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城》黑春

20、蓝瞳（18）

　　大雪初霁的清晨，霞光穿破厚重地云朵，镀在茫茫的白雪之上。青黑色的瓦砾在积雪的掩埋下，仅露出边缘的一星青灰。
　　思念如同澎湃的云朵，层层汇聚胸口，急剧地涌动流塞。
　　南平中学的铁门，不知何时已是锈迹斑斑，剥落的洋红墙壁上，刻满了青涩的名字和青春的图腾。
　　聚会的第二日中午，刚刚放下拨给楠生的电话，遥远的思绪尚未拉回，便被清脆电话铃声惊扰。
　　短暂的沉默，安静到连浅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请问是蓝瞳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怯的声音。
　　“你是？”记忆中这个声音如此陌生。
　　“你的高中同学，叶婉。”
　　“叶婉？叶婉…”
　　想从思绪深处忆起这个名字，然而关于它终是一片空白。
　　“你很喜欢无涯吧。”
　　那个脆怯的声音，陡然变成一把利刃，刺入胸口让我呼吸不能。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
　　隐隐作痛的伤痕，在那一刻悉数决口，我感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漂零无依的忧伤。
　　“昨晚，你告诉我的。在你家门口。”
　　一道白澈澈的劈雳在脑海中炸响，浓郁不散的云朵顿时风起云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右手强摁桌角，不让身体毫无征兆地跌落。
　　“你……能陪我到南平走走吗？”
　　良久，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一团淡淡的影子从脑底破土而出，生着拂拂的藤葛，如同暗无天日的触角，袭空而来。

　　“那时，你坐在第六排，我在第八排。”
　　那个叫叶婉女孩，有着明朗的无官和笑容。她带我，穿梭在昔日的走廊，粗糙的水磨石泛出清冷的白光。她指着教室里成排的书桌，意味深长地说。
　　“我曾在课堂上刺窥你的侧面，在散学的窗外注视你孤单的身影，曾跟在你身后，悄悄地数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时，我对你如此迷恋。”
　　她兀自在那里呓语，像是说给曾经的自己，全然无意我的存在。
　　脸上的滚烫一阵强过一阵，淡淡的关于昨夜的愧疚淡淡地笼上心头。
　　突然，她抬起低语垂落的头颅，微微湿润的眼眶中光芒四溢。
　　我的心，“嗵－－”的一声，陷入无底的深渊。
　　“蓝瞳，你不要误会！”
　　她紧咬下唇，娇红欲滴的唇瓣因血液的阻塞而苍白惨淡。
　　“为了告诉你这些，我耗尽了全部的勇气！”
　　她抬起眼睛，幽幽地盯着我。
　　“昨夜的一切，你不必放在心上。以前的种种，只要你能记得一点，我便知足！”
　　说完，她掩面而泣，如同一朵熄落的花朵。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抬起头，铅色的云朵，在天空中一层层地绽放开去。窗外的大地上，皑皑的白雪铺天盖地。
　　她从斜跨的米其肩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我男朋友，你看他的笑容多温暖。”
　　那是一个笑容纯澈的男生，干净的五官，碎碎的长发。
　　我点了点头，心头那团隐隐的恐惧退去，泛起一阵明亮的波纹。
　　她找到我，不过是劝慰萦绕于心头的昨日记忆。她要告别记忆深处，那个神情冰冷的男子，她要勇敢的将昨日托出，正视那个潜眠的自己，纵使她再次复苏，也能恬静而淡然的面对今日的幸福。
　　眼眶深处传递出淡淡的酸涩，钦佩这个叫叶婉的纤弱女子的勇气，感动亦在瞬间萌生。
　　她的身影愈行愈行，最终消失在南平朱色校门古老而唏嘘的光影中。
　　冰凉的指尖拂过苍凉而冗痕斑驳的墙壁，潮涩而凸凹的划痕，透过指尖薄皙的肌肤，传出一阵阵的怦然有力悸动。
　　陡然间，一道熟悉的划伤，电光火石的传入脑海。
　　“无涯！”
　　再熟悉不过的深度和纹路。那个在夕日的黄昏下，徘徊流连于此，将内心深处的秘密一寸寸藏刻的男孩，再次来到这里，却已物是人非。
　　脚尖前的积雪中，被滚烫的液体滴融出两个深深的雪洼。

　　从南平到家，要经过一条荒弃的铁路。茫茫的白雪早已漫过路枕，两行泛着清冷白光的铁轨，从城市依稀地蜿蜒向远方的村落。
　　仔羊毛编织的围巾内层，凝出一层暖润的水珠。
　　铁道旁边孤眠着一片离离的坟冢，黑色的碑面上，惨白的碑文落入白雪空蒙无际的忧伤。
　　延着淡黑色的铁轨，踩着簌簌的积雪，天地的界限如此模糊。快速奔跑起来，像是遨翔于湛蓝的天空，又像是奔驰于浩淼的原野。
　　汗水顺着额角滚滚而落，站在积雪苍凉的大地中心，声嘶力竭的呼喊，直到最后已经无法辨别，淌下的究竟是眼泪还是泪水。
　　黑魆魆的枯枝，如同一双枯亡在沙场上的手臂，定定地指向天空，脚下却是苍茫到几欲失焦的白雪。
　　我的铁轨，我的村郭……它们在我千里之外的睡梦中，无数次的浮出洋面，熟悉到惊觉后怆然伤怀，熟悉到疼痛泪落。
　　幼小的记忆里，每次听到远方尖锐的汽笛声，总是兴奋不已。
　　长长的飞驰而去的列车，对于当年不谙世事，不甘年少寂寞的我，总是充满了莫名的诱惑，像是苍翠的伊甸园内，悬挂于枝头最甘甜的果实。
　　无法适应小城缓慢而散淡的节奏，无法容忍平静而淡泊的生活，无法接受风平浪静的情感……
　　那时的我，总是对小城充满了深深的厌倦和失望，总是渴望长出一对强壮的翅膀，远远的飞离。
　　对小城的厌恶，和对无涯的迷恋，却是如此鲜明的对比。
　　尽管她出生于这个破败的小城，但是自第一眼见到，我便深信她将不属于这里。她的桀骜与冷漠，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她的瞳仁表层，总是笼着一层飘忽不定的冰爽，使你只能远远地隔望，而无法走近。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在他跌落于地面的那一刹，便在脑海深处飞速闪过。
　　到家已是万家灯火，华灯初上。暖暖的、橘黄色的灯光，从小巷深处一点点地淌出，缀满宝石蓝的夜空。
　　安静的巷口，藉着冰雪和路灯的融光，一株娇艳欲滴的红梅，在墙角黯淡的光影里，如火如荼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