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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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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浓的雾气,沉沉地绕着秦淮河边的一座楼。
沁心楼。
三个大红的隶书。
带着几分妖媚的隶书。
妖媚得有点颓废。
楼前的大街,落寞地向远处延伸。
偶尔几个小贩推着车子碾过。
在被露水浸得微湿的青石板上划过几道深深浅浅的痕,留下幽幽的轱辘声。
悠然地响起。
怅然地消逝。
似是女子的叹息。
裹着淡淡的忧伤。
雾气悄然消散。
街上的行人渐多。
小贩的叫卖声溢斥在空气中。
热闹喧嚣的一天在旭日中升起。
“吱呀——”
紧闭的红漆大门打开了一个小口,一个小丫头探头,端出盥漱盆,轻轻把水泼洒出去。
陆陆续续地,三三两两的丫头也端着盆喳喳地出来。
红绿的衫裙,端正的五官,灵活的手脚,只不过是姑娘们的丫头,也仍是一道亮景。
经过沁心楼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嘻嘻哈哈的丫头。暗暗惊叹。
丫头们的出现,意味着姑娘们一天的开始。
第四层楼的轩窗一扇接着一扇打开。
澄静的铜镜,精致的木梳。艳丽的裙衫,锦耀的发簪。娇美的面容,如云的瀑发。
梳妆的姑娘,忙碌的丫头。
娇笑,嗔语,续续飘出。
每天的早晨,沁心楼前的大街,路人来来往往,看似漫不经心地向那些轩窗瞥几眼,其实都在暗暗打量。
风流的富家子弟逐个挑选着哪位姑娘可作为今日的消遣。
贫穷书生流露着欣赏敬慕的眼神,有点黯然。
市井混混肆无忌惮地大声挑逗打诨。
大家闺秀含着隐隐的酸意比试着各自的裙裳钗簪。
小家碧玉怯怯地经过,带着轻微的好奇茫然和钦羡。
沁心楼共有四层。
一楼,厅堂、丫头杂役的卧房、厨房、杂物室、后院,等等。其中,厅堂占据了二分之一。
二三楼,姑娘们的接客室,分上、中、下三等。下等较为简单,就一间,青纱帐,梨木桌,稀奇古怪却较便宜的景玩。中等分两间,一客厅一卧房,红罗帐,红木桌,时下流行的字画古玩。上等最为豪华瑰丽,分五间,卧房、客厅、厨房、浴池和书房,软丝帐,楠木桌,年代久远的古董,名人的字画诗词,西洋奇物,争妍斗奇的花草,凡是官宦人家的陈设,无不具备。
上等只有五六间,占据三层整楼,是沁心楼最红的姑娘的专属。其中,有一间最大,占了整层的三分之一,宁怡阁,却很少开阁,很少,从沁心楼开张到现在的两千一百九十多天,只开过十二次。当然,在这六年中,每天都有丫头打点着屋里的一切,所以并无一粒灰尘,并无一丝污点。
四楼,姑娘们的闺房,比较精致,按照各自主人的喜好布置,别有一番趣味。
简简单单的素衣,慵懒地坐在镜前,白皙的纤指拈着木梳,漫不经心地滑过乌润的长发。
凝视着轩窗外的粼粼碧波。一丝微愁,淡淡地渲染着她的面容。
半晌。
回首。轻叹一声。
“采儿,他,还未回么?”
正在折叠锦被的采儿顿了一下,继续手中的动作,小心缓慢地择词,“依依姐,这,也许,他还有事吧,也许,在路上被担搁了。”整理好床铺,采儿走到镜前,拿过她手中的木梳,轻轻梳着她的长发,语速有点加快,“依依姐,不用担心,他可是大将军呀,武功可不是盖的,普天之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语速放缓,“依依姐,你应该担心你自己,看看,这几个月你吃了多少东西,睡了多少觉?瞧,都瘦成这样了。依依姐,采儿看着心疼啊。”
她无语。
只是默默看向秦淮河。
浩荡的河。
沉寂的河。
悄悄轻拍堤岸。
泛着点点浪花。
采儿轻巧地绾发,编辫,插簪。取过胭脂金粉,替她淡淡上妆。挑选了一件月白的衫裙,给她换上。
“好了,依依姐,该下去了。不然秦夫人又要拿我是问了。可怜采儿一丫头,小小的心脏怎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压迫?”
