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九》悠若清风

1、年九1

　　（1）
　　我喜欢白色，因为师傅一直都穿白色。

　　师傅喜欢一身白衣，再用一条白色的带子把头发缠起来，用一根木质的簪子将头发挽起。我一直想给师傅买一只白玉簪，可惜，我还没攒够银子。其实师傅四十多岁的人了，这般穿着的确有些骚包，我嘴里嘲笑他装嫩，心里却觉得这样的师傅确实是帅气，比他身边那个长相隽秀的尸十三好看多了。师傅的帅气，章峨山上无人能及。

　　那天，我又偷偷溜下山，想去接一单生意挣点小钱，可是走到山脚，却发现天色不一样的混浊。有一团云一直跟着我，我望过去时，黑色便慢慢变成血红，似是要滴下血一般。我不待它幻化出人性就转回了头。

　　哼，不知深浅的妖孽，在章峨山脚还敢为非作歹，以为小爷是纸糊的呢。我扭头继续走，顺便将师傅给我的一张符咒攥在手里。

　　师傅说，这是符咒里最厉害的夺魂符，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拿出来用。我想，身后那一团云必定是个厉害的妖精，不然不敢跑到章峨山来寻死。章峨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座灵山，师傅的师兄师弟师叔师祖加徒弟都有百十号人，哪一个不是厉害的可以独自捉尸降魂？

　　脚下的路越来越不清楚，我低头坚持不看天，我就不信了，这破小妖还敢吃了章峨山年无期的宝贝徒弟不成？

　　天色彻底的黑下来，身后传来的腥气也越来越重。我又摸出一张定身符夹在指尖，还没动作呢却听身后一阵桀桀的笑声。像师傅屋子里那只老鼠被我拍死前的嘶叫，又像上次被我拔光毛的那只野山鸡。

　　“纪寰，你那一双天眼，给我用用如何？”

　　我猛地闭了下眼。师傅说，我生下时眼睛蒙一层血色，故而才被弃在章峨山下。可是天眼一事，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就连师傅，我也没有提过。

　　“是我亲自动手，还是你挖了递过来？”
　　真真好笑。我看一眼身后的高山，有些后悔没听师傅的话乖乖留在山上。

　　那团黑红的云已经化作了一张脸，很丑的一张脸。我攥着血符，扁扁嘴道：“你又是哪一只？”

　　“只？呵呵，被山上那些老道压了不知多少了日夜，总算是有出头之日了。”黑云幻化不定，有些飘忽，围着我转了一圈儿又道：“或许，可以打个商量。”

　　“怎么说？”
　　“你去山上将锁妖塔最底层的锁打开，你这双眼，我就再等百年再取，那时候，就不在你身上了。”

　　锁妖塔最底层？睚毗，那个杀人无数的恶魔？
　　我嘴角抽了抽，傻子才会拿自己的东西和自己谈条件。我摸摸下巴做思考状，一面想着师傅会不会下山寻我？唉，离开前好像告诉尸十三，让他找点小麻烦缠住师傅了。

　　“不要想着逃走。”黑云化作长条围在我周围，“你没那本事。”

　　我手指触了触那黑气，心里一松，跳出来笑道：“哈哈，吓唬我是小孩子呢。你没真身，一团破烟雾能做什么？”

　　我闭了下眼又睁开，看着一团雾气里飘忽的几道魄啧啧嘴道：“七魄不全，差除秽、伏矢、吞贼……天，七魄才得三魄，你想怎么取我的眼睛？”

　　黑云又发出一阵笑声，“纪寰，五千年前，你身居仙位时就能挖你双目，今又有何难？”

