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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情结 ...

  •   合黎山。
      十月底的山上,已经寒气逼人;极目远眺,便是盛名扬遍古今的玉门关。携了珊珊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霜说着话,我们在山顶上慢慢走着。
      珊珊个儿长高了,说话却仍是童真十足,一点儿不像七八岁的孩子;这半年来,先是受伤,后是寻医,忽略她了。如今见我,她虽然还是一样地亲热,隐隐却把我当作了客人似的。
      心里有淡淡歉疚,咬呀牙,我忍住下山找阮文的念头,陪着珊珊好好玩了几天。
      “姐姐姐姐,我要弹琴。”
      前面有棵三四人合围的高大栎树,树旁有个小小亭子;珊珊挣脱我手,大呼小叫地冲过去,早有随行女婢解下背上瑶琴。小霜看着她,宠溺地一笑:“珊珊就这性子,高兴了就得坐下来弹。她这琴,倒是得时时带着呢。”
      讷讷地,我说:“对不起啊,小霜,给你们添麻烦了。”
      瞪我一眼,小霜板起脸:“既然知道,就应该早些嫁人,安定下来,也好让珊珊有个温暖的家。”
      我无奈地苦笑,只得点头称是。
      林策一袭青衫,外罩纯黑貂裘,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身后。当日小方大概是出于客气,邀请他在山寨做客,他就笑吟吟留了下来。昨夜,小方跑到小霜屋里,发了小半时辰牢骚。
      这山寨中的粗豪汉子,大多对林策没好脸,这不,小霜就不跟他说话。看着他稍有落寞的神情,我落后几步,轻声陪他闲聊。
      坐在亭前石上,耳畔是珊珊堪称纯熟的琴音。这一曲《平湖秋月》,是秋飞花教的,也是珊珊最爱的。
      天高云淡,这西北,除了苦寒,却也叫人心胸旷达。只是,胸口又是阵阵发紧,阮文,到底在那里呢?

      住了七八天,终于是得了信了。
      小方沉着得多,布置人手,安排事务。“这次出门,得多带些好手。上次的事,实在是让我心有余悸。你说这小秋和阿文吧,跑天山去干嘛?”
      宫千愁的飞鹰传书,说他们在天山北面出现过,似乎还受了伤。我的心直往下沉,小秋的轻功是很不错的,打不赢那还跑不了吗?
      “胜男,这一次,你留下。你武功不济,去了也帮不上大忙。”送了他们下山,我心里着实难受。
      林策也一并下山,往江南而去。据他所言,是去找名医靳森治病的。想起那天他们师徒的对话,我仍是内疚。
      他对自己的病况语焉不祥,给我个温柔的笑后便也匆匆离去。
      日子便在牵挂中过去。所幸珊珊常常语出惊人,让人捧腹不已,闲时跟小霜学学绣花,逗逗孩子,不知不觉,两个月已经悄悄滑过。
      小方曾有信来,言说倒也无惊无险地到了天山脚下。隆冬时节上天山,真是难为了这些好友了。只是,最近十多天都没有音讯了。
      我的女红实在糟糕,绣来绣去,就学会了绣几个小小花瓣拼凑在一起,勉强算是朵花。终于恼羞成怒,跑到山中瞎逛。
      山脚下,似乎有快马驰来。
      眯起眼看了一会,马已近,马上骑士皆风尘卜卜。早有寨中兄弟迎上,我也大步赶过去凑热闹。
      众人滚鞍下马,神情沮丧。小方疲累之极,冲我勉强一笑:“胜男,人是有消息了,可惜,没见到。”
      实在挂念,我却欲言又止。看了他们神色,我强忍下来;看上去他们也是经过了几番苦战的,挂了彩的,就不是少数。
      及至寨中坐定,我才急切地问。
      “黑山派叛乱,准噶尔大军遍布喀什噶尔全境,层层封锁;他俩在黑山叛军里。我们冲了好几天,都冲不进去。”方子轩遗憾地说。
