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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琵琶行 ...


  •   公孙羽微怔,随即大笑,“三少连这也知道?”
      李新荷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点儿印象,但是忘了从哪本书里看来的了……”
      李明皓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奇怪,这孩子一向看书很杂。”
      顾璟霄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新荷,虽然他对昨夜的比试仍然心存芥蒂,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
      “确实忘了是那本书里看的了,”李新荷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只记得书里说:文草作酒,能成其味,以金买之,不言其贵。以金买草,足见文草之贵。”
      公孙羽笑着说:“文草有祛湿理气之效,要数蜀地出产的质量最好。”
      “那也可以算做药酒一类了,跟大哥的梨花白、顾少的霜满地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李新荷举着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又自顾自地斟满酒杯,“来,来,来,新荷借花献佛,先敬二位高人一杯。”
      “又顽皮。”李明皓笑着摇了摇头,手中却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酒杯。
      刹那的错愕之后,顾璟霄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似乎对顾、李两家的宿怨并不在意。这让他微微有些疑惑,如果这孩子不是过分的单纯,必然是心机深不可测了。
      他会是哪一种呢?
      心不在焉地干了这一杯,一旁的婢女上前斟满酒杯,就听公孙羽笑道:“如此说来,三位公子可都是做酒的行家,我这外行人敬三位一杯吧。”
      “来,来,来。”李新荷第一个端起了酒杯,“先干为敬。”
      近乎直觉的,顾璟霄认为李新荷其实就是想多喝一杯。不过自己竟然可以如此笃定地猜到他的心思,顾璟霄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酒过三巡,公孙羽吩咐婢女请出偏厅中的琴师。李新荷连忙放下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暖阁门外。这听曲原本是今日聚会的重头戏,可惜这半天光忙着寒暄,竟险些忘了这件事。
      李明皓和顾璟霄都是家中长子,陪同家中长辈应酬客户自是轻车熟路,对于这样的场合早已见怪不怪。公孙羽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更是不在话下。座中之人唯有李新荷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李明皓哑然失笑。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当着族中长辈行及笄礼,像这般逍遥无拘束的日子恐怕快要过到头了,心里又有点难过。一侧头,就见顾璟霄也正看着李新荷,眼中微带笑意。
      李明皓微微叹了口气,回过头时,就见李新荷双眼一亮,原来是琴师登场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湖绿罗裙的妙龄女子,乌压压的发髻上绾着一支碧莹莹的玉簪,杏脸桃腮,目如秋水。身后跟着一名粉衫婢女,眉眼略带稚气,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黑色的琴套。
      身穿湖绿罗裙的妙龄女子走进暖阁,款款拜了一拜,“宁秋见过各位公子。”
      李新荷从未见过欢场中的女子,心里对她好奇得很。初见面时她觉得这女子相貌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令人惊艳,片刻之后却觉得她举手投足间自带风情,尤其那双眼睛,顾盼之间神色婉转,十分动人。
      宁秋见旁人都漫不经心地饮酒说笑,只有她看得专注,也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她这双眼睛阅人无数,自然看得穿李新荷那层包子皮里头裹的是什么馅儿。当下也不说穿,只是笑微微地望着她,柔声细气地问道:“这位小公子想听什么曲儿呢?”
