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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南宫锦依旧记得,十岁时的那只黄莺。
      它的毛色艳丽,声音动人。
      紫檀木的笼子,雕刻着精美的纹样。
      南宫锦极喜爱它,整日在笼子边打转,专注地凝视着它。
      它死的那天,小小的身子在笼子里上下跳动,竭力地展开翼翅,嘶声尖叫,小小的脑袋不住撞击雕刻精美的木栏。
      南宫锦隐隐有些懂了它的意思,可是她没有打开笼子。
      她是南宫家的明珠,从小便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出身显赫,年少得志,她的人生太过平顺,她不懂得那只鸟儿眼中的绝望。
      那鸟儿最终低下头,黑漆漆的眼睛失去光泽,羽毛仿佛也暗淡了。南宫锦捧出鸟儿的尸身,冰冷僵硬。不论南宫锦手心多么温暖炽热,它也再没能醒来。
      南宫锦见过很多次死亡,侍卫的刀剑穿过刺客的胸膛,亦或是刺客的匕首划过侍卫的颈项。独独这一只鸟儿,让她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或许这只鸟儿与南宫锦,太过相似。
      又或许她南宫锦,连这只鸟儿也不如,鸟儿尚懂得憧憬、懂得挣扎,而她却已安于现状。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江郎才尽。乃是世人最怕的三样遭遇,纵你红颜倾城,亦有凋败之时;纵你豪情万丈,亦有不济之时;纵你才华横溢,亦有消散之时。
      红颜逝去,枯灯残烛。流光易逝,盛年难再。
      佛曰: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佛家又有四句偈,说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此处爱,乃指人之所欲,但凡有所求,有所愿,便好似给束缚起来,得之若惊失之若惊,不免落了下乘。
      南宫锦原是懂得的,可一时又像是有些懵懂。她自小便地位超然,任何物事,只要在脑中一现,不多时便会给送来。任何物事,不论是弄丢抑或损坏,只要一声令下,便会有一模一样的东西送来。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被她弄坏,南王府上下既不会责怪,她心中也不会可惜。时日一久,便得也不惊,失也不惊。
      黄莺的死,好似一把钥匙,让南宫锦影影绰绰地捕捉到什么不同之处。新送来的黄莺,目光闪闪,悠然自得,再没有先前一只那般的挣扎与渴望。她不喜欢新的黄莺,哪怕它的外表与死去的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廉璃就像是那只黄莺,不同的是南宫锦在失去前便已经觉察到她的不同,南宫锦拼尽了全力,只为将她护下来。
      见了她便欣喜,不见她便心心念念。因她一句允诺而手舞足蹈,因她一句拒绝而怅然若失。果真是忧怖全聚,半些也脱解不得。
      南宫锦虽是明白这个道理,可当真要大彻大悟,自此远离廉璃,逍遥自在,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许多人皆是这般,虽是心中满腹道理,以劝世人,可是当真自己亲身遇见了,便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南宫锦虽是对自己的境遇大叹不已,可细细想来,便是当真心头起起落落,总归是喜乐大过怖惧。哪怕是时光倒流,南宫锦仍然会接下圣旨,甚至会一路兴冲冲地冲进皇宫,或许在一见面时,便会给皇帝大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只是若再经历一回,南宫锦依旧不会放走那只黄莺。
      耳边似有人絮絮低语,轻轻柔柔的声调,好似舒缓的乐调,令人心怀舒畅。南宫锦心头好似给轻轻抚慰,无端端生出极大的宁静与平和。
      哪怕是眼前忽化作了一片漆黑,南宫锦的眼中却不曾有半分惊惶无依,静静聆听,静静等待。
      黑色渐渐减淡,许多人的面目由模糊变为清晰,这其中,有的是她带走的两万王师,更多的却是不识得的面孔。但盔甲一致,显是京中王师。
