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辞》轩辕九

5、第四章

　　在神巳庵过了几天的平静日子，不知为什么一直喜欢安静的桃宝宝却突兀的烦躁起来，东方九体内的蛊毒越积越深，即使自己知道要怎样解去万年沉的方法也不能用。他是不知道东方九有着怎样的过去才会那么怕死，不管是单纯的原因还是什么，面对她的疼痛自己却无法再无动于衷。
　　或许，自己的心真是因为她而变的柔软了吧？
　　情不自禁的微微勾起唇角，桃宝宝仰首望了望阴沉的天空，眸光左移，落在正坐在药圃里把玩着什么东西的东方九身上，叹了口气。
　　不懂得“紧张”为何物的女人啊，让她担心自己，是不是比登天还难？
　　缓步走到药圃里的石桌旁，看着躺在上边的那一株长形泛紫色的药草，是闻人无双留下来的“万年沉”。自己钻研药理无数，却第一次面对能医的病时下不了手，因为只要一点失误，就会失去那少女年轻的生命。
　　会失去……会失去。
　　蓦然回首，桃宝宝突兀望向东方九所在的位置，刹然间见她也正好回眸，眼神相撞，不同的眼睛里纠缠着相同的情绪，迷落而慌乱，又瞬间移了开去。
　　时春的时节，阴冷的天空风却异样的暖，桃宝宝看着那棵龙颜草，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洞充斥在自己冷冷的心扉，是彻骨的疼痛。
　　如果……如果我可以做到，我多么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只为换你一个笑颜——
　　“扑通”一声，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瞬间落地的声音，桃宝宝刹然回身，一脸惊恐的看着刚才东方九还站着的位置，而此时，散不尽的冰冷空气里，又是谁面色苍白的倒在地上？用那张和自己喜欢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庞——
　　“阿九！”
　　“宝宝……”东方九看着桃宝宝跑向自己，视线却已经模糊。“我好难受……”
　　“怎么回事？”一把把她捞在自己怀里，桃宝宝扬声问，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一下一下，跳的极为缓慢的震动的声音，通过按脉的手指缓慢地爬上自己鼓噪的心扉，一种怪异的说不出的感觉从东方九的脉搏里逐渐渗透开来，好象有一万只软绵绵的虫在血管里蠕动。
　　“是蛊。”
　　闻人无双，难道你真的想置阿九于死地？
　　“我会死吗？”东方九低笑，向来明灿的眸子黯然无光。“宝宝，我不想死。”
　　“我知道。”桃宝宝沉声道，抱起她的身子往神巳庵的竹屋走去。“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死。”
　　而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之前，东方九却已经提前闭上了眼睛。缓慢的呼吸，缓慢的心跳，连她身上生命的波动也是缓慢的，桃宝宝低头，一脚踹开竹屋雅致的木门，把东方九轻轻地放在墙边的床上。放好后又把了下脉，安心的发现那蠕动已经平息，东方九轻轻地闭着眼睛，很乖巧的样子。
　　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她的睡颜，探探她的鼻息，仿佛可以透过现在的她看到她死后冰冷苍白的样子，那容颜安静而美丽。
　　阿九，或许你就是我那命定的劫数，遇到了你，我注定一生不得安宁。
　　桃宝宝叹了一声，回眸望向窗外独属于神巳庵的风景，单调而孤独，却是自己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山间小卒爬到如今的位置，自己又走过了多少因为亲人而铺满鲜血的道路？然后，寂寞的只留下自己，在枯燥的日子里重复生活，直到遇见这个奇迹般的女子，用她的嚣张跋扈，把自己的影子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形成一个怎么也无法解开的结。
　　素然起身，桃宝宝一脸复杂的望了会东方九，转身走出门去，而门外细雨纷纷，春天的雨已经默默的下了起来。
　　师傅，或许有一天我会为了东方九变的疯狂起来，然后……认真到连您也想象不到的地步。
　　未撑纸伞，桃宝宝一身微凉的走向庵外，打开老旧的门面——
　　“吱呀”一声，生绣的铁栓发出一声仿佛枯骨碎裂一般让人牙酸的声音，一人的身影在无边的雨里分外落寞的站着，青巾束发，文雅而苍白，桃宝宝看向此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名为吃惊的表情。
　　“柳云痴？”
　　一身青衣的柳云痴微笑颔首，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来神巳庵？”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桃宝宝只身站在门檐下，稳稳当当的，丝毫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
　　“我为纪芙蓉而来。”柳云痴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微笑。“也为东方九。”
　　“此话何解？”桃宝宝冷声问，攥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握紧。“柳山主，请你不要打扰到我和阿九平静的生活。纪芙蓉的死与我无关，我也无意去探究你们的私事。”