　　原来还是宿敌。欺负我年九的人，从来每一个好好离开的。我心思急转，在那团黑云再飘到眼前的时候出手如电，将师傅赠与的那张符贴在它幻形的眉心。

　　手刚收回，那张符却飘飘忽忽的落到了地上。

　　“哈哈哈，不自量力。”黑云接近，幻化出的鼻子几乎贴上我的，张嘴间满是腥臭之气。

　　“纪寰，几千年了，还是没一点长进。你方才说过我是七魄不全，三魂不在，这夺魂符，你想夺的是什么？”

　　嘁，夺不过不会定你啊！
　　我指甲划破手指，一边回想师傅教过的符语一面快速的在它额上画了一个定字。嘿嘿，成了，我看着那团由黑变红的云耸肩笑了两声撒腿往山上跑。哼，让小爷白白流了血，回头让师傅多煮两颗蛋好好补补。

　　才跑出去两步就被一道大力卷起甩到了空中。我低头看看腰上缠上的黑色触手，心里一阵忐忑。碰上的是魔，哪怕跑出来的只有一魄估计我这小把式也对付不了。

　　“纪寰，你总是不长记性。”

　　“我呸。小爷我叫年九，你找纪寰，别缠着我呀！”我着急的去拽腰上的黑触手，不知为何，却碰不到实体。试了几次，终是作罢。

　　一只尖尖的爪子爬上我的脸，来回磨蹭了两下，就听那难听的声音又道：“可惜了，虽不极千年前美貌，可还算得上清秀。这双眼若是生生挖去……啧啧，咱们俩怎么老是过不去？”

　　敢说小爷清秀？小爷那叫清秀吗？分明就是隽秀！哼，说小爷清秀的都是乌龟王八蛋！

　　我将方才划破的手指缓缓伸进怀里，贴着师傅给我的挂件，忍着眼眶周围欲来越大的压力，在那个尸形挂件上摁着尸十三头部的一处突起再将手指划破。握着挂件的手越来越暖，好了好了，师傅肯定是知道了。哎哟，杀人啦，我的眼！

　　“睚毗？”我无话找话。

　　眼上的压力轻了些，我心下暗喜。

　　“你就是睚毗呀，我听说你若战便是天下无对手。诶，你怎么认识纪寰的？她是你对象？”

　　眼上压力骤增，我咿呀呀痛喊出声。
　　“不是就不是呗，你挖我眼睛做什么？要不你放我下来，我去锁妖塔里试试运气？”

　　“哼，一样的奸诈！我再信你的话，那可就真是傻到天外了。”

　　“等等等等！”我呲牙咧嘴。
　　嗷，就是眼珠子没出来肯定也像被揍了两拳，疼死小爷了。

　　我讨好的笑笑，脸上笑意未减就反手一记拳头。让你化实体，看我不把你眼珠子捶出来。

　　你别说，还真打中了。哈哈，看来方才只是把腰上那条黑鞭子化无形了。原来是个笨蛋！

　　腰上力道一轻，紧接着又是一紧。咳咳，比先前还紧。我被勒的两眼昏花，鼻子一热竟冒出血来，再次甩向后面的手也无力的收了回来。

　　师傅，您老再不来，小九可就玩儿完了。

　　我觉得有尖厉的东西插入眼四周的血肉里，感觉到皮肉破裂的“卟叽”声。嗷，我见过眼珠子，像半熟的蛋清，用手一戳还晃啊晃的。混蛋你这么用力不怕我眼珠子被捏碎了啊。

　　在我觉得眼珠子要脱离眼眶，被疼痛折磨的要死要活的时候，听见身后一声痛呼，眼周围的冰凉的爪子瞬间消失不见，腰上力道也骤减。我恐慌的睁开眼，透过浓浓的血雾看见一身红衣的师傅和一身黑衣的尸十三。

　　哦，弄错了，是一袭白衣的师傅和一袭青衣的尸十三。

　　“师傅！”我挣着往前扑腾，却被高高抛弃扔到另一侧。就在我以为要撞上石头头破血流的时候，被尸十三稳稳的接在怀里。

　　唉，有灵性的僵尸就是好用。我拍拍尸十三的肩，抹一把脸上的血伸到他嘴边，“喝了吧，难得我大放血。”

