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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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待景天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泛起了鱼肚白，程易小子在一旁呈半梦半醒状态，脑袋一磕一磕的。昨日还有意识时，天色分明还是昏暗的，景天晃晃脑袋，估摸着自己许是又睡过了大半日……不自觉眼神飘向桌上的通讯仪，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看来无论死老太婆和白豆腐怎么叨念，自己这辈子是改不了这赌性了。
景天天生就是个赌徒，一生之中的大事小事几乎都离不开赌这个字。
这一次，是他这一生中参与的最后一个赌局。
庄家是他，买家也是他。
用剩下的所有，来赌，这个故事的结局。
只是不知，是赢、是输。
正感慨着，程易的脑袋猛地猛地一磕，差点摔下椅子，醒了过来，揉揉眼睛，习惯性擦了擦嘴角莫须有的口水，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老板…你醒了啊？]
一脸睡意朦胧，再没有平常精明的样子。
景天笑了笑，他有时候眨眨眼，一瞬间会看错，以为这孩子，真的是必平的轮回转世，连死别扭着却比谁都关心景天这一点，都和必平一样。
不过无论是不是，那孩子已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是那死老太婆去了之后，唯一能给自己一点安慰的人。
可他始终觉得对不住这孩子，这孩子身上，几乎寄托着[景天]这个人，对过去所有的怀念与寄托，他是他的眼中仅剩的可以真正看见的[过去]。
他终是把这他当做了那个平常胆小如鼠却毅然为自己放弃生还机会的兄弟。
明明知道，这孩子对他是真的好。
看这幅样子，怕是，又在这里等着自己醒来了吧。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心微微一动，有什么温暖却含着酸楚的东西满溢而出，景天想抬起手去摸摸那孩子的头，但手臂仅是离开了被褥一点距离，就忽然觉得脱了力气一般再抬不高，景天苦笑，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真是可恶啊……为了不让程易发觉，尽量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
清了清嗓子，换作开口喊，[程易，你坐近些。]
一回神看到程易小子一脸感动地扑过来，口中念着老板你终于正确地叫了一次我名字了云云。
不觉有些哑然失笑，这小子情绪转换的速度真和自己过去有的一比。
[小子，去开下门，老子想透透气。]屋里有两人呆着，只开了一扇窗，有些闷热。
不，也许不只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都在提醒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烧灼着景天的神经。
[嗯好。]程易心情好，也不回景天的嘴，就去开了门。
雨似乎小了一些，可先前的一场大雨打坏了屋外的花草，纤细的花枝仄歪着，柔嫩的花被折断下来的花枝碾的碎到不成了样子。
要放在过去，景天定是无比心疼的，但现在，景天倒也不觉得多心疼，他有更在意的东西。
生命越走向尽头，他心里就隐隐有什么燃烧的越发厉害。
不停盯着屋外茫远的某处。
焦躁的，紧张的，连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屋外微凉的风吹了过来，景天就像忽然醒过来一样，微微一震，随后稍稍平静了一些，大脑渐渐理清了思路，他重新看向那花，想着，花败了也好，今后怕也没有人用心去赏它了，就让它，陪自己最后一程。
好让他在轮回的路上能忆起徐长卿。
[老子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我拼了命的给脑子腾位子，就想留给那人。]
他有多怕自己老了，糊涂了，不小心就忘记了徐长卿。
[幸好，老子还记得他，都记得，终于是要死了，还记得。嘿，别一副要哭的样子啊……]
他还记着最后一天和徐长卿见面时的样子。
………………
徐长卿成了掌门之后，便时常站在无极阁前，看着弟子们晨练，有时景天也随他来，便是懒懒地蹲在一旁，半眯着眼睛晒晒太阳，偶尔也看看远处小豆腐们舞剑。
小豆腐们其实没必要离那么远，原先都是直接在大殿前练剑的。
只不过掌门师兄与众人大战之后这十几日，常胤难得顺了回景天的心意，让他们离的远了些，好给掌门师兄与友人们足够相处的空间。
毕竟，也许这一别，也许就是天各一方，永生不再相见。
常胤虽面上一直与景天作对，但其实心里也是不忍的。
已入了初冬，蜀山的风干燥中夹带着一丝寒意，不经意间与人的皮肤接触，便带来微微刺痛的酥麻感。
景天站了起来，抖一抖蹲了老久有些酸麻的双腿，把姿势换成了懒懒地趴在徐长卿肩上，顺便蹭了几下。
[怎么了？景兄弟。]
[白豆腐，你变成紫豆腐了啊，以后就这样一直呆在蜀山么？]
[嗯。]
[……诶，那我说，如果你老大我有难了呢？会来救我不？]
[那是自然。]
看着眼皮底下徐长卿的紫色长褂，虽然景天觉得很不习惯。
但的确是，很衬徐长卿。
[那，救完之后呢？]