采儿揪住衣襟,作沉痛状。
柳依依微微一笑,伸手捏捏采儿红润的脸蛋,说:“又贫嘴了,该打。”
“是是,姐姐说的是,采儿是该打,是左还是右,姐姐请指示。”
采儿伸出脸,大大的眼睛闪着调皮的光芒。
“跟我绕口令?越大越不象话了。”
女子笑着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嘻嘻,依依姐,气消了吧。该下去了。”
柳依依的笑容骤失,又是一抹极淡的愁。她微微颔首,缓步走出房间。
采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楼热闹非凡。
现在正是早晨。
照理说,夜,才是花街柳巷的天下。
但是,沁心楼不。
沁心楼是属于日与夜的。
白日的沁心楼,歌舞升平。
夜晚的沁心楼,春意缱绻。
白日,姑娘们浑身解数地施展特长,卖弄风骚,抚琴吹笛起舞唱曲吟诗作画,以期博得客人的青睐,使得自己的知名度上升。她们的目标便是沁心楼三楼的那几间上等房。
每半个月,沁心楼便会根据这半个月来的被点次数排名,按照排名分配房间。分配到上等房的姑娘,这半个月必定风光。翡珠玉簪,纱罗锦袍,奇珍异宝。公子不惜抛金挥银,博得佳人一笑,也有炫耀自己的财富的意思。
排名在前的姑娘努力保持自己的优势,排名在后的姑娘拼命挤上来。这其中的艰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所以,沁心楼的姑娘是金陵最好的姑娘。
所以,沁心楼的生意是金陵最好的生意。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秦夫人。
秦夫人,早已过三十,但依旧很有味道。瓜子脸,烟柳眉,桃花唇,身材妙曼,透着几许娇弱。
她从不浓妆,只是淡淡的几抹。她也从不穿那些富丽艳俗大红大绿的衫裙,只是素素的一袭紫衣。
走在街上,真以为是哪家常年深处深闺的小姐。
谁也想不到,她就是金陵第一的沁心楼的创立者。短短六年,一个柔弱女子成就了这段辉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不过,有人说沁心楼背后有一个很硬的人物支撑着。当然,这只是传言,无人知道这是真是假,谁也没见过这个人物。
秦夫人,仍是一个奇迹。
厅堂正中的舞台早已准备好。
伴奏的戏班子正等待着开始。
昨晚没客的姑娘此刻都花枝招展,穿梭在客人中,等着上台。
厅堂被分为三块。
离舞台最近的一块,八仙桌,高脚椅,金丝红绸垫,一壶龙井或陈年女儿红,几碟精致的糕点或几盘小菜。五十两一桌。达官贵人的专座。
稍远一点的一块,小圆桌,素木椅,水蓝绸垫,一壶碧螺春,一碟点心。二十两一桌。就坐着较有名望的人。
最后一块,则只是几排素木椅。只要五两。但对于普通百姓还是有点勉强。
秦夫人依旧一袭紫衣,笑着迎接客人。
她对每一位客人都同礼相待,几乎从未因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区别。这也是她成功的一个原因。
“早啊,王大人,您今个儿兴致可好?可有看上我们哪位姑娘?”
“哎,秦夫人,瞧你说的。对了,柳依依呢?我可是专程来替她捧场的。”
“她就快来了。您先坐,今日的表演包您满意。”
“郑公子,您也这么早?在等着柳依依出场吧。”
“可不是么,三天才一次啊,不早点来可就占不到位子了啊。”
“您放心,我们早就给您准备好座位了。”
“吴先生,我还怕您不来了呢。您的店呢?不管啦?”
“哈哈哈,有我那个老婆子在,不碍事。再说,就我那家猪肉店,怎么会比柳依依的出场重要呢。”
“您说笑啦,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