　　“难道你不想救东方九吗？”柳云痴挑眉。“我可以清除她体内的蛊毒，交换条件只是要她三滴血。”
　　听到最后一句话，桃宝宝的脸蓦然刷白，有种不见血色的青，他抿了抿唇，答了一声“不需要”转身合上大门——
　　心里的不安慢慢加大，有种不能再承受的恐怖错觉。
　　“柳云痴也是医者，他一定也会发现，一定会发现……”喃喃自语，桃宝宝加快脚步冲向竹屋，在看到竹床上东方九乖巧的睡脸后任那恐惧尽数崩溃——
　　走到床边。，他僵硬的抬起右手，抚上东方九滑腻的脸颊。
　　“放心吧，阿九，有我在，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仿佛宣誓般的说完，桃宝宝好似累极了一样闭上眼，拥抱住东方九温暖的身子。“阿九，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那些老朽的连环，解也解不开的因缘，我们都不要再去管，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而庵外，一身濡湿的柳云痴安然的站在原地，面如雪白，唇若樱开。
　　桃宝宝，等到东方九承受不住蛊毒的那一天，你一定会来求我，而那时，就是我幸福的开始。
　　若干年后，关于东方九身上的迷团将会被更多人发现，而东方九，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你的独妻，这是我的诅咒。
　　？ ？ ？ ？
　　“宝宝，你在想什么？”
　　翌日，东方九醒来后看到的就是桃宝宝堪称僵硬的脸。
　　典雅精致的竹屋内，桃宝宝手拿龙颜草呆呆的看着东方九，瞳孔动也不动，东方九好奇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吃惊的瞧见他脸色大变的后退一步，满面不解。
　　这个……貌似她的脸还没有丑到如此地步吧？
　　“宝宝……”
　　桃宝宝甩了甩头，抬目凝止，望向竹床上东方九无措的神情，浸在骨子里的那股痛又冒起泡来爬到他的心扉上叫嚣，有一种不知道今昔是何年的迷惘错觉。
　　“我没事啊。”整理好表情，桃宝宝微微勾唇，又回复成以前那种淡淡冷漠的样子。“阿九，你知道不知道，有一种治蛊的方法，名叫过血？”
　　“你想做什么？”东方九一脸安静的看着他，那瞳孔里有着掩也掩不去的透彻精明。“如果你为了医我的病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我会恨你。”她说话的声音不快不慢，轻而延缓，听在桃宝宝耳里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感受。“宝宝，你是聪明人，所以不要让我为了你背负愧疚，那种多余的感情我不需要。”
　　冷冷地竹屋里，连呵出的鼻息也是冷的，桃宝宝看着东方九难得认真的脸，有种不想再谈下去的欲望。
　　如果，他们还是才相遇时的样子，这种让人不能忍受的尴尬是不是就会好一些？
　　“谁说我要和你过血？”冷下语气，桃宝宝转过身，背对着东方九。“我医仙桃宝宝才华纵天医术纵世万民景仰 ，怎么会为了你而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他回眸，墨色冷清。“东方九，我的命比你贵。”
　　他说，一字一顿，冷洌的安然和东方九的沉默形成对比，天壤地别的远。
　　“那你想做什么？”
　　“找人和你过血，解了你身上的蛊，也了了我的愿。”
　　东方九没有说话，径自低着头，长长的黑发落了下来，衬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分外白皙，桃宝宝看着这样的她，心中又是一痛。
　　该死！这莫名的要为他人担心的情绪，真是糟糕透了！
　　“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整理药圃。”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话，桃宝宝推开半开的门，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身后，东方九一脸奇异的盯着他的背影，黑眸沉静，无悲无喜。
　　宝宝，如果早知会有一天能把你逼到今日这般田地，我死也不会来神巳庵，死也不会。
　　掀被下床，东方九整理好衣服，也走了出去。
　　？ ？ ？ ？
　　门外，春雨已停。
　　竹屋后的药圃里，桃宝宝一身赤衣安静地站在一片新生的嫩苗旁，凝望着草叶上未干的露水，不言不语。
　　东方九跟着他停在药圃栏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欣赏风景。
　　春时三地三分，今日，已是相识桃宝宝的第二十二天。东方九垂首低目，悻然摇头，叹息。只是眨眼的时间，已要满月。而她和桃宝宝，又是因为怎样的缘分才变的如此亲密？
　　“阿九？你傻站在那干什么？怎么不去休息？”桃宝宝一回过身，看到的就是东方九摇首兴叹的白痴表情，大步走了过去。
　　“屋里好闷，我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
　　经过刚才的尴尬后东方九依然大大咧咧地胡扯八扯，油嘴滑舌极其嚣张的样子，让人看起来分外欠扁。
　　她今天穿着一身单调的黑色长衣，上面没有锈任何图案。基于桃宝宝异于常人的审美观她也没再敢穿先前那件黑色宽袖绣华丽金线的招摇衣服，只得挑些样式简单的服饰来凑合。束发还是以前的那只价值不菲的金冠，只是不再用那个飞龙金钗，这打扮一随意，连人也变的顺当起来。
