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春水绝》清梅竹

7、柒

　　幽都神殿。

　　虽被神祗赐予漫长的寿命与不老的容颜，但无论十巫还是灵女，身体依旧如普通人一般会感到疲惫。连续的劳累透支了巫姑的精力，令她不复平日的神采奕奕，与前来接替的风广陌做过简单的交接后，连闲话也懒得说一句，只想回去休息。

　　但才回到住处，她忽然想起日间曾有灵女失手打翻了殿内供奉的海灯，重新续点时灯油不够，需得知会风广陌一声，让他差尹千觞明日速去采买。虽已深感疲累，但别无他法的巫姑只得重回神殿。

　　幽都白间便静谧得近乎荒凉，夜间犹甚。即使是神殿，亦深有阴寒孤寂之感。巫姑回到神殿正殿，见大殿空荡无人，不觉大感诧异：值夜祭司当整夜端守正殿，风广陌从不是偷奸耍滑的人，这会儿却是去了哪里？

　　巫姑正疑惑间，忽听身后传来异响，连忙回身，赫然正是风广陌。只见他手持法杖，脸色苍白异常。

　　“你刚才没守在正殿，去了哪里？对了，你突然拿法杖做什么？”

　　乍然见到巫姑，风广陌瞳孔一缩，随即若无其事道：“再过几日便是祭典，我许久未曾用过法杖，担心沾了灰尘，便趁今夜取出来打理一番。”

　　“原来如此。连这种小事你也记得，天天操心，难怪你最近越来越瘦了。”巫姑不疑有他，交待过采买之事，便急急回去休息了。

　　听到巫姑的脚步声消失，风广陌浑身脱力，手上一松，法杖落地滚出丈许之外，发出沉闷的声音。
　　——终于到手了！

　　猛咳几声，风广陌不去理会胸口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急切伸手入怀。触到怀中一样坚硬事物，却不将它取出，只用指尖慢慢摩挲着沾上体温的光润玉石。

　　他刚才托辞去取法杖，实际却去做了另一件事：潜入密室，将娲皇神殿历代交由巫咸守护的宝物自封印法阵中取出。

　　自他从先人手札中得知宝物的用途后，便开始悄悄筹划此事，诸般细节早早想好，未动手前时时悬心，现下宝物成功到手，却仍不觉松脱，反而忧心更甚。

　　—— 一测自是怕私动宝物之事被发现；二则，手札中记载的咒法不知是否完整，不知能否真的发动宝物。

　　——若是此物也无法令自己恢复力量，那么……无论千觞如何不情愿，也只有让他接替这巫咸之位了。千觞天份颇高，只要他肯用心修行，修为当不在自己之下。只是，自己切莫不可操之过急，以免令千觞也落得自己如今这般下场……

　　想到此处，风广陌眼眸微垂。长睫在睑上投下阴影，苍白的面庞在幽森大殿中，显得格外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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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昨夜驱兽布阵消耗灵力过多，这天尹千觞起得很迟，直到天光大亮也未醒。

　　欧阳也不去催他，梳洗后像平常一样出去散步。山间寒冷，薄薄的阳光照在身上亦不觉温暖，但淡光映雪，似暖还寒，也是难得之景。欧阳走走停停，上得一处顶坡，遥望隐没于松林后的道路，若有所思。

　　蓦地，却见林中走出一个人来。身形瘦削，颜如冰雪，薄光照在他一身旧白长袍上，折映出的光竟似比雪光还冷上几分，望之不似俗尘中人。

　　欧阳虽从未见过他，看到他与尹千觞一模一样的眉眼鼻唇，立即便知道他是谁。

　　——定是尹千觞曾提过的双生兄长，巫咸风广陌。但他既与千觞同岁，怎会、怎会……

　　彼时风广陌也看到了坡下黄裳短发的少年人，长眉微蹙：“你便是来求冥草之人？”

　　他的声音隐含冷厉，令人想起冰雪初淬的刀锋，听之难忘。

　　“正是。在下欧阳少恭。”欧阳掩下心中惊异，浅施一礼。

　　欧阳心中思量之际，风广陌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在下风广陌，乃尹千觞兄长。幽都久不待客，舍弟想必多有疏忽不周之处，望欧阳公子见谅。”

　　清晨他守值已毕，想起连日重重心事，便出来想过来找弟弟说说话，却一时忘了山中小屋现在还住着外人。

　　“原来是风公子！”欧阳笑道，“尹大哥乃在下救命恩人，更承蒙他连月照顾，昨夜又托赖尹大哥为在下逐去周畔野兽。连番义举，在下早是铭感五内，深叹尹大哥胸襟气魄少有人及。今日再见风公子，较之尹大哥又别是一番风采，可知幽都人材备出，俊彦甚众。”

　　“欧阳公子谬赞了。”谦逊几句，风广陌问道：“千觞昨夜可在此处？”

　　“不错。昨夜尹大哥驱走野兽后又加固阵法，诸事妥当后已然入夜颇深，便索性留下休息。风公子是否有急事？不如在下现在就去叫醒他。”话虽如此，欧阳却一动不动：若真有要紧事，风广陌又怎会有心思与自己客套？只是，怎么依旧无事呢？难道幽都人果然百毒不侵？

　　注意到少年眉宇间掠过的一抹阴郁与分毫未动的脚步，风广陌心中悄然警觉。他口中客气，心中却想道：这少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沉举止，且极擅察言观色，却是有些可疑。若非大贤，便是大恶。稍后可要提点千觞几句，留心莫要吃亏才好。

　　虽作如是想，却也不好立即将尹千觞带走。草草寒暄几句，风广陌刚要托辞离去，却见缓坡上气喘吁吁跑上个半大孩子来：“少爷！尹大哥醒了，说——咦？！”

　　来人正是元勿。话说到一半，猛然抬头看见风广陌，登时张大嘴忘了原本要说什么：“尹公子什么时候跑到那儿去了？”

　　忽然又大摇其头：“不对！不是尹公子！他血气微弱，还不如尹公子的一半。”

　　恰好猎猎北风横扫而过，卷得漫山松柏一片萧然。以风广陌耳力，也只听清元勿那句尹千觞醒了。他略一踌躇，心道机会难得，又何必扫了千觞的兴？遂说声“不必告诉他我来过”，身形重又重隐于山林之间。

　　元勿自知方才失言，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确认风广陌已不见踪影，才敢小声问道：“少爷，这人是谁，怎么同尹大哥长得一模一样？”

　　“你忘了他曾说过有位双生兄长？”

　　“这样啊！”元勿恍然大悟，随即皱紧眉头：“我方才无意用少爷教的望气术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血气怎么那么浅淡？漫说不如尹公子，只怕才比我稍强些。”

　　修行习武之人，血气脉行皆较常人来得较旺盛。虽不是修为越深，越是见盛，但也不至淡薄成风广陌那样。欧阳方才失神，正因此故。

　　欧阳目光微闪，道：“个中缘由，还需细细查访。不过，照此看来，于我倒是一桩幸事。”

　　而后，他忽然话锋一转：“元勿，待会儿下山后去到客栈该说什么，可还记得？”

　　“少爷放心，我好好记着呢。不过——少爷，为什么不用传音符呢？那个可方便多了，不用下山也能带话。”

　　“传音符制成不易，岂能轻易用掉。”欧阳摸摸他的头，“我们先回去罢，莫让他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