      原来,□□教白山派阿帕克和卓被准噶尔汗国封为南路四城总督,与之对应的黑山教派却被血腥镇压,黑山教派群众暴动;阿帕克和卓仓皇逃至准噶尔,求得汗国出兵。他们甫至天山,就赶上政府军平叛;正是进得出不得。虽然探听到了阮秋二人消息,却苦于无法证实。
      据说,阮秋二人已经投入黑山派和卓舒艾尔帐下。
      我不禁长叹,如此说来,小阮是不打算原谅我了。只是,他干嘛扯上人小秋嘛。惜花公子出身世家大族,岂能比得他的战斗经验;他真是手痒痒了。也是,他们风刃军团最爱的就是在非洲搞政变了。
      不知道是怎么样来到山顶的。
      站在悬崖边,任罡风吹得身形不稳,我心如汤沸。
      我真不愿就此放弃。三百年的时空穿梭,不就是为了成全我们吗?如果没有到这里,我跟他决没有机会相恋。他不是说过吗?要互相体谅,互相信任。我一定要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明白。

      强作欢颜,又陪了珊珊两天,我仍是收拾了行装上路了。小方声色俱厉地阻止我,小霜也是苦口婆心,无奈我意已决,趁了月黑风高,长绳垂下山涧,只留下书信就离去。
      一路作了男装打扮,我化妆成个黑瘦小子,骑了符合身份的驴子,二次入疆。
      驴子卖了,换了两匹温驯的骆驼,昼伏夜出,小心翼翼,由敦煌出境,我绕开准噶尔军队,沿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前行。当年部队经费充足,我们的生存训练,就是在沙漠进行的。上次阮文虽是不舍得我劳累,却也传授我更多的经验。
      塔克拉玛干沙漠,维吾尔语意“进去出不来的地方”,人们通常称它为“死亡之海”。说实话,我也是不敢进去的。不过,从遇上林策,我才知道自己斤量不足,为了避开正规军,我只好走他们不走的地方。
      仰仗自制指北针,裹成一个粽子,冒着47、8度的高温,我往南疆而去。
      一路上都有河流,并且好运气地,没有遇上大部队。小股巡逻队倒是挺多,但都被我躲过。
      在克里雅河附近的精绝国旧址,我遇上了商旅。
      这是一队从中原来贩卖茶叶的汉人。
      在交纳了一百两银子后,我跟他们同行。当然,我只说自己寻找多年前出关做生意的亲人,这一行十七人大概是第一次出关淘金,虽有疑窦,却仍是带上了我。
      时局是越来越乱,当接近喀喇昆仑山时,已经时常见到孤零零的帐篷;而掀开帐帘,情况惨不忍睹。偶尔碰上死里逃生的,也是痴痴呆呆。饶是我以前受过多次心理辅导,改正了悲天悯人的性格弱点,仍是心下恻然。
      商人们倒是勇往直‘钱’。用商队里老掌柜的话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家已经败落,若不冒次险,回去怎么应对堆积如山的债务。”
      虽是同行,他们仍是避着我,想来,怕是带了违禁品吧。

      到了莎车,满目皆是准噶尔兵将。我换上维族服饰,约了商队里交好的一个小厮去打听黑山派的情况。
      我的维语是路上跟商队学的,临阵磨枪而已;只指望能听到一两个词汇。不过,我约去的小山子倒是流利很多。
      我们是穷人打扮,坐在路边小茶馆里,听旁边的人闲聊。小山子是商队刘老板家的小帮工,从小在刘家长大,这是第一次跟东家出门,新鲜得很,样样都好奇。一路上,也跟我很亲热,很是关照我,他的维语还是老板教的,日常会话溜得很。
      虽是兵荒马乱,老百姓也倒见惯不怪,该做什么的还是做什么。捧着茶,跟小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耳朵竖起,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日已偏西,并没有听到有用的资料。小山子揽着我肩头,回客栈去。
      “闪开!”
