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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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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除了招来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水过无痕。
第二天一早,白凤书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领带的位置,定了一定,拍拍面上僵硬的肌肉,试着露出一个笑容。
即便是挑剔的端详,那个笑容也是和煦如三月春风,春暖花开。
对,就是这样。
白凤书维持着笑容,记忆里恍惚却有人抱怨他的笑容精致的像面具。
本来就是面具阿。
白凤书垂下眼睛,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梦到古早之前的人事。记忆中青涩的青年,在那棵烂漫的樱花树下,面容却模糊不清……
不是遗忘了他的面容,却已不知道该用何种面容对待他。
当时年少,三分无奈,七分意气,如今想来,恍然隔世。却不知道错的是他?还是他
白凤书离开早餐桌的时候,时针稳稳的指向了八点三十,正是他往日上班的时间。
其实昨天刚刚结束了一个Case,又已经升为合伙人的他,就是今天放自己一天假也未尝不可。
伸手拎起整理好的公文包,白凤书却连一分钟的犹豫都没有,出门,上班。
放假,固然不错,可放假又有何处可去?
不如,上班。
“白律师,早。” 是看门的保卫。
“白老大,早。”是今年的新近杜鹏。
“白老板,早。”是前台的阿娟。
每一声“早”,都得到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春暖花开。温暖的让人分不清是因为问候而微笑,还是为了这个微笑而问候。
一路的问候,让人由衷的生出一种归属感,白凤书站到电梯前,面上还残余着丝笑意。
电梯的灯还亮着,慢吞吞的不肯开门,公文包里的手机倒先响了。
凤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由发笑,凌莫这个老板,压榨人还真是不遗余力。他都已经自动自发的放跑了到手的假期,上班的钟还没敲,他倒已经惦记上了。
一接电话,果然是跟猜的无二,劈头就是“凤书,有个赚钞票的好机会,我给你劈头拦下了,该怎么谢我阿?”
白凤书配合的笑了两声,“到时候给你多买两份医保如何?”
“为什么这个谢礼,我听起来有言语恐吓守法市民的嫌疑?”
“哪有哪有,我绝对是觉得您最近工作量太大,实在有必要未雨绸缪,才提得这个‘谢礼’。”
电话那头的凌莫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忽然“哎呀”了一声,白凤书都可以透过电话看到他连上夸张的表情,“您最近幸苦了,吕姐那个案子摆平了真不容易阿。那些个老头子,娶新太太的时候那么大方,分手的时候偏偏要锱铢必较,真真是要不得阿。凤书阿,按照咱们律师楼的规矩是应该放你两天假的……”哦,重点来了,白凤书听着。
电话那头的凌莫,话锋一转,重重的咬了一个“可是”,
“这个案子实在是非你不可阿。”
“哦,又有人要离婚么?”
“这倒不,是一个商业欺诈案。”
“商业欺诈?”电梯叮的一声终于慢吞吞的开了,白凤书随着人流挤了进去,“那个不是我的专长……怎么想到我了?”虽然打官司左右是个得罪人的活,但是商业欺诈这种浑水,趟得不好可是很需要为自家身家性命担忧。
“非君不足以当大任。”凌莫的语气斩钉截铁,如果白凤书还是八年前被骗来的愣头青,现下一定为主上的知遇知恩感天动地。可惜,我们要坚信时间的力量足以揭穿所有的伪装。
白凤书心里飞快的把律师楼里的名头盘算了一遍,“就算其他几个现在都忙的脱不开手,你总不该忘了你费尽心机挖来的王君晟。”他的专长是离婚,遗产,财产纠纷。自己的钞票还赚不完,哪有那个闲心去抢别人的case?那几个的case是好抢的吗?又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真的非你不可。”凌莫又言之凿凿的重复了一遍,声音里面却又透出点别的意思来。
白凤书何等心思缜密的人物,立时心里一顿。人满为患的电梯终于慢吞吞的在他的楼层“叮”的一声停下了,
“哦?正好我到了,过来说话。”
“哎?别……”凌莫还在斟酌着用词,电话的那头已经不耐的“啪”的一声挂了。
凌莫拎着电话一阵发愣,眼角余光瞄到沙发上沉默的男人,心道,兄弟不是咱不帮你,是你没给咱这机会……
果然电话才放下,门上随意响了两声,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沙发上沉默的男人闻声微微侧过脸,四下两道目光两两对上,电光火石之间,时光倒流一百年,一眼便千年。
如果说推门前,白凤书还在春意盎然的四月天,门一开,看见沙发里坐着的那个人,霎那间,他浑身的血液都被仿佛抽空了。像一条离水的鱼,挣扎着喘气。
空气的大气压瞬间加强,蛮横的压迫他脆弱的耳膜,嗡嗡作响。
十年!
十年了。
已经十年了?
为什么他还记得住时间?
为什么他还记得住他的脸?
早该忘了的,为什么偏偏忘不了?
早该遗弃的,又为什么完完整整的藏着?
僵硬的侧过脸,白凤书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时候他问,为什么有些人生而有福,又为什么有些人苦苦追求却总与所欲所求失之交臂?
