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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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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盛夏的雨下不停,连绵细密的雨似乎将万物都相互隔绝,老百姓们都窝在屋内不愿出来,拉车的没了活儿,多是三五成群坐在小酒馆的门槛上喝上一壶几文钱的温酒,听那在店里卖艺讨生活的老头儿拉一曲儿二胡,听至兴浓处也闭着眼睛随着调子哼上两句;胡同巷子里没了小贩们热闹熟悉的叫卖声,偶尔见着一两个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摆弄着自己卖的货,或是干脆将大头一蒙靠在柱子上打起了盹儿;连附近的野狗弃猫儿都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墙角舔着被雨水打湿的毛,舔顺了毛就四肢展开趴在潮湿凉快的地上舒服地睡上一觉,不再精力旺盛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雨中的渝州城,人们只要一呼吸,就都能够感受到股安详静谧的味道。
再不见过去那般凄清的景象。这在过去之中挣扎痛苦着的,也只有人罢了。
天色昏暗,程易便早早在屋内点起了灯,那盏半黄的油灯在墙上映成一个小小的光晕,光晕随着由窗户缝漏进来的风摇摆着,一明一暗飘忽不定,老板在身后的床上睡的很熟,没人说话,程易只得去听那窗外的声响来解闷,可惜听来听去也仅能到百年老树垂下的枝叶被雨敲打时发出的沙啦沙啦的响声,夹杂着远处隐隐轰鸣的雷声。
景天昏睡的时间越发长了起来,有时每日清醒的时日只有一两个时辰。
醒时会给程易说说话,说的多半还是那个未结的故事。
老板气力越低,语速却越快,赶什么似的,带了一股子焦躁,扰的程易心里一阵阵烦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请大夫来看了七八回,总是得到含糊其辞的答案,气的程易跳脚,最后他索性按照老板的话,把那些人全赶了回去,老板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眯着眼笑着说,别瞎闹腾了,这是天劫。眼神一片清明。
停了手头上的活儿,他整日几乎都陪在老板身旁,就跟责任似的,程易有那么种感觉,自己知道了这事,就该替那人守着老板,等着老板想着的那人来。
可是那人什么时候来?
一想,烦闷的情绪就又汹涌而来,更觉得这天气闷的人似乎透不过气来,程易甩甩脑袋,走去开了门,雨还在下着,空气里泥土腥湿的味道,混着植物的清新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喉咙间的湿凉感总算是让他提了提精神。
一回头,眼角瞥到床边桌上的[镜子],虽明白那不是他该碰的东西,但还是好奇,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到门前石阶缝隙中的青苔上,那东西无论何时都是绿油油的……看了老久,没趣地收回了视线,终是敌不过好奇心,走了过去。
偷偷看一眼熟睡中的老板,似没有醒来的迹象,拿起那物细细看着,翻来翻去,还是不能够理解这是干什么的,试着对着自己,也未见能照出人的影像,程易想了想,猛摇了两下,也没什么反应。
几乎是挫败地放下了那物,正想走开,忽地觉得听到了什么声音,很小,程易拔长了耳朵听,竟是那东西里传来的,极低的,嗖嗖嗖地响着。
有点犹豫地将那东西举到耳边,就感到铺天盖地的呼啸声袭来,像什么东西急速在风中穿梭时发出的,吓的程易手一松,那东西啪的砸到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床上的人似是被惊到,睫毛一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程易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捡起放回桌上,心虚地把手往衣服上抹了抹,对着景天僵硬地笑着[哈…老板您醒了啊…我去给您热点吃的……]
景天按按眉间,没看他。[小子,东西放反了,那样听不到声的。]
[诶?……啊,是……]赶忙翻过来,还用袖口擦了两下以表尊敬之情。
无视他狗腿的举动,板着脸,一指旁边的座椅。[来,过来坐下。]
程易心虚地走了过去,他自是知道老板有多珍惜那玩意儿,把它藏得比那玉还紧,他还是有些惧老板的,那是从小在人家家里打下手时养成的习惯,就算现在的老板对他再好,也难改了。
程易一坐上一旁的竹凳子,就听到那老旧椅子发出吱呀吱呀极度刺耳的声音,他不在地挪挪屁股,结果声音反倒更大了起来,只好满脸无奈状一动不动地正坐着。
景天被他那奇怪的姿势破了功,笑了出来,他原想多提高提高自己的老板威严的…唉。
程易看他笑了也放松了下来,委屈地扁扁嘴。[老板…我能不能要求加工钱?]