      没走几步,大队兵士过路。我们连忙站到一旁,只见动作稍慢的民妇老翁,被鞭子抽开来。“唉。”小山子低低叹气:“穷人到那里,都是受气的。”
      我却无暇理会。步兵喝斥着清道,几十个剽悍的骑士簇拥着匹金鞍银辔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就是林策。他甲胄俨然,却未戴盔,英俊的脸上有凌厉杀气。缩了缩身子,躲在人后,我心下暗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哪。
      身旁传来耳语,我凝神细听,隐约听懂几句。
      原来这小子就是这次敉平叛乱的准噶尔军统帅哦,怪不得上次告别时他归心似箭。
      请他帮忙还是免谈了,就算欠了他,那也再过几辈子再还吧,我可不要再跟他扯上关系了。就一个阮文,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呢。
      跟着商队打了两天杂,在小山子的帮助下,我终于收到了情报。
      黑山叛军就驻扎在慕士塔格山和公格尔山中间的盖孜峡谷。
      这两座山都是喀喇昆仑山上著名的雪峰,地势险峻,终年积雪不化;舒艾尔和卓选中这里作为根据地,倒也是宜守难攻。
      莎车城距当地约有五百里,倒是颇远的一段路程,最为难的是,还被重重封锁。
      混在军队里的我,是个烧火的小兵。
      在军营附近潜伏了几天,很幸运地发现个小哑巴,身量虽比我略高,却单薄得很。观察了好久,我化了妆,战战兢兢地摸进去换出了这小子。心里再次感激阮文,都是托他魔鬼式训练的福啊。

      既然平叛,就不可能老呆在后方;十多天后,军队向叛军驻地开进。
      作为一个贱卒,只要负责烧旺这个百人队的火堆就好。有人戏弄时,我都只傻笑,任由人家欺负;当然,欺负一个哑巴傻子,也没什么劲,没几天,就没人搭理我了。
      打柴,背水,给正式火头军打下手;待得收拾好一切,端起饭碗吃我那一份残羹冷肴时,已经星垂旷野。
      就着月光,在小溪里洗净队里老军们的衣裳,我点起火,烘烤起来。这些兵们也可怜,为了洗洗这唯一一套衣服,一个个全光着屁股躲帐篷里。
      一个人潜行的念头,老早被治军严密、苛刻的林策吓没了。越近盖孜,盘查越加严密,我们是林策亲率大部队,路上见到活物,基本上除了天上飞的,就没一条命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林策亲兵手段之毒辣,让人谓为观止。
      有悠扬的歌声传来,我不由侧耳倾听。是蒙古长调。
      有寥落几个词听懂,姑娘,星星。
      呵呵,是那个不怕死的,在唱情歌吧。要是让林策听见,小命悬。前天有人喝了点酒大声喧哗,就被割了舌头;这军中哑巴可是多得很,我还以为我有多幸运呢。
      不过,没舌头的是他,我只管听。曲调蛮好听哦。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长长的影子罩在我头顶。唉,我是傻子,装不知道吧。
      他跟我说话来着。抬起头,是林策微醺的面容,匆匆一瞥,他脸上泛着淡淡潮红,眼神迷茫得紧。
      强装镇定,我比划几下,卑贱地垂手避开。
      他不以为意,径直走到溪边,看那波光粼粼。远远看去,林策的身子越发消瘦了,卸去甲胄,披一领黑色大氅,头上是厚厚皮帽,更显弱不胜衣。
      退呀退,我站到树后,想悄悄离开,又挂着那些衣服;明天干不了,用脚想都知道要被收拾。
      低低的汉语在水面荡漾开来。他在轻呼我的名字,一声一声,不绝于耳。这可不是我该听的,提着气,我一步步离开。
      一个影子闪过,我的咽喉被扼住。看着我睁大眼睛惊惶失措,林策极淡极淡地笑了。
      松开手,“你居然有一双她那样的眼睛?”他喃喃,仍是说汉话。我抚着颈子,欲咳又惧怕地看他。
      “别怕我,胜男。”我吓得身子一震,他认出来了。
      他手指轻轻在我脸上划过,闭了眼温柔地说:“我想你,你就来了。这个梦,要是不会醒来,该有多好。”