      李新荷这才想到自己什么曲子也没听过。以往年节时家里请过戏班子,出门在外也偶尔遇到过卖唱的艺人,但是宁秋这种乐楼的琴师她还是第一次见。
      宁秋也不催促,笑微微地等着她开口。
      李新荷看看她,再看看李明皓,心里一急,脸颊上不知不觉漫起了一丝晕红。
      公孙羽轻咳一声,从她脸上别开了视线,吩咐宁秋说:“就拣着你拿手的来。”
      宁秋应了一声,转身落座,从身旁婢女的手中接过了琵琶。
      顾璟霄起初只觉得李新荷发窘的模样十分有趣,直到公孙羽替她解了围,又隐约觉得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虽然不明所以,但公孙羽想结交李家兄弟的意图已是确凿无疑的了。这样想着,目光下意识地就望向李家兄弟。李明皓低头抿酒,眉眼都微垂着,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而李新荷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正在调弦的宁秋,白玉般的脸颊上还染着一抹尚未褪尽的粉色。神差鬼使一般,顾璟霄忽然觉得李新荷看上去竟要比那姿态曼妙的女子还要漂亮。
      蓦地里琴弦一响,宛如石落水中,溅起一片飞花碎玉。
      宁秋纤纤十指拨动琴弦,漫声唱道:“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李新荷突然之间似有所悟。
      杯中酒虽然还是杯中酒,但是合着这婉转的乐曲,氤氲在唇舌间的酒香里又莫名的多出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仿佛这酒香也融化在了迷离的曲调里,变成了明月夜掬不起的满地银霜,指掌间拢不住的潺潺溪水,一捧流沙,一寸浮光。
      婢女轻手轻脚地收走了桌上残酒,暖阁里的气味变了,不再是黄酒的绵软和清酒的醇香,而是一种更直接也更加热烈的气味。李新荷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注意力便又被宁秋的琴声勾了过去。
      一曲歌罢,酒和酒具再一次被换过,倒像是有意地在用不同的酒水应和那乐曲一般。
      李明皓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了起来,公孙羽如此频繁地换酒,是风雅的爱好?好客的表示?还是……另有用意?这样想着,不由得多看了公孙羽两眼。公孙羽正和顾璟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说这什么。顾璟霄注意到了李明皓的视线,眼神一闪,避开了他的直视,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再看身旁的李新荷,李明皓心里却暗叫了一声糟糕。这孩子从来没有混着喝这许多种杂七杂八的酒,只怕要醉了。
      李新荷注意到杯中的酒水早已不是清酒了,不过这个发现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驻着下巴,微微有些涣散的目光穿过暖阁半开的纱窗出神地凝望着林梢那一抹残血般的艳红,不由自主地有些晕沉起来。
      云霞满天,夜晚将至未至。
      琵琶又起,李新荷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手指敲在膝头,合着宁秋的节拍喃喃念道:“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扰。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柔软的大氅裹了上来,迷蒙中听见熟悉的声音低声唤她,“老幺?醒醒……”
      又有不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呱噪:“我这就叫人预备马车……”
      “哥……”李新荷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李明皓的肩膀上,“你说,是杯中日月长……还是……还是……”
      熟悉的声音微微叹息,“老幺,你醉了。”

      车身摇晃,李明皓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缓缓睁开了双眼。
      对面的座位上,李新荷裹着毛茸茸的貂裘正睡得香甜,巴掌大的小脸粉嘟嘟的,看上去像个半熟的红苹果。
      这是李明皓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李新荷从小就跟着酒师傅在李家的各大酒窖里进进出出,长大之后又拜在五岩先生名下,这世间的名酒不说尝了个遍,至少也识得一大半。不夸张地说,她从小长到大,喝的酒只怕比水还要多。所以李明皓压根就没想过她也会有醉倒的一天。
      李明皓开始认认真真地反省,难道是因为前两年她在山里日子过得清苦,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一时忘形?还是……
      李明皓的眼神微微一跳。一些被他忽视了的细节慢慢地被他重新回忆了起来:公孙羽笑容可掬地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酒壶给客人们斟酒……此刻回想起来,他却不知矮几上的酒壶是哪里来的;公孙羽拍手让下人们撤掉客人的酒杯,重新换上了梅子青的酒具;顾璟霄抱怨酒凉,让公孙羽把他的酒热一热,公孙羽就势也换了热酒——也就是说,筵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兄妹和公孙羽两人喝的就不再是同一种酒了。
      李明皓心里忽然有种不确定的感觉。会是巧合吗?
      马车停在李府角门外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李明皓打发了马车,小心地用貂裘裹好李新荷,将她横抱了出来。小厮融墨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刚绕过荷塘边的那株老桂树,就看看西园门外站着两个人。也许是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两个人一起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李明皓的脚步微微一顿,一颗心已然沉了下去。

      李新荷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就连转动一下眼珠子都变成了十分痛苦的事儿。
      空气里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安息香柔和的甜香味、庭院中盛开的腊梅的清香混合着卧房中常年不散的柑橘香味,温馨而绵长。
      李新荷闭着眼睛等待晕眩的感觉慢慢消散。她听到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呼吸的声音、绸缎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想着这是奶娘还是青梅,就听门帘轻轻一响,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还没醒呢?”这是青梅的声音,嘟嘟囔囔地说:“睡了这么久,她也不饿啊?”
      “你轻点儿。”奶娘轻声呵斥。
      脸颊上有微弱的气流拂过,带着食物般的香气。李新荷眨了眨眼,支着身体正想坐起来,一双手伸过来又把她按了回去。
      “你可醒了,小姐。”青梅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被子里暖和,你先躺着别动。”奶娘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替她压了压被角,“让人再添个火盆进来。”
      青梅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李新荷懒洋洋地躺回了被子里,皱着眉头撒娇,“奶娘,口渴。”
      茶杯递了过来,李新荷就着奶娘的手喝了几口温茶,晕沉沉的脑袋这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什么时辰了?”李新荷看了看纱窗上朦朦胧胧的一团晕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我睡了很久了?”
