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17、十五、乱局艰危临庭辩

　　震动浮消，雾烟渐霁。华山巍巍而立，天静宇澄。

　　纷乱中，沉香早已经不知何所。杨戬深深的看了一眼华山，突然紧抿了唇，一丝红线自嘴角悄悄的滑下来。刚刚仓促间接下了沉香含怒打向李靖的宝莲灯法力，又动用本命真元为三圣母设了光柱莲台，着实伤了他的元气。此时气息纷乱又无暇调息，杨戬趁着转身，将血吐到袖子里。

　　李靖从几名天将身后转出，簌簌发抖。他本惧于沉香威势，只是缩在后面指挥天兵包抄，宝莲灯的第一击才逃过了性命。刚想占个现成便宜，却又差点被第二击当头击中。此时天庭众人都在看着，他虽又惧又恨，也不得不过来向杨戬施礼，谢过救命之恩。

　　杨戬瞥一眼李靖，将收在袖中的宝塔掷还给他，便转身回阵，将他晾在了当场。

　　“将这凡人带上天，收兵。”

　　杨戬驾云入了南天门，便有等候良久的仙官迎了上来，传旨杨戬更换朝服，上殿议事。他不置可否，任由那人服侍，心中暗暗盘算接下来的说辞。

　　沉香逃逸，三妹被压在山下……虽然这两个人一个都没带回来，但是一场好斗天庭众人也看见了。沉香既然已经用了宝莲灯，自己没能抓到他也有了借口。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若是能从容化解剩下的事情，由沉香在外，自己在内，可不是比两人都陷在天庭要好的多！

　　不多时朝服上身。那仙官在前引路，片刻便来到殿外。

　　杨戬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步走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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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驾了云飞快的离了华山，直奔出百里方才停下，落在一片荒山中。他先小心的检查一下有没有人追来，然后幻化了一副凡人的容貌。

　　打斗中并没有受伤，然而落地之后，他却摇晃一下跌在地上。

　　舅舅……他受伤了……

　　宝莲灯的威力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会明白，舅舅明明早就知道，竟然还行险硬接……他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臂，蜷成一团，竭力忍住心中的痛悔。

　　若不是自己带了母亲出去，就不会碰上父……他……

　　若不是……若不是自己没保护好母亲，舅舅又怎么会将她重新压到山下！他又怎么会受伤！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舅舅心里，该有多痛……

　　那样曾经发生过的相同的法力撞击……曾经用过的相同的咒语……相同的场景……

　　他没有看清楚，这一世两次山崩地裂时杨戬的表情他都没有看清楚……可是久远的那已经刻在灵魂中的记忆清清楚楚的浮了上来……那时舅舅站在空中，静静的立着，那是怎样一种无悲无喜的眼神，麻木没有焦距，苍凉如烬了最后一点火星的寒灰。

　　沉香紧紧的抱住自己，颤抖着，不愿去想刚才杨戬抢在李靖之前喝出咒语时，是不是也在眼睛里，深深藏起了一道伤口。

　　“……舅舅……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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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此刻却无暇顾及其他。他走入殿中，众目睽睽之下直入阶前大礼参拜，沉声道：“罪臣杨戬，司法不严。华山三圣母思凡一事未能及时发现，还亲自教导其子，以至天威受损，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这两句话一出，殿上嫦娥身子微微一震。司法不严？！未能及时发现？！在你眼里，这件事难道只是一场普通的思凡案子！难道，三妹妹和沉香都与你没有关系不成！

　　便就在这时，王母冷冷地开口，也不叫他起身，质问道：“杨戬，刚刚的事情众仙都看到了，三圣母说你知道沉香身世一事，可否属实？！”

　　果然劈头就是问的这件事。

　　知道，便是坐实了他知情不报，蓄意欺瞒；不知道，三妹一个欺君之罪就要被扣在头上。无论他如何说，就算是那姓刘的没有记忆，沉香是三妹之子的事实都无法推脱，所差，不过这个隐瞒的罪名安在谁的头上罢了。

　　“回禀陛下、娘娘，此事小神之前并不知情。”

　　杨戬目光中什么都没有，平平的投向御案支脚，既不紧张，也没有丝毫违心的意思。

　　王母审视他，又问道：“那就是说，是三圣母诬陷你了？！”