      我跪倒尘埃,惊恐地连连磕头。
      半响无声,我暗暗□□,额头痛死了。
      “真扫兴。”他嘟囔一句,掌风扑面而来。咬牙,我挺住,没有避让;这一掌却没有劈实。“起来。”这句蒙语我是必须听得懂的,起来站定,冬天的风吹过来,汗湿的身子簌簌发抖,我的喷嚏再也忍不住。
      他皱了皱眉,解下大氅,披上我身:“胜男,小心着凉。”再次崩溃,他早认出我来,刚才在耍我吧。
      不再做伪,我仰首看他。
      “今晚,胜男,我把他当作你,行不行?你别生气。”他揽住我腰,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这一双眼睛,跟你简直一模一样。要不是知道你远在甘肃,我真以为他就是你。”
      他身上有浓浓酒气,熏得我一阵阵发昏。我僵着身子,听他絮絮低语。他定是醉了,暂时没认出我来的。
      “胜男,那个阮文,究竟那里强过我?他老早就从我手上逃了出去,却仍是不去找你,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我的文,不是故意不理我的,心花朵朵,悠悠开放;阮文一定没有生我气,他只是,被这个坏人绊住了。
      “师父劝我杀了他,我怕你生气,只是关着他;骗了你去清国,盼着一路同行,能让你慢慢放我在心上,可你怎么还是远着我呢?胜男呵,你教我怎么办?”
      “忘了他吧,好不好?接来你妹妹,咱们在这草原上牧马放羊,做一对儿神仙眷侣;要不,我陪你回清国,陪你住在草长莺飞的江南,好不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这样儿情深意长,拨动了我心底柔软的弦。他捧起我面庞,眯起眼笑:“这样儿的小脏脸蛋,叫人怎么亲得下去?”一把拽了我,就往溪边去:“做戏做足全套,来,洗洗。”掏块帕子出来,他沾了水,往我脸颊凑过来。叫他擦掉还了得,我连连后退,脑子急剧转动。
      脚下一空,我踏入水中,剌骨寒意沿足胫而上。他愣了一愣,侧了头,眼神迷离:“胜男,你还是躲我?”凄怆之意让人闻之鼻酸,举起步子,他追下溪中,握住我手腕,怔怔看我。
      挣了一下,他捏得更紧,今日之事,料难善了。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林策,你究竟想怎样?”
      “想你留下啊。”他脸上绽出个和煦的笑,俊朗面容仿若春花开:“留在我身边,日日开心地笑。”话刚毕,猛低下头,他就含住了我唇瓣。
      一记锅贴赏上,猝不及防的他轻轻抚摸面孔,有点着恼:“你又不是我的胜男,凭什么打我?”
      我哑口无言。这玩儿我呢吧?他到底是真认出我来还是压根儿就在发梦?
      甩开他手上了岸,我坐下,脱下鞋袜向火。他站在水里,似是思索。
      穿上半干鞋子,叠好湿衣,趁他仍是痴痴呆呆,我溜先。

      昨夜照过面,也不晓得林策会不会找我麻烦。
      每天干活时我都特意探过路,沿了白天留下的记号,我轻巧地在黑暗中穿行。到底还是不行,巡逻队多且密,外围守卫更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深冬枯黄的残草,根本就掩不住我的身影;茫茫四野,放眼一望,一目了然,我决然是走不了的。战乱中,似乎才能有空子可钻吧,我开始佩服林策的治军才能。
      走不了,我只得转回去;冒险冲岗危险系数太大,不予考虑了。
      一夜未睡,换了个地方烤衣服,报酬不小:今天放我休息。
      费劲地听百夫长恶狠狠说话:“巴通,衣服洗得挺干净,今天不用你干活了。不准出帐篷。”
      我啊巴啊巴,点头。
      倚在帐壁上打盹,突然感觉有异。睁开眼睛,好大一张脸啊。
      我吓得一激灵,连忙伸手掩口,硬生生把声惊呼塞回去。
      林策笑容可掬,跪坐在我身前。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露了馅:“胜男,干嘛扮个小哑巴?不憋屈?”
