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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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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二十三年,北夏皇帝轩辕宸借口解决周夏贸易纷争,以周朝叛逃的谋士谢观为向导,联合西秦王进犯大周西北。大周天子闻讯震怒,以太子周旻、内阁首相傅悠、长林军统领文廷悦、定威将军卢仞留守京城,御驾亲征西北。
九月十一,周天子大军远征。
长烟落日笼罩著沈默的神京,天涯外,残阳如血。
皇後林瑜抱琴站在宫城最高的地方,遥遥目送著远行的大军。
高处凭风,只见得大周的战帜猎猎作响,帜上腾龙舞爪,霸气跋扈。
那是周鼎华的旗帜。
朱雀门外,兵马方列,战鼓擂动。长戟林立,剑气纵横。雷霆虎步搅起尘烟滚滚,马扬前蹄,踏尽百万金戈。
千军阵前,龙旗下一骑剽悍骏马,铁剑金甲的君王策马前驰,远远地,看不真切面目,只见到夕阳的影子拉长了他的背影,刺痛人的骄傲和孤寂。
城楼高处,林瑜素衣黑发,焚香抚琴,弦声幽幽入耳,却是诗经一曲相思。
…………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於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於役,苟无饥渴!
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如之何勿思!
如之何勿思!
…………
琴音低回,仿若子规啼唱,声声泣血,缠缠绵绵,宛如轻丝飘絮,一缕一缕系在了离人的马後。
晚风吹起林瑜的长发,遮住了她渴望的眼睛,美丽而苍白的嘴唇在风里轻颤。
“皇上……臣妾等您归来。”
马蹄在宽阔的大道上飒飒做响,渐行渐远。
琴音也随著低了,伴著那蹄声而去,掩没一路尘烟,散开。
林瑜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一别,竟成永诀。
九月廿七,天子大军开拔半月,已接近朔州南境。
神京,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在这个夜晚被铁血兵戈无情打破。
周鼎华怎麽也不会想到,当初匆匆囚禁在天牢内未及问罪的数百铁血卫首领,会给他的江山带来如此致命的一击。
当留守神京的内廷侍卫统领干将冲进天牢,将看守牟一苇的狱卒斩杀殆尽之际,牟一苇唇边带起了一丝嗜血的笑意。
神京,即将万劫不复。
暗夜未央,灯火长明。
化整为零藏匿於民间的铁血卫在接到集合的消息後恢复了本来的凶残面目,倾巢而出,汇聚在重建的聆风楼总部。浩浩荡荡的队伍挤满了朱雀大街,士兵手中的火把划破了神京的夜空,像一道信号,宣告了动乱的到来。
牟一苇在干将的协助下拿到了宫里最精良的武器分发给众人,远远望去,铁血卫的队伍人头攒动,黑夜里战甲耀目,矛戟如林,两千多训练有素的士卒严阵以待,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便要开始攻城掠地,以鲜血来祭奠这座古老的城池。
牟一苇坐下的骏马打著响鼻在聆风楼前的空地上来回绕圈,显见的和它的主人一样势在必得,等不及要与敌人一拼。牟一苇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面前整齐的军阵,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拔出腰间宝剑,高举过头顶,绕场大喊:
“儿郎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就是你们出人头地建立军功的好机会!都给我听清楚了,今日攻陷皇宫,杀一侍卫,赏五两;杀一侍卫长,赏十两;杀一校卫,赏二十两;杀一尉卫,赏五十两……杀长林军统领文廷悦、定威将军卢仞者,赏千金!”
牟一苇环视左右,蓦然暴喝:“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杀文廷悦、卢仞,赏千金!”
军士们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附和声,纷纷高举手中的武器、旗帜,大声呼应牟一苇。气势如虹,刹那之间竟如天崩地裂一般,雄壮非常。
在众人齐声呼喊中,牟一苇浑身迸发出强烈的戾气,将手中铁剑高举过头,大呼一声:“出发!”
