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月》记川溯影

9、第四章.吊诡之塔（1）

　　第二天早上，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早自习时，路梓遥发现同桌莫潇然看起来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竟似乎一夜都没睡好。
　　莫潇然走到他旁边，放好书包坐下，然后就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路梓遥用胳膊肘碰了碰莫潇然，“喂，你该不会是光顾着看小说一晚上都没睡吧？”
　　“没有啊……”后者从桌子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上那么惊险，我回家就觉得乏了，进了家门就直接躺在床上，早上起来发现连灯都忘了关……”
　　“那你都睡了这么久，这会儿怎么还困啊？”
　　“我哪知道，也可能是睡过头了没缓过来吧，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头疼……”
　　“头疼？那我看你还是先清醒清醒的好。”路梓遥提醒道，“你这明显是睡过头了，要是再睡下去的话，越睡越困，没准醒过来头更疼了……”
　　然而还没等他的话说完，莫潇然就向他摇了摇手。男生打了个哈欠，又继续将头枕在手臂上，“我接着睡会儿，等老师进来了再叫我……”这句话声音渐低，如同梦呓一般。
　　“——喂！”自己说的话被完全无视让路梓遥感到有些恼火，然而在他想要把同桌叫醒的时候，旁边却传来淡淡的呼吸声——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莫潇然竟然已经睡着了。路梓遥无奈只得作罢。
　　又过了一会儿，夏汐提着包进了教室。
　　她径自走到座位旁，目光扫过睡着的莫潇然，又移到路梓遥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作为问候。
　　路梓遥一瞬间微微有些恍神，他条件反射般地回以微笑，同时向女生挥了挥手，接着突然感觉自己刚刚僵硬的动作表情有点傻。
　　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来挽回刚才失败的形象时，夏汐已经回过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在路梓遥认为早自习会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时，却见夏汐正从椅子上转过身来——她手中拿着一把折叠伞，正在往椅背上挂。路梓遥留意到，今天夏汐的左手上，并没有戴着那枚银色的戒指。
　　“怎么了？”夏汐发现路梓遥正盯着她看，随口问道。
　　“那枚戒指，今天怎么……”
　　“哦，原来你是在找那枚戒指啊。”夏汐向路梓遥翻了翻自己的左手，手指上看起来空无一物，“我收在家里啦。你昨天不是说戴着它出门不安全嘛，我想想也对，就先不戴着它啦。”
　　接着没等路梓遥继续这个话题，夏汐就很快地转回了头。
　　“竟然只字未提昨天的事呢，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路梓遥感到夏汐微妙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早自习的时间结束了。任课老师走进教室，路梓遥忙将睡得正熟的莫潇然叫醒。
　　而在这段时间内，夏汐并未对路梓遥说过一句话，甚至于没有回过头。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直到第一节下课，由于雨还在持续下着，学生们大多数都留在教室里，于是路梓遥趁此机会想对夏汐提起这个话题。
　　“夏汐……”
　　“哎？什么事？”女生转过头来问道。
　　“昨天晚上……”
　　路梓遥原本只是想要试探着问一下，然而夏汐却突然蹙起蛾眉，一瞬间变了脸色。
　　“你是说昨天晚上我们在乐嘉超市外面遇上的事吧，呵呵，真巧啊……”夏汐突然打断路梓遥的话，“当时我买了不少东西，多亏你们帮我提到车站呢，对吧莫潇然？”她说罢用胳膊肘碰了碰身后的男生。
　　后者正趴在桌子上保持着将睡未睡的状态，听见夏汐提起他，便“嗯”了一声——路梓遥在心里打赌他根本没听清夏汐在说什么，只是半睡半醒时的条件反射罢了。
　　“那么路同学你叫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夏汐的话音里透着友善和温和，如同煦暖春风一般。若是只闻其声，路梓遥一定会面色微红心跳加速吧。然而此时他却一边尴尬地摇头说“没……没有了”一边内心忐忑不安——因为夏汐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面上却挂着愠怒的表情，让路梓遥自动将前句在脑中翻译成了“那么路同学你还敢不敢多提一句这件事”。
　　“没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正好还有几道题要做。”夏汐说罢瞪了路梓遥一眼，接着将身子转了回去。“怎么了？”坐在路梓遥前面的短发女生安晓卉问道，而夏汐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昨晚碰巧遇到罢了。”接着便做起了课后题。