他回答,因为有些人是生来要债的,而有些人却是生来还债的。
原来这么久,这么久,我的债还没有还完。
三十二岁的男人,经历过的风浪就和二十二岁的时候的自己的热血一样多,所有的动摇只是一瞬间。
闭一闭眼睛,再睁开,他的耳朵听见了声音,他的眼睛又有了神采。他,又是那个微笑的白凤书。
水过无痕。
到底是自己朝夕相处了八年的兄弟,即便他的动摇再细微,凌莫也能准确的抓住他面具下的波动,更何况这个动摇根本不细微。于是凌莫后悔了,后悔刚刚没有更用力的阻止这场会面的发生。他以为他对这个名叫“白凤书”的男人足够了解,才没有刻意阻止,来者不善,可无伤大雅。却惊诧的发现,沙发上这个沉默的男人根本不在他能了解的范围之内。
白凤书沉默着,平日里词锋激辩,智谋百出,此刻蜕尽光环,苍白的一如路人。
凌莫世故的打着圆场,试图热络气氛,却被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无视的忽视了。
哪怕那两个人甚至没有对上过眼神,却自成一个气场,没有旁人的位置。
梁书迪深深的看着门边的男子,他的背挺的仿佛拉满弦的弓,只要再轻轻一拨,就会断了。
拨弦的是他,
只能是他。
“我回来了,凤书。”他听见自己说。
空气似乎迟滞了两秒,白凤书停顿了一下才抓住了自己的呼吸,然后,他微笑,春暖花开。
“好久不见,梁书迪。”
“你们……认识?”凌莫的吃惊来的恰如其时,打破了两人间潜在的尴尬。
“呵,老同学,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多年。”
梁书迪转头看着他,也温和的应和。“是啊,老同学。真巧。”
虚伪!
凌莫看到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名为“自然”的表情,只觉得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你们谈谈?我正好出去把手上的事结一下。”
“好……”梁书迪的‘好’字还没来的及落地,白凤书已经干脆的打断道:
“不用。”微抿着嘴唇,眼角不明的眯起,白凤书的脸上似笑非笑,“梁先生来我们事务所,也不是为了和我叙旧,不是?”
梁书迪几乎是着迷的看着面前的表情,鲜活的,不只是记忆中表情,他很想说“是”,一出口,却成了,“正事自然是要办的。”
说完自己顿了一顿,失笑。他已过而立,又如何做得出当年的热血青年?况且,热血的从来不是他。
“我刚从A国回来,国内的事务已经生疏的很了,只好投奔你来。”这一句确实对着白凤书说的,轻巧的把凌莫淡化当成了摆设。凌莫识相的摸摸鼻子,在角落里自己找了个位子,自己隐了。
白凤书却没心思注意这些,“梁先生不用担心,我们是S市最好的律师行,案子交到我们手上,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就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信任的是你,不是贵行。”
还需要更直白吗?凌莫在角落翻了个白眼,继续当壁花。
白凤书似乎也被他的直接噎到了,微微瞪着他,“荣幸之至,不过鄙行一向声誉良好,无论是哪一位律师接下都必会全力以赴。”
梁书迪看着他,贪婪而专注,“可是我想你能接这个案子。”
白凤书不动声色的微微侧过身体,避开对方仿佛要将他淹没的目光,心脏居然不争气的加速跳了几拍。一时间又用手上的资料砸向对方的冲动,“术业有专攻。商业欺诈不是我的专项,梁先生如果强人所难,最后损失的只会是自己。”
应着他的话,门口忽然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一位白领丽人倚门而立,面上闪过一丝困惑。这是凌莫老大的办公室没错吧?那他怎么一脸壁花象贴在边上努力装不存在?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凤书一脸惊喜,亲亲热热的向白领丽人走来,愣得对方一时没有反应,“这位就是王君晟律师,之前轰动全国的商业舞弊,远勤案,就是她的杰作。梁先生把案子交给她就一只脚进了保险箱了,呵呵。”
乖乖~白老大的亲切微笑一向是用来远观的,忽然亲切到行动上,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个男人……不简单!不愧是本市响当当的红牌律师,王君晟立刻从震惊状态中回复了过来,并且立时判定了在场老大。笑得那个职业,那个灿烂。
大鱼,要抓住!
虽然从大致方向来说,我们王大律师确实敏锐,但是细节上……厄……我们不能要求更多了。
被无辜当成大鱼的梁书迪呆滞的时间都没有,已经被迫和王大律师握了手,心里只得苦笑。他的案子,放在白凤书那个半业余水平绰绰有余,惊动领域内的当红大律师,真是……意外……
接下去的时间终于恢复到了中断的工作上,连当壁花当的都快成哑巴的凌莫同志,也终于可以久旱逢甘霖,瞬时恢复。
三只在场人物,随便哪一个出去在S市都是响当当的大牌,聚在一张小桌子上,谈论一个更小的案件,其情景实在不是“暴殄天物”简单可以形容的。
“时间晚了,我做东,还请大家指点指点我市内的好去处。”梁书迪推开案卷,微笑着建议。
“啊……”这个……有点难办啊……凌莫踌躇。
“呵呵……”既然是大鱼,套套关系总是好的……王君晟眯眯笑弯了眼。
白凤书推了推工作眼镜,淡淡截断了台面上所有的微波暗澜。
“不巧,晚上有安排。”
“那真是不巧了。”梁书迪神色不变,只是语气里多了丝遗憾,“下次一定要补上。”
“有机会的话,一定。”
这个机会,在对方的眼中大概永远不会出现吧。梁书迪瞬时听懂了弦外之音,却也只能一笑而过。
工作时间结束,王君晟立马奔回工作,搞错没,那么小一个case,不加班加回来她浪费的时间,她今天的进账就好基本忽略不计了。
凌莫在那里左边看看,右面瞄瞄,有点拿不定主意,白凤书只当没看见,有条不紊的收完东西,抬腿走人。把一旁的梁书迪忽略的理所当然。凌莫还想着怎么发挥余热,尽尽地主之谊,梁书迪已经礼貌而干脆的道完别追了出去。
瞪着紧闭的大门,凌莫摸摸自己还在犯晕的脑门。
这两个人,不对……
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