　　尸十三果真张嘴含住我的手舔了舔。嗷，是不是真的？小爷让你吃你就吃，是不是巴不得我多流血呢？

　　我恼恨的扯着尸十三的下巴拍了一掌，狠狠道：“你行！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白偷了师祖的毕方让你喝血。”

　　我想着这破黑云看见师傅肯定会逃走，不想它不但不逃还幻化的更大与师傅对战。哼，自寻死路。

　　“虐畜！私逃镇妖塔，章峨山也关不住你了吗？”师傅背手往那里一站，说不出的厉害。

　　嘿嘿，师傅就是师傅。

　　凉滋滋的舌头舔上我的眼，我懊恼的推开尸十三，气道：“你敢喝我的血，仔细我拔光你的头发剥了你的皮。”

　　尸十三却不为所动，还掰着我的脸舔了个干净，还贴着我的嘴想沾便宜。
　　靠，我就知道这僵尸性取向有问题，老是调戏我一个小伙子。还没等我一手抄过去，就觉得喉间多了一股热气，缓缓的缓缓的，在周身游了一圈儿跑到了眼睛处。本来疼痛难忍的眼珠子瞬间就好了许多。

　　尸十三的阳气，不要白不要，反正都是我偷的乱七八糟的好东西补给他的。我享受着他的服侍，在他想伸舌头之前一掌拍开他的脑袋。哼哼，本小爷的便宜可不是谁都想沾，想沾就能沾的。

　　眼睛是舒服了，看师傅时却不大清楚了。不知道是我眼珠子视物出了问题还是眼前这场景本就诡异，总觉得那团黑越来越大，师傅却越来越小。

　　我看见一道金光从师傅手里飞到黑云中，却被黑云包在中间不一会儿就熄灭了。
　　哇哇，这是啥招？

　　黑云无限膨胀，伴随着桀桀的笑声向我这边延伸过来。师傅出手如电，只听“刷刷刷”几声，那灵符就像他手里的剑一样让往哪儿飞往哪儿飞，金色的影子长鞭一般，横扫、竖劈、斜戳，最后化成金色的圆圈罩住那团黑雾。

　　我看的激动，拍拍尸十三的手道：“往前点儿，我看看这黑影怎么死的。”
　　尸十三不进反退，那黑影似是在努力膨胀，金色的圈时大时小，那黑影也时大时小，最终一声震天雷般的轰响，金圈竟然变成了碎屑消失不见。

　　黑影发出一声狂妄的笑，瞬间向我袭来。

　　欺负小爷年纪小啊。我挥着手喊师傅，一面画着定身符往黑影身上抛。尸十□□应更快，轻轻一跃就穿过黑影下的一个空隙，稳稳的落到师傅身后。

　　这个……尸十三你个孬种，也拿师傅当挡箭牌！

　　师傅看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骷髅状的黑云，又看看黑气越来越重的半边山，回手指向尸十三，一道金光入体，瞬间尸十三就夹着我跑得不见了踪影。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黑气破口大骂，“尸十三你个乌龟王八蛋，快些停下！仔细我阉了你做太监尸！啊，师傅~~尸十三你快停下！！”

　　尸十三脚下不停，一直奔到山上的师祖所在的地界才停下来，箍着我的胳膊却一直没松开。我气的咬他的胳膊，却硌得牙嘎吱嘎吱响，连个牙印都没留下，却带下了一层泥。

　　呸，几天没给他洗澡他当真就脏着。

　　我哭哭噎噎的捶着他的胳膊，模模糊糊的看见一群青色道袍往山下飞，一个白胡子老头子走到我面前点了一下眉心，昏睡前我看见尸十三身上跑出一道金黄，随着众青色一同奔往山下。

　　尸十三，师傅若是出事，我定不饶你！陷入黑暗前我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