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九》悠若清风

2、年九2

　　（2）
　　章峨山的树死了好多，我顺着山路往下跑了一段，还发现不少动物的尸体，腥臭难闻。

　　不该是这样的，我晕过去不过是一刻钟而已。那个臭老尸，竟然敢不听我的话，活该我拿针戳胸口挂着的尸形牌。哼，我用灵符将尸形牌裹了个严实，就不信治不了它了！

　　越往下尸气越重，沿路树木或枯或死，突然脚下一软，“卟叽”一声喷到脸上几点东西。
　　呀呸呸，臭死人了。我抹了一把脸，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只死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就那般散发着恶臭堆在地上，像是一块灰黑色的烂猪肉。

　　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安稳。我回头看看章峨山顶，那座塔好像失了灵气，塔尖隐隐有一丝浊气。总归，是不妙了吧。不知道那个白胡子师祖有没有法子将这章峨山恢复原貌，还有经常去山上道观里偷嘴吃的小猴子，能逃过这一劫吗？

　　越往下我越是不敢快走，想闭上眼睛换做天眼去看一看，试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想必是那白胡子师祖动了什么手脚。

　　眼睛又开始疼了，胸前挂着的尸形牌还一阵一阵的发热。哼，臭十三，竟然还想着跑出来。

　　呼~~终于看见各位道兄们了，我眨了眨又开始流血的眼睛，开心的喊了一声，“师傅，九儿在这儿呢！”

　　一道黑影闪电般的冲过来。近到眼前时，不知是我眼睛产生了幻觉还是怎的，总觉的那黑影扑过来的很慢很慢，那群浅蓝道袍的师兄师叔们也都缓慢的扭过头，看那表情，却分明是惊恐。

　　黑影扑过来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那张血红的脸，它在笑，透过喉咙可以看到后面灰蒙蒙的天空。黑影的一部分变化成尖尖的指，我的眼睛又开始嚯嚯的疼。

　　我曾说，越是危险的时刻越是会忘记反抗。师傅说，那是没本事的表现，若是强者，任何时候都会记得反击。师傅还说，九儿，你要成为强者，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想保护的人。我那时候说，我有十三，怕什么！

　　是啊，十三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不照顾好我怎么行？可是现在我却后悔了，后悔跟在师傅身边那几年只记得贪吃，只记得偷懒耍滑。如果我是强者，就不会让师傅帮我挡这一击，那师傅也不会失了潇洒骚包的形象，一片染血的破布般飞出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团黑气渐散，众道兄惊呼着跑过去时才反应过来。咧嘴想哭，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是懦弱的，不然怎么不敢去看师傅一眼？也不知道一个人背着师傅站了多久，有一只手抚上我的头。我心里一喜，抬头看去却是白胡子师祖。

　　“去看看他吧。”

　　我不要，看过会不会就不在了？我尽量无辜的看着师祖，若是平时，这一招总能躲过偷捉毕方的惩罚。

　　“去吧，去看看。”师祖眼中满是悲悯，“你师傅，他自小护你。”

　　是啊，就是自小护着我才不敢看嘛！我扁着嘴垂下头，眼泪这才跟着出来了。若是师傅不在，就没人护着九儿了，也没人在九儿受罚的时候想办法给九儿脱罪了，更没有人在九儿不小心闯祸的时候收拾烂摊子了。

　　“九儿……”

　　“师傅！！”我咧着嘴哭，委屈的不行。师傅还会说话，他们干嘛这样紧张兮兮的？臭师祖，老是吓唬人，不就是偷了你的毕方嘛。

　　我哭哭噎噎的跑过去，抱起师傅的头，抬袖擦干净他脸上的污血，扁着嘴道：“笨蛋师傅，头发都脏了。”

　　“九儿……莫哭。”
　　我哭的更大声了，就像以前一样。每次师傅说，九儿，莫哭，我便要哭个昏天暗地，非得他好好哄一番再略去我的过错才好。
　　“不怪你。”

　　不怪我，往前这时候，我就该笑的。我想扯扯嘴角，可那嘴角，怎么都翘不起来。我想把师傅脸上的血擦干净，抬手抹过却发现那血越来越多。低头看去，才发现他身上每一处完整。

　　“九儿，好好……活着。”
　　我小心的将师傅放下，转头找师祖，讨好的跪着爬过去，抱着他的腿道：“九儿知道错了，师祖救救师傅，九儿以后再也不偷捉您的毕方了，回头九儿让十三把毕方身上得的好处还回去。九儿以后也不偷偷下山了，一定听师祖的话，您让我面壁我就面壁，再也不偷溜了。师祖，救救师傅啊~”

　　师祖捋捋那稀疏的白胡子，叹口气道：“生死由命。你师傅他用了禁术，反噬自身，魂魄逸散，我也，无力回天了。”

　　啐，都骗我！不救拉倒！
　　我抹一把脸爬回师傅身边，想把人抱起来，奈何身量太小，试了几次都不能行。我想起师祖养的那只毕方，据说那是灵鸟，十三喝了它的血都能邪气尽散灵气突生，师傅若是喝了，一定也能行。

