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童话》六幺玄玄

3、苕之华（下）

　　一入将军府，我便被带至夏侯吕氏病榻旁，为其诊断病情。
　　乘夏侯向其母问安之际，我急急拽过一旁的小丫鬟，轻声问道，“榜文贴出已有多少时日？”
　　“半年有余。”她无措地答道。
　　半年都没人揭榜，怪不得看到个揭榜的就这么急吼吼地不问原由拖入府中，敢情守株待兔早已多时。
　　夏侯俊驰执起其母的左手慎重地交与我：“有劳姑娘。”
　　脑中混沌，我懵懵地捧起她的手腕。这号脉～～是怎么号来着？
　　仔细打量他娘亲，脸色苍白，身形羸弱，虽才步入不惑之年，但鬓间头发早已斑白。夏侯乃将门世家，生活优越，却是此等形容，定是长期忧心所致。
　　我清了清因太过紧张而发干的嗓子，故作高深状：“老夫人的病乃是长期思虑过甚所致，病根深种，需耗费些时日好好医治调理。”
　　对比反衬法失效，惟有采用麻木法。
　　很多事物都是看着看着就木然了。留在将军府为其老母治病也不失为一妙招，日日对着他，也就能发现他的不足，对他外貌免疫，从而绝了我这个念想。
　　哈哈，此法甚妙！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乐开了花儿。我默念个诀从身上扯下一捧花朵朵嫩叶叶，瞬时烘干，交予下人，吩咐道：“三碗水熬成一碗，伴以白粥服下。”
　　人类不都喜用花花草草作药么，何况是用我这集天地之灵气近五百年的花妖做药，定是疗效显著。
　　刚说完，又觉不妥。于是，我便向俊驰使了个眼色，借一步说话：“心病还需心药医，心病一日不除，再好的药石也是枉费。服此药期间，你断不可离京打仗，不然将前功尽弃，你娘亲性命堪忧。”
　　要是他走了，我天天对着谁麻木去？治疗我的相思病，断然缺不得这关键的药引子！
　　他拧眉道：“倘若敌国来犯，国家遇险，我怎可安然在家中尽孝？”随即看了眼在床上躺着的老母，不忍道：“平日，我会尽量安排好军中事务，在家中多待。”
　　这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又不觉让我的心狠抽了几下，哎……没事，没事，看多了就好。
　　我要冷静，我要淡定，这些都是浮云啊浮云。他定是老天为我设的劫，总会过的，总会过的。
　　或许渡完劫后，我就能飞升成仙了吧！吼吼，往后，人家就得尊称我一声“花仙子”啦！
　　（某六：厄～～这称呼……）
　　数月间不停地从身上摘花扯叶地为老夫人治病，大大地耗损了我的真气，就当我怀疑快将自己拔秃之时，她的病竟奇迹般地好转了。
　　我很欣慰……
　　骏驰望我的双眼日渐深幽，老夫人看我的眼神越发慈爱。众丫鬟、杂役看我的眼神也越发复杂，不解中带上几分暧昧，暧昧中又带上那么几分敬畏。
　　（某六：他们没有那么多想法，是你自己想法多。）
　　再不走，怕是再下不了决心离开了。我承认，麻木法已彻底失败，相思病害得更重了。
　　我要赶紧远离他，越远越好。
　　某日晚膳，我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要离开的决定。老夫人默默握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并不说话。骏驰脸上阴晴不定，放下筷子，大步离开，留下我默默捧着饭碗，沉思中……
　　这实在是个挠人的决定。
　　晚膳后，我独自走到湖心亭中，呆呆地仰望星空，看来这辈子是永远无法将他忘记了。
　　“唉……”我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忽觉双臂一紧，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带着淡淡的酒气，正欲施法挣脱，只听得他轻唤道：“苕儿，不要离开我，永远……”
　　这突来的举动，让我心突突直颤，还未来得及扒开他的爪子，一个细碎的吻已落至颈间，“嫁给我！”
　　我不自知地吞了吞口水。老天啊，此等美色当前，是何等磨人的考验。
　　定力啊定力，这东西自遇见了骏驰起已有些日子没有出现了，速速现身啊！
　　我被缭绕着的酒气熏得晕晕忽忽，竟如同被下咒了般，不自知地点了点头。
　　曾设想过一万个不回去的理由，但万万想不到是这个。
　　（某六：我是第一开始为你安排的就是这个呢！）
　　大婚当日，被他揭开喜帕的那一瞬，我想我已找到了我的幸福，我已找到了我的归宿。
　　新婚后的第四天，就有军报传来，陈国大举南下来犯黎国，骏驰火速带军奔赴前线作战，丢下刚新婚就独守空闺的怨妇小花一朵。
　　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要伤人性命。我们这些花花草草是多么随遇而安。
　　我现在终能体会婆婆的心情，一个月的征战等得我心焦，但看到他凯旋而来，又是何等的释然。我不求他战功卓著，我只盼望他和他的将士都能平安归来。
　　那日，国主为庆祝俊驰大胜归来，在皇宫设宴，邀请朝中文武百官携家眷出席。
　　对于五百年来一直窝居在山谷中，从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我，皇宫确实很具诱惑力。
　　“皇宫什么样？大不大？那里的花草绿植多不多？”得知要进皇宫，我很是欣喜，拽着俊驰的衣袖不断发问。
　　他宠溺的捏捏我的脸，笑道：“去过便知，到时不要向为夫抱怨宴会无聊就成。”
　　“哎呀，轻点轻点，痛呢！”我没好气地干瞪他。
　　“皇宫啊，我来了！”
　　宴会上，人人满脸堆砌着虚假的笑容，说不完的阿谀奉承话，真作呕，人类真辛苦。
　　哎，果然应了骏驰的话，这皇宫忒不好玩。
