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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嘉永4年(1851年) 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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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永4年(1851年)春 】
「我有点信命了。」
当日少年喝下三叶递来的白水,笨拙得除了一句吝啬的“谢谢”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感谢的话,尴尬地拿着剑就跑了。少女微微笑着注视着他的背影,心想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独自照顾弟弟长大的少女显然要比同龄的孩子都显得成熟一点,随着总悟在近藤道场以过人的天分崭露头角和恶作剧的功夫不断花样翻新,作为姐姐的三叶也成了道场的大姐姐,不仅要照顾总悟,也要帮忙道场家事,拉面店的打工自然而然就不常去了。
大叔和大婶很理解三叶,连她告辞的时候都微笑着祝福她好好生活。他们说,三叶反正还在这个村子,以后什么时候想吃面了,随时再来啊。
大叔鬓角的白发越加明显了,大婶的笑容里也有一点点寂寞。三叶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大婶脸上的皱纹,发现不知何时,面前的中年人变成了真正的老爷爷老奶奶,而自己,像是个即将出嫁的女儿。
——啊,原来我们都不小心,把对方当做真正的亲人般相处了。
没有父母的女孩,和失去孩子的夫妻,他们没有勇气成为任何孩子的父母,可还是付出真心呵护着她,很奇怪,同样是失去父母的孩子,他们对三叶的照顾总是比总悟多一些,而相对的,三叶又像父母一样照顾着总悟。
两代人串成了一条线,左手是给予她温暖的大叔大婶,右手是需要她关爱的弟弟,而中间流淌的,是嘉永4年如水一般静静滑过的恬静时光。
听总悟说近藤先生捡回来一个流浪者,托她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三叶放下手中正擦着地的抹布,放下袖口被弟弟拉着跑去看热闹。
“小总,慢点跑啊。”
女孩子跑的微微出了汗,掖过耳边的碎发瞥了眼走廊外满开的樱花。
又是个暖春。
艳阳催促得院子里的树木纷纷吐露新蕊,井边的晒衣杆上刚刚铺上去的外衣和内褂不一会儿就晒干了,发出好闻的皂角味儿,井中先生坐在旁边拿过斧子嘿呦嘿呦地劈柴火,姐弟俩跑过去时三叶冲他笑了笑,井中先生笑着朝总悟吆喝一声“别跑那么快哎你姐姐跟不上啦!”,总悟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说“要你管!”,步子可是真的放慢了不少。
阳光,树荫,流水,炊烟,还有笑着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天然理心流道场这样闲适的生活,原来再也不会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
后来想想,皆如童话一般。
大夫开了点跌打药就告辞了,近藤老爹拄着拐杖绕着和室走来走去,带人回来的近藤勋正在给大夫药费接方子,三叶顺手拿起枕边的手巾沾水给躺在那里的人洗脸,越看越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啊呀,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近藤先生,这是……”
送走大夫的近藤勋坐到三叶身边揉着太阳穴:“这小子最近常在这一带惹是生非,今天我看他在剑术上还算有点天分,就带回来了。不然真的会死在神社的。”
近藤话没说完遭来老爹拐杖一记痛打:“别再给道场增加不交钱的门生了好不好今天午饭我的碗里只有两条小咸鱼了!”
“这不是门生啊老爸,是客人,客人!”
…………
把父子的对掐当背景音乐听,三叶轻笑着继续手上的工作。少年伤的挺重,虽然处于昏迷每次呼吸却伴随着脸部的抽搐,料理好大夫的药,三叶把绷带仔细浸泡进药水里敷在伤口上,橙棕色的药液顺着脸颊流进脖颈,少年不太舒服地闷哼一声。
“近藤先生,你们去道场吧,这儿有我照顾着。小总,你也去练习吧。”
作为女生三叶理所应当地担负起照顾病人的工作,而男人们也没有推让各自离开了房间。总悟被近藤提着领子拎了出去,由于他扯了近藤的头发又被加了一百个挥击木棒。
三叶合上门回头看着病榻上的少年,微微歪过头。
“呐,今年又回到这个村子,是想再要我请你吃一碗面条吗?”
没有回答。
“……不可能的吧。”
当晚,少年开始发烧。三叶晚饭都没工夫吃,一直在给少年换毛巾。其间总悟跑过来要姐姐快去吃饭他要先帮顶一会儿,三叶几口饭扒拉完一回去,看见弟弟快把少年正热的脑袋按进了冷水桶。
“小总!不可以这样降温啦!”
基本上可以看做杀人未遂的总悟面不改色地把少年的脑袋拿出来,少年湿漉漉的黑发滴答得整块榻榻米都是水迹,三叶故意板起脸叫弟弟把水擦干净,拂开少年的刘海把毛巾放上去,注意到对方的睫毛微微一抖。
能听得到吗。
我在问,我们是不是命中注定会在同样的季节里再次相遇?
如果是的话,我是不是应该相信命运?
总悟乖乖地擦干了水滴,因为一定要睡在姐姐身边的习惯,噔噔噔抱来了被子自己动手铺在少年旁边。午夜如豆的烛光下,并排睡着的两个男孩子别有一种安适的气氛。
三叶看着看着就会不由得勾起嘴角笑起来。
就像兄弟俩呢。
换了不知道多少次湿毛巾,少年的额头总算降下温度。三叶重新上药不小心碰到了少年因高烧而发白的嘴唇,想起大夫开的方子做好了放在炉子的跌打汤药,端过来拿出勺子一口一口送到少年口中,却不小心赶在少年张口用嘴呼吸的一瞬间灌了进去。猛地,一阵巨咳中少年蹦起来,全身因疼痛而痉挛支撑不住又倒下,侧躺在榻榻米上干呕。总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嚷嚷“怎么了好吵喔”,三叶赶紧去拍少年的后背并安慰弟弟“没事没事”,脑海里闪过去年少年被辣椒辣到几近崩溃的模样。
——为何我们每次相遇的镜头,都是此等可笑的收场?
“没事吧?”
“……这里是?”
“啊,这里是近藤家的天然理心流道场,我弟弟是这里的门生。”
“那你呢?”
勉强躺回原来位置的少年淡淡看着少女,意识到一地的带血棉花和纱布正是眼前的少女一手包办的。
“……三叶,冲田三叶。”
——你还记得我吗?
如同一片落叶般,在流浪者乞讨的千顿饭里毫不起眼的一碗面条,还辣的要死。
渺小如蝼蚁。
有点希望你能记得,又下意识地自我否定。少女怀抱着三分胆怯两分希望,剩下五分都是犹豫不决。
多希望,这就是所谓“命运的相会”。
“哦。”
少年简单应答,垂下眼睛,再没提及其他。
原来,不记得呀。少女稍稍有些黯然。
静夜无言,总悟重新睡去发出微微的呼吸声,少年和少女各坐一边,围着烛光不知从何说起。
在时间推搡着他们迈进分离之前,那些日子是难得平静的一汪小池,可供土方十四郎这条锦鲤躲在温柔的荷叶下自由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