　　我又将师傅放下，抬腿就往山上跑。许是方才抹脸将师傅的血抹到了眼睛上，眼前总是红彤彤的一片。我跑了两步想起师傅给我的尸形牌，拉出来揭了灵符。

　　尸十三很快就到了，我让他抱着师傅一起上了山。可是谁能告诉我，师傅他不张嘴怎么办？我捉了毕方，划伤了它的脚接了一碗血，可师傅一口都没喝。眼前依旧发红，我擦擦眼睛，拿刀去划第二刀，毕方挣扎不已，师祖却难得的没有说话。

　　哼，老头子，之前让十三喝一口都不让，难得这么大方。我又接了满满的一碗，毕方已经没力气挣扎。师祖化了道符给毕方愈合伤口，让人带着它离开了。

　　抠，两碗血而已，补补不就回来了？

　　“师傅，就喝一小口哦！师傅听话，九儿一会儿给师傅做好吃的。”
　　师父先前哄九儿喝药的时候总是说，九儿，乖乖的啊，就喝一小口，喝了头就不疼了。那时候九儿还是个打不改训不了的小坏蛋，师傅还是那个会哄着九儿睡觉吃药的骚包师傅。

　　我在师傅的房间坐了好久，道兄进来又出去，好像是过了一夜，又好像不过是一个时辰。

　　后来白胡子师祖又进来，抚着我的额道：“生死相续，无有止息。早入轮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与你有缘，下世必会再相见。放手吧！”

　　这些可都是屁话，我最看不上师祖的就是这一点。别人死了，他就说，早入轮回是件好事。别人伤了，他说，无碍，形损神聚。他总是最有理的那一个，就像现在赶我下山。

　　师叔说，师傅犯了章峨山的戒律，私自动用禁术，导致镇妖塔受损，睚毗趁机逃脱，还带出了一大批魂魄恶灵。还说，师傅虽死，罪责难逃，为了正法，不准葬于章峨山。最后又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章峨山受损极大，不易再惹祸端，让白胡子师祖遣我出山。

　　我呸！落井下石的臭老道。还有，谁稀罕呆在破山头！
　　我私下里找个师祖，说服他让师傅葬在这里，还要将牌位放在章峨山那座只有有头脸的人物死后才能进去的塔楼。自己则遵守若言，领着十三下山去了。

　　我回头看看章峨山，这山上我住了十三年。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石头，第一个人就是师傅，第一个僵尸就是十三。如今，石头我不要了，师傅不要我了，还好，我还有一个十三。

　　“十三。”我张开手臂软趴趴的一副被压榨过度的模样。十三配合的走过来横抱着我，这是我用了八年才教会他的。

　　之前，每次我走累了想让他抱或是师傅让他逮我，他总是把我往胳膊下一夹就大跨步的走人，被我威胁教育了无数次才学会了两手平托。最近抱的越发的像样了，还懂得调整姿势让我窝的舒服。

　　“十三。”我揉揉他的胳膊，叹口气道：“太硌人了，放松点儿。”
　　十三听话的松下来，我捏捏他的胳膊肉，觉得差不多了，张口就咬了下去。

　　嗷，还是硌牙，不过还在能咬动，不至于把牙硌掉。我发狠的咬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用铜皮铁骨才解气的松开，擦一把眼睛，哧溜溜的吸吸鼻涕道：“十三，你以后敢欺负我，我就咬你，可不会这么轻，一定会咬掉你的肉。嗯哼，咬你的脸，看你拿什么装体面。”

　　十三神色木然，却抬起一指蘸了蘸我颊上的泪，才放在嘴边舔了舔。

　　嘁，有病！尝不出滋味的家伙，还学人家品味儿。

　　我看看山脚小路，伸出一臂让道：“开道，出发~~”

　　十三抱着我一蹦一蹦的往前走，我一掌拍过去气道：“砍了你两条腿！不会走路了，装什么挺尸！”
　　这话说的有点矛盾，他可不就是个尸体？不过是有些年头有些灵气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总觉得十三的嘴角勾了勾。呸呸呸，着魔了，僵尸有心天都要下红雨了。

　　十三走的很慢，他练了八年还是不惯这般走路，不过慢虽慢些，走路毕竟比蹦踏平稳舒服。

　　我抬头看天，还是有一层淡淡的红。伸手摸摸怀里的玉瓶，还是温热的，不知道是自己的体温还是师傅的暖气。还好我有一双好招子，看得见师傅的魂魄。师傅，我聚齐你的魂魄，替你找一具好身体可好？

　　玉瓶有些发烫，待我急急的掏出来看时已经没了光泽。我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现在有些明白师祖在我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师祖说，顺天意，方为顺心。我这是逆天而行，聚章峨山灵气做成的玉瓶也不能护他被引走吗？

　　“师傅，你若回来，九儿也会像师傅疼九儿一样疼师傅。”

　　“唔。”
　　尸十三喉间发出似应非应的声音，我惊讶的看过去，只见他那双黯淡的眼睛似乎明亮了一些，我竟从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很久以前师祖说，你们有缘，不管如何，世代都能相遇，这尸其实也是他的身体。我当时懵懂且不屑。现在看来，师傅，原来不管我如何，你都会守着我。

　　我忽然有些后悔没偷走老头子的毕方，转念一想，还是去南海好了。仙能化人，尸为何不能化人。

　　我看着尸十三笑，师傅，找你前生回来如何？不，也许就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