　　就这样一直到中午，夏汐再没和路梓遥主动说过一句话，甚至于下午也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其中有几次路梓遥想要向她解释，只是每次还未来得及说到重点，就被她岔了过去，结果显然适得其反。而莫潇然则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上课时用手臂支着头睡觉，下课了就趴在桌子上接着睡，整个上午似乎都没能慢慢清醒的样子。
　　如果这时候莫潇然是清醒的，那么路梓遥就能知道夏汐生气的原因所在了——夏汐的同桌安晓卉是班里有名的八卦女，不管什么奇闻异事只要被她听到一点儿，不出一天全班所有人也就都知道了。然而此时莫潇然的精神状态依然浑浑噩噩，而夏汐怎么也不肯理睬他。他只好挑了中午上课前的时间向叶瑾原原本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希望能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些建议。

　　“你可真有危机意识。枫华不比蔚城，晚上在没人的小巷里走，遇上劫匪还毫发无伤，我看你真该给先祖烧香了。”
　　教室外的走廊里，叶瑾的反应有点出乎路梓遥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叶瑾听到事情的全部经过后，会首先说劫匪惊慌的态度很正常，而夏汐手中的白光是他的错觉和幻想云云，没想到叶瑾会针对他走夜巷这件事本身而出言讥嘲起他来。
　　然而，以他一贯所知的叶瑾说话方式，这样看似讥嘲的话，其实也是为他的个人安危而担心吧。路梓遥这样想着，望着窗外雨中的一片阴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算了，估计这件事之后你也能吸取教训吧。”倒是叶瑾鲜见地挑过了话头，“说吧，你想问什么？”
　　“今天早上，开始夏汐的态度还挺正常，但她只字不提昨天发生的事，我只不过是想稍微问她一下后来的情况，结果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突然生气了。”
　　“你看上人家了？”叶瑾突然问道。
　　路梓遥没料到叶瑾会这么问，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忙辩解道，“哪有！只不过毕竟同学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搞得太僵岂不是不太好……”
　　“呦，才认识不到两天，就搞出点关系来啦，速度够快的哦。”
　　“难得找你帮忙，你却跟听笑话一样，算了干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路梓遥恼火起来，转身想要回教室，却被叶瑾拦住了。
　　“抱歉抱歉，是我玩笑不小心开过头了。”叶瑾尴尬地笑着，这一次难得没有用调侃的语气说话。
　　路梓遥回到走廊的窗边，恼怒的情绪似乎渐渐淡了下来，嘴里嘟囔着，“这也就是我能忍受得了你，要是换成别人估计就得反目成仇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啊。你答应她不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的，下课后户外下着雨，教室里人那么多，要是提到昨天的事难保不会被别人听到了说出去，你这么鲁莽，也就不怪人家生气了。”见路梓遥消了气，叶瑾便分析起夏汐生气的原因来。
　　“可是我并没想要直接把昨晚的事情抖出来啊……”
　　“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是她怎么想……”叶瑾说道，“你一提昨天晚上，她就自然误以为你要把事情说出来了，其实也就是个误会嘛。你挑人少的时机去道个歉不就结了？”
　　“……你确定？我上午也有几次都想要向她解释的，可是每次都被她岔过去，结果她好像更生气了。”
　　“所以才让你挑人少的时候嘛。这事情本来只有你们几个知道，你却在人多的时候三番五次提起，简直是愚钝了。”
　　“哎，我真是钻牛角尖了，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路梓遥挠了挠头。
　　“关心则乱吧。”叶瑾打趣道。
　　“一边去……”路梓遥甩甩手，不理会老友的调侃，“多谢啦！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咯。”
　　“嗯，回见。”叶瑾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左手比了个拜拜的手势。
　　看着路梓遥走进教室，叶瑾神色不变，指间却是不停。他打开短信界面，在收件栏飞快地输入一串手机号码——这号码并不存在于他的手机通讯录里。
　　【下次在协会资料库里调档时，在你的权限内查一查是否有个叫“夏汐”的人。】
　　翻飞的手指顿了顿，他思索片刻，加上一句——
　　【对其他人保密。】
　　接着，他的手指按向了“发送”键。
　　大约一分钟后，上课的铃声响起，与此同时叶瑾也接到了那个陌生号码的回信。他翻开手机，上面是简短的回复。
　　【是，少主。】