夜色飘摇,星月无光。两千杀人如麻的屠夫,就在这样一个黯淡的夜晚直逼皇宫。
烈火在宫门前焚烧起来,浓艳的色泽吞没了黑夜。
喊杀声惊天动地,伴随着痛苦的嘶喊和浓重的血腥气息回荡在皇城上空。
城头发出的数以千计的劲箭,挡不住蜂拥而至的铁血卫,不断落下的滚油矢石,阻不了杀红了眼睛的士兵。
防备不足的宫城在铁血卫猝然发动的强力攻击下摇摇欲坠,守将文廷悦身中数箭,仍然在城头苦苦支撑。
朱檐碧瓦淹没在火海里,呼啸的箭声,兵刃的撞击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织成了一片。
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朱色宫门紧闭,金铜铜钉印映着灯火铁器的霍霍闪光。刀剑撞击声此起彼伏,皇城近处乱成一团遭。
铁血卫整齐有序的以黄木撞击着厚重无比的禁宫宫门,宫城上的抵抗虽猛,却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攻破宫城,只是早晚而已。
皇宫深处,却意外的寂静。
铁血卫起事突然,虽然只有两千多人,可是防守内宫的精兵更少,人手不足,有不少身强力壮的太监也登上城头守卫。
剩余的宫女太监,逃的逃,散的散,林皇后似乎有意放任这些宫女太监造成混乱的局面,也不去理会。半个时辰之后,凤仪宫里竟只留下了鸾瑄公主、皇后林瑜以及皇后身边的女官苏锦。
周旻带着董笠和湛泸闯进凤仪宫的时候,看到的是华服盛装端坐在高椅上的母后和姑母,正在与座下垂手而立的首辅傅悠商议着什么。
“旻儿。”林瑜看到儿子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温婉平静的笑容,与往日无异。
周旻心头却忽然闪过一阵莫名的寒冷。
“母后,姑母,宫城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儿臣来接你们,请赶快随董笠离开这里吧!”
周旻不顾身上铠甲沉重,跪在地上向母亲和姑母行了个全礼。
林瑜神色淡然,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对着儿子柔柔的一笑:“旻儿,你穿成这样,是打算护卫皇宫到底了吗?”
周旻一怔:“儿臣身为大周太子,叛乱在前,儿臣岂可贪生怕死!若如此,儿臣还有何面目去见父皇,去见列祖列宗!”
林瑜款款起身,走到周旻面前,如同每一个慈爱的母亲做的那样,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
“旻儿,你的父皇还在,对吗?”
周旻不明所以,只得点头。
“大周的江山还在,对吗?”
周旻又点了下头。
“那么,大周未亡,皇帝犹在,皇室的血脉还要延续,你身为大周太子,怎么能只顾一时血气之勇。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时候敌强我弱,正该避其锋芒才是。跟着董笠走吧。”
“母后!”周旻陡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母亲在淡淡的烛影里对着他微笑。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母亲的神态太过美丽安详,有种难以言喻的飘渺,仿佛随时都会在那微弱的光线里消失,不禁暗暗惶恐。
“要走,儿臣与母后一起走。”
林瑜摇了摇头,身上的环佩叮当做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悦耳。
“傻孩子,本宫贵为国母,留在这里是份内之事。可是你不同,你是大周唯一的血脉,活下去,辅佐你的父皇才是你应尽之责,你听明白没有!”
周旻虽然年少老成,可毕竟还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母子情深,听母亲如此说,情知已是生离死别之际,不由大急,痛叫一声:“母后,儿臣怎能丢下你一人,儿臣不走……”
林瑜脸上那温柔慈祥的神色一闪既没,竟“啪”地掴了周旻一巴掌,声色俱厉的喝道:“住口!你身为储君,就应有当断即断的魄力!当此存亡之际,你若再哭闹,死后休来见本宫!”
林瑜一向谦和柔婉,行止有度,此时一怒,国母威严尽显,守在一旁的傅悠董笠等人也不由暗暗心惊。
周旻被打的怔忡之时,林瑜忽然扭过头来,深深的看了董笠一眼,把千言万语化为一道托付的目光。
董笠心中明白,悄悄走到周旻身边,伸手一拂,周旻并无防备,就此昏睡过去。
“娘娘……”傅悠出声阻止,可惜晚了一步。
林瑜摇了摇头,“旻儿的性子本宫最清楚,不这样,他不会走的。”说着回头诚恳的望向傅悠:“傅大人,就按刚才商议的,外面之事全拜托你了,太子的生死存亡,尽系于大人身上!”
傅悠闻言,从容一笑,对着皇后深深拜下:“臣出仕朝廷,不求荣华富贵,但为世间苍生。如今叛贼作乱,祸及天下,但恨臣无能,不能平息干戈,惟肝脑涂地,略尽绵力。况臣受皇上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必尽全力拖住叛贼,保太子安危。请娘娘放心,臣,定不辱命,!”