　　杨戬面上颜色不变，从容拱手回道：“娘娘，三圣母所言属实，她的确曾对小神说起过沉香身世……”

　　猛然一击御案，王母振衣而起，喝道：“那你还说不知情！杨戬，你可知欺君之罪，罪不容诛！”

　　“娘娘息怒，小神尚未说完。”杨戬微微表现出些畏缩神情，急忙接道：“三圣母曾对小神说起，小神当时只当是笑言，没有放在心上。不想此事竟然是真的！小神罪该万死。”

　　这一句将王母余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她眯着眼睛看着杨戬，阶下的人低头俯身，惶恐请罪，与之前八百年的恭顺一般无二。

　　正在僵持，玉帝突然抬头，淡淡的一眼向杨戬看了过去，开口圆场道：“娘娘，刚刚二郎神不是下界捉拿罪犯了么，众位卿家也都看到了，司法天神大义灭亲，亲自与那沉香交手，若不是有宝莲灯，恐怕已经将他捉拿归案了。”

　　“多谢陛下明察。”

　　玉帝一开口，王母便不好再捉住杨戬不放，转念一想，道：“杨戬，你起来吧。”

　　微微松了口气，再次拜下谢恩，他起身站到一边，从三界至尊的位置看去，司法天神似是正为自己的失误反省。

　　“杨戬，你带上来的那个凡人，可就是……”

　　“小神并未见过他，不知道其中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似乎并不识得三圣母。”

　　这时嫦娥终于忍不住出班奏道：“陛下、娘娘，小仙有一点浅见，望陛下允许小仙上奏。”

　　王母似是有些意外的看向嫦娥，在目光在她和杨戬身上转了一圈。嫦娥出列后便微微低了头，目光路过杨戬身上时全是不满与冷漠。

　　杨戬心中叹息，知道嫦娥定是认为自己六亲不认，将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妹妹关押了起来。然而有她出列，若是能引出那凡人的事情也好，只要把王母的注意从他是否知道沉香的身世引到三妹思凡的事情上，自己也有了应对之法。

　　“嫦娥，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陛下、娘娘，三圣母思凡，定然有这凡人的关系，不如将他传到殿上问讯。”

　　“陛下，刚刚臣自下界看时，那凡人什么都不记得了，恐怕是被人动了手脚。”李靖回天后半天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出列奏道。

　　“司法天神，李天王所说可是实情？！”

　　杨戬拱手道：“陛下，小神不知他是否被人动了手脚，但依小神之见，三圣母已经承认思凡之事，那凡人的证词，也没有多大分量了。”本来，消去那姓刘的的记忆只是为了不让他被人找出来，但此时事情已成定论，他认不认都没关系了。反而若是利用的好……

　　“此话李靖不敢苟同，司法天神，莫不是你心中有虚，才不敢让那凡人上殿对证？！”

　　神目施法绝没有破绽，李靖这算盘却是打错了。杨戬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李天王的话杨戬不明白。难道那凡人说不是，三圣母就无罪了么？！至于是什么人做的手脚……或许那凡人后来怕了天规，自己离开，李天王没见他这些年不在华山？！陛下、娘娘，此人看来胆量甚小，或许自己用了什么药想忘掉这事；又热衷于求神拜佛，长安土地还曾为他上书求福，难道没有可能与别的神仙熟识？！”这时他看了李靖一眼，然后微微欠身，继续道：“若是陛下、娘娘认为应该带他上殿，小神不敢反对，只是小神觉得，为了一件已经有了结果的案子宣召一个凡人进入凌霄宝殿，有失天庭威严。”

　　他这话一落地，登时无人再提带人上殿的事。王母看着杨戬，这个工具说的话倒是有理……看他一口咬定三圣母思凡，努力的摘清自己，应该是没有包庇，以他惯常的手段，若早就知道这凡人的存在，定然不会只消去他的记忆。倒是李靖……刚刚不但擒拿不力，看来还有故意陷害那工具的意思，是想趁着机会争得兵权么……

　　想到这里，王母脸色缓和了些，放缓了语气问道：“司法天神，你的意思是，此事不必再审了？”

　　“娘娘，此事只有当事人清楚。现今那凡人失忆，三圣母神志并不清醒，小神以为只能按照目下所知沉香的身份推断，如此，虽无法断定那凡人是否为沉香生父，三圣母是其母一事却是无可怀疑。”