景天哪里理会他,自顾自笑着。[嘿,就那样,不错不错,保持啊,别动了哈,哈…如果再响一声就扣你工钱!哈哈……]
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感慨,也许这家真老了,什么都该该更新换代了啊,包括人。
不知那蜀山。
有没有也似这般随岁月改变。
那些踏上过的阶梯走过的路。
那些跟在白豆腐身后的小白豆腐们。
现如今还是不是当年那副模样。
[……那时候,蜀山上的小白豆腐们。]景天打量了下程易,[多半,都是像你这么大,可是就是紧绷着脸整天提着把剑走来走去………………]
从徐长卿房里挪了窝后,景天就不再粘着徐长卿,带着雪见光明正大地开始了名为蜀山五日游的事情。
面对着这金灿灿红艳艳的屋顶,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们。
景天握拳坚定状,一定要把蜀山的珍宝全部摸一遍过去!雪见握拳坚定状,一定要把蜀山的小白豆腐们的脸全部摸一遍过去!
面对着这笑的春心荡漾各怀鬼胎的两人。
众小白豆腐捂胸惊慌状,要淡定!淡定!一定要誓死捍卫蜀山的珍宝与自己的贞操!对外敌不能吃亏!人家摸一遍你就摸两遍回去!这才是蜀山的道…………
雪见邪魅一笑,把抱着宝物不撒手的景天往前面一丢,来,乖,给你们了,摸着去吧,要摸的去那里登个记就上吧,不用洗手了。
景天完全自动忽视外界一切干扰,深情地捧着名贵花瓶圆润的脸庞,喔,亲爱的,跟哥回家吃饭吧,别说寂寞了,哥连传说都不要了……
你们……你们……!!小白豆腐们没词了,唉,蜀山的教育啊…就是很傻很天真,雪见回想起清微那哦呵呵呵呵呵式的笑容,摇头,看来也不是,只是所有的RP都凝聚到掌门老头子你一人身上了吧…万恶之源么=皿=
一时间蜀山鸡飞狗跳,人、物都自危,稍微有点姿色的小豆腐们,恨不得走路遮面纱,洗澡夹裤衩。
徐长卿摇头,叹气,跟在俩混世大魔王后面安抚心灵受伤的群众,时不时苦口婆心状念两句经……众小白豆腐感动地泪眼婆娑,掌门师兄……俺们…俺们啥也不说了……俺们这就回屋给您烧饭去…今天就烧冻豆腐炖豆腐麻辣豆腐杏仁豆腐小葱豆腐…
结果看到满桌子豆腐盛宴时,徐长卿的嘴角莫名抽搐了一下,但终于在那送上菜的小豆腐满眼小星星的目光下,保持着笑容,颤抖地拿起筷子……
景天娇笑,含羞笑,嫣然一笑,回眸一笑,花枝乱颤笑……终于憋不住拍大腿狂笑出声,无比恶心的狂笑声传了老远老远,回荡在那高高的蜀山之巅一百遍啊一百遍。
[我告诉你啊,猪婆半夜跑到那个守一房里,吓的人家衣服都没整好裹起棉被拔腿就跑,都用上轻功了,哈哈……]景天说的眉飞眼笑,眼眸里透出光亮,好似当年的情景还在眼前一般。
那是失去茂茂他们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程易也听着笑了,却不自觉拿脚尖在地上划着圈,这是他有心思时的小习惯,只不过景天讲的太过愉快,并没有注意。
他没有打断老板,只是默默想着。
自打十四岁那年跟了老板后,他从未见到过。
老板像现在这样如此开心的笑着。
脚尖用力大了起来,他很难过,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形容那种无力的感觉。
老板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
停在了记忆中的某一段时间内。
再没有迈步向前。
景天还在说着,笑着,俨然一副开心快乐的样子。
雨势渐大,不知何时绵绵细雨已变为瓢泼大雨,可以清楚地听见雨滴啪嗒啪嗒地砸在屋顶上再滑落到地上的声音。
就好像天在哭。
【我们不说。
但那些我们的年少往昔的岁月。
是我这一生中做过的最幸福的梦。
于是甘愿遗弃流动的时间,甘愿被流动的时间遗弃。
被远远抛在历史之后。
看不见那蜀山之宝已锈迹斑斑,看不见这渝州城的红瓦房拆了又建,看不见自己已白发苍颜。
想来这一生将到尽头。
我也再无法追上你们轮回的脚步。
我只能够守着属于我们的这一个梦而已。
也许,若这梦醒了。
一生也就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