[……嗯？]徐长卿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救完之后，又再回来这蜀山么？]
徐长卿没有开口，却微微点了点头。
景天觉得今天这风真是有够大。
吹的自己心里空荡荡的，一阵阵发凉。
景天从徐长卿背上挪下来，后退了几步，又蹦到了台阶以下，摸着下巴左看右看，一会儿，笑了。
徐长卿有些奇怪他的动作，忍不住打量了下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劲啊，然后疑惑地看着他。
景天摇摇头，不对呢。
还差一点点。
那双眼睛，不该是看着他的。
走回徐长卿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想了一下又狠狠捏了捏。
[嘶…痛…景兄弟？]徐长卿有点呆呆的就任由景天捏。
松开手的时候看到白豆腐脸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果然呐。]
[果然什么？]
[虽然是很不甘心，但是果然。]
[你这块白豆腐，还是站在这里，最合适了。]景天还是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但眼睛有点湿湿的。
[什……]
直接打断了徐长卿接下来的话，[喂，你是叫那么什么……守一还是忠来着？站好久了，我话已经说完了啦~到你了。]
守忠是等了很久，很体贴地一直没有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听景天这样说，就上前对着徐长卿礼貌地一抱拳，[掌门师兄。]
徐长卿却是没注意到一般，只是看着那个乘着说话的空挡儿跑的老远的人。
景天对着徐长卿挥了挥手臂，大声喊，[白豆腐！！]
脸上带着笑意，他其实知道徐长卿一直在看着他。
所以下一句话没有真正出声，只是用口型说着。
呐，再、见、啊。
徐长卿似乎想要追上来，却因为守忠的喊叫顿了顿，最终还是回头听着守忠说话，眉头紧蹙着。
景天忍不住轻笑出声，白豆腐，还是那么笨，情愿被那么多的事绊住手脚。
我啊，是个很自私的人呢。
我想要的不是当你的去处，而是当你的归处呢。
可是嫂子用了两辈子，也只换得你一年的时间，把她放在比蜀山更重要的位置上。
我早该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迟了嫂子两世，迟了蜀山一世。
亚没有资格去争你心中第一的位置。
即使是冬日，初升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景天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这蜀山。
无极阁红漆色的外墙经过岁月无数次的冲刷，反倒更显得深沉庄重，再远些是那蜀山奇骏险要的山峰，陡峭的山峰上灌木丛生，茂林修竹，一片郁郁葱葱。除却风声与虫鸣声外，只余下弟子们的剑凛冽地划破空气的声音，蜀山无论何时都是这般幽静深远。
那人在这其中负手而站，一席掌门紫褂随风飘扬，一柄长剑挂在腰间，身形修长瘦削，单单只是站着，却带着如墨竹一般清冽挺拔的气势。
静如林，淡如水。
好似天生就该站在这蜀山之上一般。
若说蜀山是一幅长长的画卷，那人就定是这画中不可或缺的一景，身心都早已融入这画中。
景天想，这幅画没有任何自己进入的余地。
这蜀山，从徐长卿一出生开始，就是他注定的归处。
自己，来的太迟了。
………………
回房间的路上，碰见了雪见，伸手搓乱她的头发，无视那女人怒骂着的大嗓门，[猪婆，该走了。]
[你这个混蛋菜牙天杀的………………]雪见骂的顺口了一时间没停下来，消化了一会儿才说[诶诶诶？？走去哪？]
[回永安当，明天，就走吧。]顿了很久，[……你先收拾收拾，去山下等我，我明天再赶上和你汇合。]
[你还有事？那我陪你一起等就好了。]
[不了，没什么事…只不过……哎呀呀，总之拜托啦，堂堂唐家大小姐~]景天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雪见。
雪见小声说着什么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去见那个叫青的女人一面……接着抬起头，手指直点上景天的脑门，[我堂堂唐家大小姐为人大度，就勉强去等你一回。]
到底是担心的，景天刚迈出一步她就忍不住又开了口，声音有点局促[……喂，你会赶上来吧？]
景天对她勉强笑笑，[你想什么呢？当然会。]
[一定一定会？]
[嗯，一定一定会。]景天不笑了，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继续走着，雪见没有跟上来。
其实他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明明已经打算放弃了。
可是，就舍不得。
他想着，就呆在这里再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
只要再给他一个晚上就够了。
让他再看徐长卿一个晚上。
让他再爱徐长卿一个晚上。
然后他就放手，行不行。
景天抬手胡乱抹着眼睛，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
糟糕了，为什么会这么想哭。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