　　我与骠骑将军的夫人共坐一桌，而这位夫人，从入座到开宴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礼节性的朝我颔首打了个招呼，一副庄重模样，真真闷死人。
　　看着眼前的“嫖妓”将军夫人，我极力控制着想要大笑的冲动，不停地耸动双肩。不由庆幸，还好我的丈夫是骁骑将军。
　　而此时我的夫君却与朝中百官远在数十丈远，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不好玩，真不好玩。
　　从身上扯下片叶子，幻化做个人形，暂且做个替身，让它端坐于席上，本尊溜之大吉。难得进皇宫，不逛逛太吃亏啦。
　　皇宫中的花草尤其多，我朝他们猛打招呼，它们也热情激动地展叶开花回应之。
　　突然察觉有人走近，我静默隐身而立。
　　“这夏侯将军胆子也忒大，竟然推拒了国主的赐婚！”一掌灯宫娥正与端盘的小太监窃窃私语道。
　　“公主品貌皆优，愿意屈身下嫁，称夏侯夫人做姐姐,竟然还被拒婚,委实可怜。”
　　“我刚见着了夏侯夫人，样貌倒比公主还要好看上几分，但貌似身体不太好，可能是憋着咳嗽吧，不停地抖着肩膀，脸都憋红了！”
　　“莫不是什么肺痨吧，肯定活不久的，到时候公主心愿就能达成了。”
　　听着他们恶毒的诅咒，作为当事人的我，淡然处之。
　　从身上扯下叶片，默念个决，将其幻化成片白布，诡异地飘向他们。
　　“鬼~~鬼啊！”尖叫声突兀地响起。
　　老娘不短命，老娘都活五百年了，我他妈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晚宴结束，骏驰牵着我的手出了马车。
　　人家是公主，做驸马，获得这万人尊崇的身份，不是世人都梦寐以求的吗？
　　我心里乱乱的，不知怎的，心里疑问就脱口而出：“你有没有后悔娶我？”
　　他凝望我良久，将我揉进怀抱，在眉间落下一吻，说：“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从在依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如果有这么个能陪我舞剑、知我心事的人，常伴左右，我死而无憾。我这颗心早已给了你。”
　　不觉间，他的衣襟已被泪湿，原来，我也有眼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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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那天的拒婚惹怒了国主，此后，大大小小的战役都会钦点他参战。
　　每次战役，他总能大胜而归，而这次，我所等来的却是重伤而回的俊驰。
　　我双手颤抖地抚过他因失血过多而极尽苍白的脸颊，感受到他的生命正一点一点地慢慢消逝。
　　曾是何等意气风发，英武不凡的大将军，此时，却将在我怀中死去。
　　这些年来，我从未知道什么是苦涩，我一直生活在他给我营造的幸福生活中，让我真正的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情与爱。
　　没曾想，刹那间的疼痛袭来，何等钻心，疼之入骨。
　　婆婆哭得几近昏厥，一众丫鬟瞬时慌了手脚。丧夫之痛未愈，而今，儿子又将离去，何等的催人心魄。
　　不不，他不能有事，不能死。
　　我止住泪水，我想我能救他，我要救他。
　　摒退屋中下人，只留婆婆在旁，施法唤出体内内胆，瞬时屋中强光照人，令人无法直视。
　　看到婆婆转醒，我连忙出声道：“婆婆勿怕，我是一个花妖，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他，无奈法力有限，献出内丹后，我怕是再也化不成人形了……”
　　话到此处，我已泣不成声： “你要让俊驰～～替我好好活着～～”
　　“为什么要惧怕，孩子，你真心真意对我儿，不惜以多年修炼度他性命。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待你们，只能活一个俊驰已是将死之人，你还是收着内丹吧！他如果清醒着，定不会同意你如此做。”婆婆紧握我的双手，哽咽地答道。
　　我使尽全身真气将内胆封入他体内，“婆婆，从今往后，绝不要提我，我已封了他的记忆，忘了我对他更好。”
　　“你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媳妇，忘了我～～”
　　灵力散尽，身子渐渐湮灭，绚烂夺目的凌霄花瓣漫天而起，恋恋不舍地舞过俊驰身侧，朝天际飞去。
　　俊驰，你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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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若能一切随风去，便是世中自在人。
　　然而，有些东西真实存在过，就无法抹去。
　　而后的几年间，夏侯俊驰又经历了几场战役，战功卓著。他并未再娶，老母年迈，家中尚无子嗣，却并不催促。他多次拒绝了国主的赐婚，归隐田园，做了种植凌霄花的养花人。
　　每年的花期，人们都能见到夏侯府那满园依墙而攀的凌霄花，缀满枝头，迎风翻飞，格外惹人喜爱。
　　这就是夏侯俊驰的幸福。
　　苕儿，此时，你是否也感受到了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