　　“这是什么药？”东方九赶在桃宝宝走出来前冲进药圃，指着他刚才一直看着的三叶型绿色植被问道。“长的这么奇怪，好象新下种的豆苗。”
　　“那是春魅。”自动忽略掉她的一通废话，桃宝宝皱着眉答。“你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怎么连有名的媚药培植都不知道？”
　　“媚药……”
　　这个……不管我在江湖上混多少年，这种东西都不该很了解吧？
　　一脸抽筋的瞟向桃宝宝理所当然的表情，东方九僵硬的勾勾唇角，假笑。
　　“宝宝，我真是看错你了……”
　　没有理会她的话，桃宝宝歪着头看她，眼神很奇异。
　　“阿九，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医奇毒的最好方法？”
　　“不知道。”
　　“是男女合欢法。”低沉华丽的声音在安静的药圃中诱惑般的响起，东方九蓦然抬首，满面震惊。
　　“男男男、女——合欢？”
　　“对。”没有一丝窘迫的点了点头，桃宝宝看着东方九好似受到极大惊吓的脸，迷惑的皱了皱眉。“我只是举一个先人的例子，你那是什么表情？”
　　难道——是我的思想太过邪恶了么？
　　东方九大大地后退了一步，跳离桃宝宝身边。
　　“宝宝啊……”
　　“嘘，站在原地不要动。”
　　蓦然而起的风声，带着常年药草的香气，在无奈又安详的世界里缓慢的飘散开来。东方九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面色凝肃的闭紧气息——
　　诡异而安静的韵律，仿佛带着风轻柔的叹息，极细的丝线在模糊的瞳孔里近距离的拉开，通彻透明，说不出的美丽。
　　操纵丝线之术。是云柳山山主柳云痴的绝技。
　　桃宝宝脸皮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到东方九身前，稳稳地把她护在身后，紧跳的胸脯中，几乎可以听到血液停止流动的声音。
　　他可以不怕刀不怕剑，却抵制不了“无声”。柳云痴的绝技，已经突破了全江湖人相同的弱点。
　　“柳山主。”
　　一人的身影从不远处的竹屋顶上悠然的越下，青巾束发，灵秀异常，正是柳云痴。
　　“原来你还没有走。”
　　“我心愿未了。”柳云痴低声说，声音缱绻温柔。
　　“你这人实在是很奇怪。”站在桃宝宝身后的东方九突兀的开口，略带嘲讽。“当初给我们药草的人是你，赶我们下云柳山的人也是你，如今，找上门来的还是你。柳山主，你这个‘山主’未免做的太过不干不脆。”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周围冷冷地空气徘徊着东方九冷冷地声音，柳云痴突兀的笑了一笑，舒展开的容颜艳如樱开。
　　“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上的秘密，我也不会寻来。”他转头，面向桃宝宝，又笑。“而你身上的迷团，发现最早的应该是医仙桃宝宝大人吧？”
　　“什么秘密？”东方九刚刚才堆起的严肃又在瞬间垮下，她好奇的拽了拽桃宝宝的袖子，小小声道。“宝宝，难道我身上有宝藏不成？”
　　“如果只是宝藏就好了。”桃宝宝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
　　“那是什么？”
　　“你的身上有……对于医者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刹时，又是静默。东方九不说话的望向柳云痴，那瞳里有着淡淡地讽刺。
　　“当初，闻人无双是因为这个才找上我，原来，清心寡欲的柳山主你也不过如此。”她笑，撩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你们猜的不错，我的身体，本就是一个蛊盘。”
　　“阿九？你知道？”桃宝宝讶然回身，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所以无双当初在我身上下蛊时才没有那么大的反弹，吐血昏倒，是因为我体内的积毒万年沉，一是因为它既是蛊虫的食物，二是因为它是唯一能刺激到蛊虫的副品。”东方九从桃宝宝的身后走了出来，眼神淡淡地冷清。“柳山主，你要我体内含有蛊虫的血，是想报复谁？”
　　柳云痴抿唇不语。
　　“而且，你明知道我是蛊盘，又把龙颜草给宝宝，究竟是何居心？”
　　柳云痴依旧沉默。
　　“柳山主，不要以为只有你很聪明，也不要小看懒散的女人。”东方九露齿一笑，带着八分狡猾。“看在你是美男子的份上，你就把你想害的人的名字说出来，我考虑考虑，就给你我的血。”
　　“你不会想知道的。”
　　“是无双吗？”
　　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话，东方九懒洋洋地玩了玩手指，似笑非笑的看他。
　　“是他杀了纪芙蓉，是吗？”
　　这次，连桃宝宝都沉默。
　　“你是怎么知道纪芙蓉是死在他手里的？”东方九无视柳云痴的尴尬，继续追问。
　　“因为我见到芙蓉的时候，她手里攥着婆娑门的玉牌。”柳云痴背过身去，低声说。“闻人无双以为他的行迹还没有败露，但他再怎么机关算尽聪明绝顶，也只是一个孩子。”
　　“送客吧。”
　　片刻后，东方九笑眯眯地开口，看向无动于衷的桃宝宝。
　　“神巳庵也不欢迎你。”
　　“为什么？”
　　东方九牵着桃宝宝的手往竹屋走，闻言停步，心情很好的转身。
　　“因为，闻人无双是我最喜欢的人。”
　　那时，风凉静止，蓦然刷白的，是柳云痴的脸还是桃宝宝的脸？
　　止不尽的韵雅风流中，是那少女回眸一笑的温柔，眼神净彻，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