说罢,又是一拜,而后旋身干脆利落的走出了大殿。
林瑜看着傅悠飘然的衣袂逐渐消失在夜幕里,忽然间热泪盈眶。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这时候董笠已经把周旻扶到湛泸背上,准备趁着叛军还没攻破内宫,带着周旻离开。
“等等!”
董笠和湛泸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林瑜追了过来,突然间玉山倾倒,竟对着两人正容拜了三拜。
董笠和湛泸吓了一跳,慌忙退开几步也跪了下来,董笠惊道:“皇后,您这是做什么,折杀奴才了!”
林瑜神色哀切,凤目噙泪,涩声道:“本宫将太子托付给二位,请二位务必保我儿平安,亲手将他送到皇上面前!本宫以一国之母,代大周皇室列祖列宗,拜谢两位为大周保全血脉!”
言罢,声泪俱下。
林瑜以皇后之身屈尊下跪,临危托孤,怎不叫两人心神震动?
董笠和湛泸也对着林瑜重重拜了三拜,虔诚起誓:“纵然奴才身受万刃加身之苦,也绝不负皇后今日所托!请皇后放心。”
林瑜点了点头,拭泪起身,示意苏锦将一张绣满图像的绢巾递给两人,道:“如此,本宫就安心了。这是皇宫修建之初所建的密道,能通到宫城之外,具体的路线只有皇室才知道。公主已将逃生的路线画在绢巾上,两位带着旻儿速速离开吧。”
“皇后保重!”董笠和湛泸又对着林瑜叩了几个响头。
林瑜走到湛泸跟前,紧紧抱了一下周旻,又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
怜爱,疼惜,不舍,忧虑……万种慈母情怀在这一眼中尽现。
片刻之后,林瑜长叹一声,毅然松了手。
“走吧……”
黎明将至。
宫门前,牟一苇策马握缰独立在火色彼岸,深邃的目光穿头了重重硝烟,停留在屹立城头指挥守卫的文廷悦身上。
文廷悦身上已经中了三四箭,血流如注。
坚固的宫墙在铁血卫连续不停的撞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
显然,禁卫军守不了多久了。
牟一苇嘴角勾起一个血腥的微笑,拉满了手中的弓,对准了城楼上挥剑杀敌的文廷悦。
他可没忘了,就是在这里,缕衣被杨靖挟持的时候,文廷悦坚决阻止他去救缕衣,害得缕衣险些丢了性命。
这个仇牟一苇一直记着,现在是替缕衣报仇的时候了。
长箭霍霍,穿越纷扬战火,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扑文廷悦。
“呃——————”
一声惨叫划破夜幕,长箭贯穿了文廷悦的胸膛。这个英武的将领再也支撑不住,从数丈高的城楼上直直跌下来,粉身碎骨。
顿时,禁卫军士气大乱。
恰恰在这个时候,马蹄声轰天而起,从东宫北门传来,干将带着手下从东宫杀至,断了后撤的禁卫军的后路。
“杀啊——————”
宫门前顿时又陷入一场混战,兵刃交锋的声音响彻了宫墙内外,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在重檐之间。
禁卫军的圈子越缩越小,渐渐不支,却个个都咬着牙拼死抵抗。直到干将带着卢仞人头赶来,大喊道:“二贼已毙,首级在此,你们还为谁卖命!”
浑身浴血的禁卫军将士见到主帅首级,静默片刻,竟齐声大哭,不少人当场自刎,其情之惨烈,让在场的牟一苇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干将也默默瞥开了眼睛,毕竟同僚一场,如今自相残杀而死,他何忍再看!
烈焰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东宫的阁楼已经有大半化为灰烬,满地横流的鲜血,把宫门前的青石板染上一洼浓的化不开的暗红。
失去了禁卫军的抵挡,铁血卫一鼓作气,沉重的宫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地。
皇城的抵抗的力量已经微不足道,越往内,禁宫越是沉浸在一片死寂中,只有秋夜寒蝉凄凄的嘶叫让遍地狼籍的宫廷越发显得颓败。
牟一苇和干将如入无人之境,带着数百铁血卫一路杀到承天殿前的空场上,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周内阁首辅傅悠在此,乱臣贼子,休得再进一步!”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承天殿前,傅悠高擎火把,昂然独立,站在白玉阶前对着闯进来的叛贼怒目而视。
夜风扬起了他身上白衣的下摆,在朦胧的夜色里仿若将要蹈火而去的蝴蝶,虽然孤傲决绝,那身凛冽的气势却又让人胆寒。
干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浑身一震,心跳几乎要停了。
呢喃着,干将反复的唤着那个人的名:
东篱……东篱……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