      “申时过了。”奶娘拢了拢她的头发,“饿不饿?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点香菇鸡肉粥,一直在炉子旁边煨着呢,这就让他们给你端进来。”
      “申时过了?”李新荷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心头微微一抽,不由自主地问道:“今日是……十八?”
      “十九。”奶娘失笑,“你都睡足了一天一夜了。”
      李新荷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大哥呢?”
      “你还好意思提大少爷?”奶娘瞪了她一眼,“你醉的那个样子把老爷气的脸色都变了,罚大少爷跪祠堂呢。”
      “还跪着呢?!”李新荷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后背飞快地蹿了上来,一瞬间遍体生凉,“这下坏了,真坏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跟鲁先生说好的两家定契的日子就是今天。如果约定好的时间到了李明皓却没有出现,这损失的可不光是一家酒坊,还有李家童叟无欺的好信誉——这可是买卖人家的大忌。
      “大哥跟前的融墨呢?”李新荷忙问:“还有那个……”
      奶娘没好气地说:“融墨那几个大少爷跟前伺候的小猴崽子都被老爷一股脑地踢去跪祠堂了,外面有人看着呢,一个都没跑了。”
      李新荷急得直跳脚,“耽误大事儿了!”
      奶娘一向拿她没办法,见她急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背,“大少爷都跪了一夜一天了,你这会儿着急有什么用呢?” 她的本意是想说天已经晚了,纵然有天大的事儿也只能等明天再说。
      可是李新荷听了奶娘这句话,却像被人抽了筋似的,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从鲁先生的话里不难猜到唐掌柜好不容易才肯松口,这么重要的日子李家却没人露面……日后再想挽回,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李新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还有你,”奶娘越说越气,“咱们这西园也被看起来了。老爷发话了,出嫁之前你别想走出去一步。”
      李新荷的心思都围绕在唐家酒坊的事情上,奶娘的抱怨她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李明皓买唐家酒坊是要给她做嫁妆的,李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
      “老爷一直在荣安堂静养,我和大哥回来一向是走角门,怎么就让他碰上了?”李新荷忽然起了疑心,“在哪里碰上的?”
      “还不是在园子里?”门帘掀开,青梅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一边指挥小丫鬟们摆放火盆一边说:“就在咱们这西园的门口,二少爷正陪着老爷散步,就看见大少爷抱着你进来了。老爷当时就火了……”
      “散步?”李新荷咀嚼着这两个字,从荣安堂一路散步到西园来,那岂不是要穿过整个李府后园?自己的老爹一直叫唤腰酸腿疼的,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兴致?
      “二哥也在?”
      青梅点了点头,“二少爷回来的早,所以就陪着老爷一起出来走走。”
      “平时也这样?”李新荷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李明禧不是已经开始做酒了?不去守着他的福字号老窖,怎么有时间天天跑回来献殷勤?
      青梅迟疑了一下,“这我就不清楚了。”
      李新荷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会是凑巧么?怎么听来听去,她还是觉得他们是特意在园子门口堵着他们呢?
      “先吃点儿东西,还是先沐浴?”青梅替她拢起鬓边散乱的头发。
      李新荷摆了摆手,示意她暂时别出声,脑海中却翻来覆去想着这一系列的事儿,顾璟云挑衅被揍、顾璟霄跑来给他弟弟报仇、元夜比酒、然后就是公孙公子。如果这些人都是穿在一起的话……
      这件事就变得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至于李明禧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她还需要好好查一查。但若说他在这件事儿当中完全无辜,她也是不会信的。
      李新荷觉得这人的心思其实不难猜,他想要的无非是站在李家的最高处罢了。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迟早要嫁出去,他未必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与她相反的是,李明皓不但在酒行中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且手里还掌握着部分李家的产业。如果他真的存着什么心思的话,也只有大哥才是他想要对付的目标。
      李新荷微微冷笑。自己的大哥十四岁就已经是赛酒会的状元了,单比做酒,李明禧骑着马也追不上。所以他才会搞出这么多弯弯绕来吧。
      李新荷抓起床边的外衫披在身上,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又被青梅给拦住了,“小姐,脸还没洗呢,你这是……”
      “我去看看我大哥。”
      青梅盯着她,表情幽怨,“小姐,园子外头有人看着呢。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小林子想去大厨房拿一把青菜都出不去。”
      李新荷的动作一僵,心中慢慢地觉出了几分后悔,“大哥……不会一直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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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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