      正要装腔作势,林策已经握住我手,轻轻摇头:“我知道是你,不要玩了。”
      扁扁嘴,我别开头去,实在是看不得他那双晶光灿灿的眼睛,里面内容太多。昨晚应该冒点险越营逃走才是。
      轻笑一声,林策扯我起身。“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一个女儿家,跟些臭男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言辞低柔可亲,眼里笑意盈盈:“看你的脸,烟熏火燎,好不教人心疼。”
      “放开我。”我用力扳他手指,闷闷地说。
      他依言松开,当先出帐。我抱膝坐下,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半响,百夫长疑惑地进来了,身后是两个高阶卫兵。叹了口气,我默默任他们押送进了主帅金帐。
      纷纷乱乱,他们鸟语连篇,我盯住地面,暗骂。
      众人皆散了下去,林策这才至我身边,笑吟吟地道:“军中不便携带女眷,你便扮作我小侍从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你的地头你作主罗。”我不满地咕哝。他急急分辨:“天寒地冻,你还得替兵士洗衣,我会心疼的嘛。”
      白他一眼,我自出了帐听林策吩咐洗澡去。
      换上干净衣服,手边却没有胭粉,正为难间,林策掀开帐帘进来:“怎么躲着不出来?”
      直截了当我伸手要胭脂花粉。“这叫我上那里给你找去?你已经很漂亮了,不用打扮。”
      “我要化妆好不好?难道你带来的人换个样子也没人管?”我撇撇嘴:“你不在乎那我也没话说罗。”
      亲昵地上前来,林策替我正了正帽子,抻抻衣襟:“这里全是我亲卫,别担心。”
      切,算你有本事。
      策零敦多布的将军金帐并不很大,不如他的王子帐篷富丽堂皇。我的责任是照顾将军起居,只管帐内事务。
      “林策,先说好,我可什么都不替你做。休想让我帮你穿衣服、喂饭哦。”进得帐中,我坐倒在厚厚地毡上,惫懒地耍赖。
      走到我身边坐下,他理所当然地点头称是:“我怎么舍得让你服侍我?我已下了令,这帐中再不许旁人进来,你且安心住着。对了,你”他顿了一顿,终于开口询问:“你到这军中作甚?”
      “玩啊。我想去看‘冰川之父’,也就是慕士塔格峰,可你们封锁了道路,我只好混进来了。”老妈说过,为了掩饰一个谎言,需要再编一个来圆谎,谎越撒越大,最后变得越来越无法掩饰;所以,我决定说实话。
      他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拍拍我的手:“你休息吧。一宿没睡,尽替臭男人烘湿衣?”
      你是香男人?我哑然失笑。四顾一下,我问:“睡在你帐篷里?地上?”
      他抬抬下颌,示竟我躺上矮榻。“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我翻个白眼,和衣躺下。林策扯过厚毯盖在我身上,没头没脑地:“你要去找他?我不是故意要与他为敌的。”
      我无言以对,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他淡淡地,轻声唱起了歌。
      在悠扬低沉的蒙古长调里,林策又点我穴;我真的睡着了。

      无所事事地整天睡睡睡,睡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对林策说:“好闷哪,老睡觉也不是个事儿啊,我自己感觉这腰都粗了耶。林策,给我想个法子解解闷行不行?”
