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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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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红色的凉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瘦长白净的脚没有穿袜子,他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小小的眼睛,深色的瞳孔里满是好奇和……哀伤。
蓝褂白裙,纤细高挑。一头有些卷的长发下是一张瓷娃娃般的脸。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白皙的面孔,仿佛像牛奶做的一般白嫩透明,那样白,即使是现在他也未曾碰见过第二个人有那样的肌肤,苍白的有些吓人,衬得眼眉口鼻有些突兀的加深颜色,俗语“一白遮百丑”,本来十分普通的五官变得灼灼生辉起来。
所以,他在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哪怕隔了那么久,也能一眼认出那张瓷娃娃般的面孔。
当年那个不过十三岁大小的女孩就那样手扶着旁边的石柱,静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啃着个没人要的破糖葫芦,她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只记得自己当时猛地将糖葫芦棒扔了过去,竹签掉在了离她不远的地上,然后骂骂咧咧的站起身,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转身回去,内心却是那样孤独和不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甘心什么。
“请等一下……那个。”他下意识的以为叫的别人,搔了搔头发继续往前走,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拽住了胳膊。
回头对上那双灵秀的小眼睛,刚到嘴边的脏话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你是谁,干嘛啊?”
女孩却不说话,只是递给他几张钱,他的手因为攥瓶子有些没有晾干的湿,那几张钱在他的手里浸的有些阴湿。
“这是……我爸爸给我让我学音乐的钱,”女孩有些伤感的看了看那几张钱,“不过,我本来就对那个不感兴趣……,”她看了看他脏兮兮的面孔,笑了笑,“能帮助人实在是太好了,哪怕回家要被妈妈骂。”
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左右还各有一个小虎牙,转身走了两步,女孩忽然又回过头来,脸有些红,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那个,你长得真好看。”
和煦的阳光下,蓝褂白裙的白皙少女蹦跳着远去,她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一种金色的光芒,就像天使一般。
头好痛,……有些窒息的想要抓住什么……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住。
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勾肩搭背的从歌舞厅出来,天已经大亮,来来往往的是急匆匆的上班族,他从同伴那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在衣服口袋里乱摸火柴。
有两个人从旁边走过,欲穿马路。
“姥爷身体不好,应该在医院多住两天的,怎么现在就出院了。”
“唉,省钱呗,”被问的人叹了口气,语气迅速变得严厉起来,“行了,小孩子家管这么多,我告诉你,这小城市治安不行,小偷太多,你再和以前那次似的一丢丢个几百块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忽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见那张瓷娃娃的脸,干净透明,宛如牛奶般白皙。
是她!他嘴里叼着烟掉在了地上,不顾身后同伴的追问,风一样的跑了过去,接连好几辆大货车驶了过来,阻挡了他的视线。
依然是烟尘滚滚后,刺鼻的汽油味让他忍不住作呕,再努力睁大眼睛,哪里还有什么瓷娃娃般的面孔……横在马路中央,心里仿佛大漠般荒凉。
“喂,臭小子,你不要命了!”那个递给他烟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跑了过来,一把将他拽住,想要往后拖,可是一辆轿车已经飞快的朝他冲了过来,刹车已然来不及了……
猛地睁开眼睛,寂静的世界,天还没有亮透,自己躺在床上脸上全是汗。切,原来是场梦啊,可笑。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坐起身来,随手扯过件外套披上。
多少次了,那些画面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可见。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几张钱,张张是粉红色的百元大钞,一共六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他知道她已然是竭尽全力想要帮助他,白裙蓝褂的瓷娃娃。
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用这笔钱买了生平第一件夹克衫,还去理了个发,剩下的用它拜师学街舞,再然后因为舞技过硬,再加上外表条件好而被人认可,靠到各种娱乐厅里给人表演节目糊口。他还没有告诉她,他再也没有昏昏噩噩度日,没有沉迷于网络和毒品,没有再去过一次黄色录像厅,决心好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他还没有告诉她,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饿过肚子,自食其力的一天天成长,甚至比在哥哥家过得还好。
直至此刻,他才明了他一直没有忘记过她,没有忘记那双灵秀的眼眸,那张牛奶般白皙的肌肤,那有点卷的,在阳光下光彩炫目的长发,没有,而且这种记忆宛如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他的内心深处,灼烧着他。
后来因为漂亮,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招惹来一大堆麻烦的女人。他走马灯似的换着枕边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让他发自内心的喜悦或是快乐。记得有一个暴发户的女儿和他呆过一阵子,后来发现他带着不同的女人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失声痛哭,走的时候扇了他一巴掌,说。
“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了不起吗,”她带着诅咒式的悲戚笑容,缓缓开口,“总有一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就像你扔掉我们一样被扔掉。”
记得自己当时猛地冲了上去,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的踹了出去。他从不打女人,鄙视那些打女人的男人。可是,这个女人这句话却深深地刺中了问题的靶心。
他一直在自卑,旁人不知,在光鲜、无忧无虑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多么自卑又脆弱的心。
其实从那次马路上的擦肩而过后,他便一直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是赚多大的钱,住多高档的房子,更不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想要的只是那牛奶般白皙的肌肤,有点卷的长发,那一袭蓝衫白裙。可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宛如飞鸟与鱼一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一个在十岁出头就能支配六百块钱的女孩,怎么可能和他这种六百块吃半年的人有共同语言。即使他努力生活,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光彩,可是等待他的,永远是平平淡淡,掺点小打小闹的平庸日子,永远是最终归于单调和平静的灰白日子,夹杂着无尽的绝望和不甘。
可是,老天有眼,他居然又见到了她,穿着雪蓝色的冬衣,脸在冬天苍白的有些吓人。已近一米七的个头,仅比他矮一点点。她淡淡笑着,给长辈敬酒,然后静静坐在一旁,喝着茶水,不似陶思凉那般嘴甜、招人喜爱,在饭局上唱主角,她只是喝着茶水,一杯一杯,有时候他甚至想,她皮肤那样好,是不是喝水喝的。
“你好,我叫年唯。”
年唯吗,他的一只手有些痉挛的抓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背,闭上眼睛,倚着冰冷的墙壁,刺骨的宛如当年小学校门口的石阶一般,轻轻吸了口气,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