      地面微微颤动,渐渐地愈加剧烈,远远的一路骑兵在远处露出身形,一路接着一路,极快地,神骏的马,骁勇的兵,好似潮水一般源源不绝,翻涌而来。
      相较于对方的强势,王师这一边则势弱了许多,神情诺诺,前排之人满面惊惧,若不是后面堆得满满当当,只怕早已退后逃跑。
      短兵相接,战鼓奔腾,喊杀声震天响动,直冲云霄。
      一方士气满满,一方灰头土脸,骑兵好似利刃一般,深深地刺入王师之中,一路收割性命。势如破竹,竟无阻碍。
      南宫锦好似幽灵一般,漂浮在半空中,谁也瞧不见她。她心急如焚,却半些法子也没有。又想起关山中死的万余人,面色黯然。
      眼见着王师一个个倒下,南宫锦心如刀绞,大声呼喊,却无人听见。只见得许多熟悉与陌生的面孔,带着无比的恐惧,陨落尘埃。
      蹲下身子,紧紧捂住耳朵,王师的惨叫,马蹄与王师重铠撞击的声音,穿过了手掌的阻隔,声声刺耳。南宫锦强撑着,瞪大眼,看血染大地,一个个不甘地灵魂,嘶吼着,颤抖着。
      心越揪越紧,便要崩溃,眼前风云变幻,朝堂之上,黑压压跪了一片,齐声赞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座上端坐着的,并非廉璃,而是被南宫锦戏弄过许多回的石轩。
      青络刺杀石轩之行极为隐秘,彼时南宫锦又在山中,对石轩的下场虽是隐隐有所猜测,但又思及廉璃的善良,一时亦不能确定死活。因而在此处见了石轩,当真是怒火滔天,直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石轩穿着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不同于廉璃的纤弱柔和,显出一分阳刚霸气。他原本便也俊朗,这般穿戴,通身气度,使人不禁赞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君王。
      可南宫锦却怎么也看不顺眼,只觉得他眉歪眼斜,还不如老王管家的傻瓜儿子来得顺眼。
      转眼间画面又变为飞霜殿,宫女们挂起帷帐,便见了乱作一团地床帏,一个纤弱的人,赤身蜷缩,细腻的肌肤上痕迹斑驳,身旁一块锦帕,点点殷红。
      南宫锦只觉脑中剧痛,心血翻腾,脸涨得通红,一张嘴,“噗”一口鲜血喷出。双眼发昏,却依旧是瞪着眼,执拗地去瞧那身影。
      此时一个宫女上前,恭声道:“娘娘,该洗漱了。”
      南宫锦喉间一声怒吼,双眼一黑,淌下两行血泪,赤红,惨烈。
      冥冥中似有人问:你可都看清了。
      南宫锦哑着嗓子,道:“看清了,都看清了。”
      那声音又道:天道至公,原就是各有各地缘法,你可都想通了。
      南宫锦冷笑道:“这一切若是天道,那我可就免不得要大不敬一回了。”
      那声音道:唯有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方能究竟涅槃。凡世种种,不可执著。
      南宫锦笑道:“倘若我非要执著,又能如何?”
      那声音道:以一世佛缘,换百世沉沦。
      南宫锦道:“那也不赖。”
      那声音道:你尚未堪破。
      南宫锦冷声道:“我原就不乐意修佛修道,要不要佛缘又有什么差别。佛家总说,心得安乐,可我偏喜欢红尘喧闹,偏喜欢心中挂念。唯有在红尘中,方才有我的安乐之所。”
      那声音好似隐隐叹了一声,道:痴儿,痴儿……
      南宫锦道:“是了,我心愚鲁,便请诸天神佛全放过我罢。”
      那声音道:倘若失了佛缘,便永世也修不得了。
      南宫锦道:“我十分确定地说,倘若诸佛尚有一丝慈悲,便放过我罢。我不要佛缘,一丝也不要了。”
      那声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便再没了声音。
      不过片刻,一股钻心地疼痛铺天盖地,好似有人用一柄钝刀,在脑中切割。南宫锦抱着头,往事一幕幕浮现,恍惚间便到了幼年时,王府侍卫们大叫着“抓刺客”,南宫锦躺在床上,被那声音吵得不大安宁。忽的一阵刺痛,一柄长剑,透心而入,南宫锦“啊”地大叫一声,猛坐起来。
      飞霜殿,香炉中青烟袅袅,不疾不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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