      林策盘腿坐在案前,提着朱笔,勾画地图;闻言,歇了手。
      “这附近可没什么好玩的呀,要不这样吧,你先睡,到晚上我们骑了快马出去?”他宠溺地说。
      长吁短叹了一阵,他忍无可忍,出手如电,点我黑甜穴。
      到得醒来,夜空中繁星点点。裹着厚厚皮裘,身后是付温暖的胸膛。我手撑鞍桥就想往下跳:
      “林策,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他轻声笑:“我没有第二匹汗血马啊,事急从权,我亲过你抱过你,现在想撇清可不成。”
      汗血马?不理全他别的话,我伏在马背上,睁大眼睛仔细看。在马身上抹了一把,“林策,你骗人哦。这汗那里是红的?”举高手掌,我质疑。
      “前面就是喀啦库勒湖,湖岸对面就是黑山叛军;你说,还有什么马会跑得这样快?”他伸手握住呈堂证供,悠悠然说道。
      我做个鬼脸:“从莎车到这里,也就五百里;你的军队跑了七天耶,少说也有三分之二路程了吧?就这一百里,也好意思现?”林策动不动就停下来休息,急得阿帕克和卓嘴角不知起了多少泡。
      放马自由吃草,林策拉起我的手,慢慢在湖边走。
      启明星划破长空,天色慢慢明亮。对岸实在太远,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三座雪峰幽蓝的山脊,雪白的峰顶倒映在水面,更加幽蓝雪白。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胜男,周穆王会西王母就在这里。”林策的手心里沁出汗,转头看着我,缓缓背诗。
      “西王母?开玩笑。”我才不相信。“这世上那里有鬼神。西王母搞不好就一外星人。”
      他笑起来,鼻子微微皱起,煞是可爱。“外,星,人?”
      我懊恼地一掌击上口:“我就是胡言乱语。你装没听见好了。”代沟啊,阮文,你在那边吗?不如,我游泳过来找你?
      许是见我怔怔看对岸,林策恼怒地用力捏我手:“有什么好看的,踮了脚作什么?他若是真心待你,又怎会留连忘返?哦,我记起来了,舒艾尔可有三个女儿,美得很。”
      我吸吸鼻子,不屑地说:“怎么这味道有点不对?酸。我文哥才不会移情别恋好不好?你以为他像你啊,没见识?人家不知道见过多少美女了。”
      林策扣住我右手脉门,酸麻沿手臂迅速蔓延至全身,我无力挣脱,只得恨恨地说:“你这小人,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他紧紧拥住我,张口就咬我耳垂。我破口大骂,转瞬被他用唇舌堵住。又羞又急,我泪水滴落;他抬起头,恶狠狠地:“不准哭。你掉一滴泪,我就亲你一下。”
      眼泪更是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我哽咽着叫嚷:“都是你,害我见不到我文哥,现在你还说风凉话。我最讨厌你了。要是我文哥不要原谅我,那怎么办嘛?”
      松开我,他手忙脚乱来替我擦,柔声哄劝:“那不是还有我吗?我会比他还好的。不信,你比较一下?”
      “谁稀罕。你说话不算话,老是欺负我,我才不要你。”跺着脚,我用力一推,很意外地,林策掉进湖里。
      水面涟漪由大变小,慢慢平静下来;我心慌了,小声呼唤。天知道,这时候,我竟然一点儿溜走的念头都没有。
      解下衣裳,我正要跃进湖水,湿淋淋的林策笑咪咪浮出个头。“好了,解气了吧?要是还生气,那我就只好泡着了。”
      跪倒在湖边衰草上,我心乱如麻。
      “林策,你知不知道一句诗?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避开给我披衣的、面青唇白的林策,手抚额头,我叹息。
      他拉下我手,冰得我一激灵:“我只知道一句。”他说了句蒙语,然后,专注地看着我,一字一顿:“曾经沧海难为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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