抱起了那婴孩。在她轻柔的动作中，婴孩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陆离的双眸。
　　陆离一时怔住了……那双眼睛，有五色光芒的眼睛……她是何等熟悉的啊！
　　“是你么……”陆离颤声道：“师……弟……”
　　婴孩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他还不能说话，可是从他的目光里，她知道她认得她。
　　是他，真的是他，胤宕。
　　什么汤谷，什么太一……都不重要了。整整一日，陆离抱着婴孩又哭又笑，不断对他说着话。婴孩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扬起笑脸，眼中露出她熟悉的沉静来。
　　最后，她抱着他，离开了汤谷。她要带他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回到从小长大的太一宗。
　　到那时候，当他再长大一些，她会告诉他一些事情。
　　一些她从前没有来得及说的事情。

　　汤谷之中，一个金袍男子慢慢自树后绕了出来，微笑地目送着陆离抱着婴孩离去。
　　良久，他抬头向扶桑木道：“你的女儿亦得到了你所期盼的幸福，这场赌局，终究是我赢了，不是么？”
　　扶桑木的树枝展动一下，似在回应。
　　男子浅笑道：“当年你来到汤谷之时，便与我定下赌约，你要我给你重要的人幸福，而你愿意付出一切来得到这个结果。”
　　“我救了允逸，亦救了胤宕，她们握住了她们的幸福，那么，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扶桑木的枝叶颤抖了一阵，接近顶端的一截粗大树枝忽地发出白色的光亮来。男子一挥袖，便将那截树枝折了下来，手在袖中虚作劈削状，那树枝便渐渐被削成了一张琴的形状。
　　树枝飞入男子手中，男子自空中虚摘下几丝云来，在琴身上一拂，七根雪亮的琴弦便紧箍在琴上。他轻抚琴弦，琴声铮铮作响，发出空远之声。
　　“好一张琴！”男子赞道：“新琴出世，总该取个名字才是。”
　　琴声轻响，男子思忖片刻，嘴角浮起笑容。
　　“就叫‘陆吾’罢。”
　　……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只是，你必须允我一个条件。”
　　“只要你能答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做我的琴。”

作者有话说

　　无限jq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