　　嫦娥将震惊压下心中，退回班里。原以为他肯教沉香成材，就必会为三妹妹担着些责任，不让她的事情被天庭知道。没想到一旦事发，竟连稍稍争取一下都不肯，为了司法天神的位置，就这样将妹妹定了罪。

　　见他如此回答，王母倒是放下了心，“司法天神果然恪尽职守，那依你之见，三圣母思凡之事如何处置啊？”

　　“三圣母已被小神压在华山之下，但是沉香已经逃逸。他手中有宝莲灯，再加上一身法力武艺都是小神所授，拘捕不易。为了防止他在下界作乱，甚至闹上天来，小神以为，可以暂时将三圣母留在华山，有小神的阵法，沉香绝对无法突入，如此可以作为牵制，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另外追捕沉香，等到将他擒获之时再一并处理。至于那凡人，可交由阎王处置，为防有错，一段时间之后可让他重入轮回。”

　　杨戬说罢，玉帝迟疑一阵，说道：“二郎神虽有知情不报之罪，但处置并无不公之处……”话未说完，老君已自出列，禀道：“三圣母触犯天条，应该受到应有惩罚，但沉香的出世非他本人所能左右。因此老道恳请陛下法外施恩，不要责罚这个无辜的孩子了。”

　　玉帝奇道：“老君是要为那沉香说情？”老君道：“陛下，二郎神司法严谨，不循私情，老道甚为感佩。想那沉香是他的亲外甥，尚力主追究，可谓公忠体国之至，但老道寻思，司法天神当时既然肯教导一个‘凡间少年’，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杨戬心中微觉奇怪，老君这般说话，竟像是在为自己解围，这其中有什么目的不成。

　　“那孩子颇为好学，根骨也好，小神本意是想收到身边教养，好为我天庭添一能独当一面之人，不想竟铸成大错。”这老道今天一言不发，怎么到了最后却为沉香说话。

　　“陛下、娘娘，此子既然在司法天神身边多年，必然本领高强。若能当真像二郎神所说，将他收归天庭，必然是件好事。”

　　“道祖的意思，是要招安他？”玉帝微微有些笑意，说道。

　　“陛下圣明。如今若是二郎神前往最好，不过二郎神刚刚……此事有损司法天神威严，若是陛下降旨，老道愿意将其收归门下。”

　　老君这个主意，竟似要罗织沉香为他效力。但那孩子与自己生活多年，怎值得道祖如此重视？

　　杨戬正自思索，王母却已与老君争辩起来，色严辞厉，直似老君之举犯了她极大的禁忌一般。

　　看来，这仙凡私生子果然是她最为忌讳的事情。

　　“陛下、娘娘，沉香招安一事万万不可！刚刚大战，已有不少天兵天将死于其手，就连李天王……”杨戬斜眼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靖，“也差点伤在他手里，此事已形同反天，若是他自己提出归顺，天庭可以考虑，却万万不能自降身份对沉香妥协。”

　　嫦娥再次出列为沉香求情，却被王母斥责了一通。杨戬忍不住向她看去。目光到处，嫦娥脸色陡变，不屑之外，更多添了明显的厌恶与憎恨。最终争论半天，还是以杨戬最初说的办法处置，玉帝下旨通缉，吩咐散朝。

　　众仙已散，杨戬听了王母一通训斥后，走到殿外廊柱下。嫦娥却等在那里，将杨戬拉到了一边。杨戬一愣，嫦娥松开手，说道：“二郎神，今天你倒是逃过一劫，可是不知道三妹妹，不知道沉香有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呢？”

　　听她提到三圣母，杨戬眉宇之间蓦然现出隐约的痛楚来。那山下阴湿沉闷，连昼夜都无从分辨……那三年妹妹盈盈欲泣、悲苦无依的模样，声声哀求他放过丈夫和儿子的模样，到现在也还记忆犹新……

　　恍惚中他听到自己无意识的答道：“这种局面，不是我造成的。”

　　“可沉香毕竟是你的亲外甥啊，能不能抓住他，全在于你了。”

　　杨戬默然，许久，道：“仙子，他杀了数万天兵天将，就是我想维护，娘娘那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嫦娥只当他仍在害怕牵连，心中鄙夷，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司法天神一手遮天，原来也有办不到的事！” 说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