　　放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下来。
　　这一天刚好轮到夏汐扫除，等她从学校里出来时，班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她提着书包下到一楼时，正遇到等在那里许久的路梓遥。
　　夏汐的心中不安起来，同时又有些烦躁——她原本想着既然路梓遥和莫潇然答应了对那件事保密，自己又将指环隐藏起来，事情隔上几天大家也就淡忘了。然而路梓遥却三番五次地提起这件事，着实让她感到有些无奈。倘若她遭到抢劫时被两个男生救了这件事传扬出去，倒并没有太大影响，至多只会当几天大家的谈资，同时让她对两个男生产生反感罢了。然而她并不确定使用辉灵指环时，路梓遥究竟看到了多少。秘术师们自古便要保守自己身份的秘密，一旦身份被揭穿，便只能失去自己当下安稳的生活，搬到其他地方，用另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她冷冷地向对面的男生问道。
　　“其实……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路梓遥直视着夏汐，眼中透出坚定的神色。
　　“道歉？”夏汐一愣，她原本以为路梓遥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因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然而对面少年诚恳的目光却不似作伪。
　　“昨晚你遭劫的事，我并没打算说出去的。”路梓遥说道，“早自习的时候只是看你只字不提昨晚的事情觉得很奇怪，就想问问，没想到会惹你生气。后面几次其实我想对你解释的……后来我才反应过来，教室里人太多了，我在那样的场合提到昨晚发生的事，是我太鲁莽了，对不起。”
　　夏汐这才明白是自己错怪了路梓遥——男生是否看见她使用秘术姑且不论，至少他原本就是没打算说出去的，而自己白天却是那样的态度……
　　想到这里，夏汐不由觉得有些后悔。她的面色因为惭愧而有些泛红，原本冷硬的语气也变得支吾起来，“抱……抱歉啊，我不该那么武断的……其实你们冒着危险救了我，我本应该感激才是，结果……结果今天态度还那么不好，是我错怪你了……”
　　“啊，没事没事……”少年见夏汐的态度有所缓和，连忙摇了摇手，“其实我只是想着要解开误会的，而且那么鲁莽地提起昨天的事我也有错，你不再生气那就太好了！”
　　少年安心的笑容让夏汐产生一种复杂的情绪，似乎除了因误会少年而产生的惭愧，还掺杂着一丝微妙的情感——然而当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应该将这种情绪归为哪一类，只是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么我就先走啦，明天见咯！”少年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向夏汐挥了挥手，高兴的情绪溢于言表。
　　夏汐也挥了挥手，接着少年就渐渐跑远了。
　　随着少年消失于自己的视线外，夏汐放下举起的右手，开始沉思起来。
　　已然走远的少年并不知道，尽管误会解开了，夏汐还是作出了疏远自己的决定。
　　“虽然他不打算说出去，然而毕竟不知道他对秘术察觉了多少……”夏汐这样想着，作出了决定——
　　“终究只是同学一场，还是保持距离吧，或许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忘了。”
　　然而，世事终究变化万千。当时的夏汐并没有想到，不久以后，她便会迎来改变自己决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