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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多重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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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多重天外
太微宫人声鼎沸。紫府的灵房却静悄悄不闻一丝人音。房中紫檀大案上,立着大大小小十三座灵牌,各有香火果品供奉。一个道士来到案前,将孝和大圣皇帝的牌位前后摇了三下,再轻轻放倒。咔嚓一声轻响,案台左边的墙壁突然向前移动了一尺,露出一道夹壁。王承业领着十几个大汉从复壁中出来,众人均是劲装结束,外面披着道袍。
“外面怎么样?”
“观主把全观的人都集中在斋堂,一个院一个院地搜过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这里。”道人将牌位复原,左右扭动几下,墙壁又推了回去。
一行人来到院中,王承业抬头看这天空:“倒是个逃亡的好天气。官兵都在山下?”
“留守的亲卫在山脚,御史大人带着捕快守在半山腰。宫门已经被封住了。”道人一边答,一边伸手在松树上按了几下。袖子滑落,现出手背上一道细微的刀痕。
松树过去第三块石板突了起来,王承业看着黑森森的洞口,阴阴一笑:“就让他们淋着吧。云慧,先把鹰放了,给李上林报个信。”
“是。”云慧道人撮指吹一声哨,俄顷,一只大鹰穿雨而来,降落在他的手上。
云慧取出一只竹筒,递给王承业,王承业拔剑在竹筒上划了一道,交回云慧系在鹰足上。大鹰展翅冲天,带着竹筒飞入云霄。
风雨如晦。
翠云峰后山,半山绝壁,一棵松树突然动了起来。不久,松树移开,一只手伸出来,将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的贴山藤蔓扒开,藤蔓后面是一个一尺大小的洞口。
五个人从洞口鱼贯钻出,走在正中的一个长着一只显眼的鹰勾鼻,正是承德节度副使王承业。
背着弓箭的黑衣汉子跃在下手一颗悬松上,张开弓搭上箭。虬髯汉子下至另一棵松树,手中一盘绳索。他手执盘绳,慢慢甩了起来,一圈一圈,逐渐加力加快,甩至三十余圈,突然松手,麻绳因着惯性飞出。黑衣汉子适时发箭。羽箭后发先致,追上麻索,嗒地一声深深地扎进深涧对面一棵野树。
虬髯汉子使劲蹬了蹬麻绳,喜道:“行了。”将另一头在脚底松树上饶了几圈系紧。
五人几个跟斗,接踵翻上对面山崖。
山崖上立着一排府兵。野树杂花下,一边是左夫人,手持雪月飞瀑双刀;一边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宝剑出鞘。
“王副使,久候了。”虞璨举剑横胸。
黑衣汉子小李广率先发难,弓弦一声鸣响,持弓向虞璨绞去。虞璨背弓弯腰,宝剑当地一声击在弓背上,溅起一星火光,原来这小李广的弓是精铁铸成。小李广脚步一错,绕至虞璨背后,铁弓一转,依旧向虞璨套来。虞璨就势一个空翻,剑刺小李广头顶。小李广举弓砸去,却砸了一个空,只听背后风声飒飒,立时俯倒地上,就地十八滚,滚了出去。虞璨举剑追来,被他铁弓一磕,立时变招划个半圆,从下方斜撩小李广后腰。小李广拔地而起,铁弓搭箭,回头向虞璨射去。虞璨脚尖一点,向后滑出十几尺,铁箭嗤地一声扎进地面。虞璨借身后树干弹起,追上小李广,宝剑铁弓绞在一起,铮然一声,钢弦崩裂,向虞璨弹来,虞璨脚步一错,险险避过。小李广失了弓弦,一个绞字诀便使不出来,索性将铁弓当作棍棒来使。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十余招。忽听一声惨叫,却是那个虬髯汉子被左夫人一刀削去了手臂。小李广心神一分,被虞璨一脚踢中,反手一剑指向咽喉,登时不敢动弹,守在一旁的兵士立刻拥上前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虞璨收剑,发现另外两个黑衣人已经被士兵拿下,只有王承业还在和左夫人恶斗。左夫人一刀废了企图偷袭的虬髯汉子,双刀一摆,左守右攻,逼向王承业。王承业却也了得,双钩前贴后挡,将左夫人的刀招一一化解。两个人钩来刀往,飞珠溅玉般,看在旁观人眼里,只一片跳荡的雪光,根本连谁出招也看不清,更不用说出手帮忙了。
两注香斗下来,左夫人对对手的武功路数已经了如指掌。长笑一声:“九十九,下一招,我要你跪地认输。”
话音中,双刀同时抛出,齐齐斩向银钩。铛地一声,王承业右钩被短刀挑上半空。左夫人手指轻拂,点上了王承业的两处要穴。王承业只觉两腿一软,当时跪在地上,左手钩抛落泥地。
一旁观战的虞璨这才吐出一口气:“没想到同副使武功如此之高,竟能和左夫人战上百招。”
王承业恶狠狠地回击:“成王败寇,有什么了不得。虞璨,我虽然输了,你也别想从我嘴里撬出来任何东西。”
虞璨正要答话,却听左夫人招呼:“虞璨,你过来,先把伤口处理好。案子什么时候都可以问。”
虞璨这才发觉肩上隐隐作痛,割了一道不深却也不浅的狭长伤口,血痕尚未凝固。估计是小李广的弓弦绞断时,被短弦割的。虽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便拂了左夫人的好意,红着脸让左夫人抹了伤药,给他包扎好。
“现在,你可以问了。”
虞璨过去:“我只想问王同副使一句话:何谓桃、李。”
“桃,李,李,李上林?投桃报李?桃,逃,逃之夭夭?”
虞璨手持竹筒片,正在沉吟,却见青鸿雀跃着走来。
“虞大哥,玉清观主把你的金牌送回来了。”
“玉清道长果然是一个信人。”虞璨放下竹片,看了看青鸿的面色,“左姑娘,你的毒清干净了?夫人可好?”
“清干净了。娘说虽然我只吃了半片解药,但是她已经帮我把余毒驱了出去。不过这毒可真厉害,昨天娘一晚上没睡好,现在还在屋里打坐呢。”青鸿将金牌还给虞璨,“你还在看这个竹片?”
“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左姑娘,你来看看,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李字,一个桃字,是不是要杀了这个姓李的?”
“李代桃僵。这竹筒的意思是不是要王承业找替死鬼?谁会是这个李?”
青鸿偏头笑着:“不管谁是李,王承业也被我们抓住了,就算没截到这只竹筒,他也来不及找替死鬼了。”
虞璨被她引得也笑:“倘若这只竹筒不是给王承业的呢?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李是王承业也未可知。目前我们仅仅是猜测,竹筒也许另有玄机,筒上的字并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给王承业?”青鸿不解:“如果他是替死鬼,他可以替谁死呢?竹筒是从月之声的手里抢来的,难道是拜月教?”
“假如这只竹筒是拜月教传递信息用的,那么,拜月教应该也是听命于其他人。王世真?他不会抛出爱子来顶罪。王承宗,有可能,他们兄弟两个为了争宠,一直就互相不服气。也或者是第三者。”虞璨思索着,“但是。。。王承业怎么会轻易服输?左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他被抓得太容易,失败的也太过平静?”
“是有点有恃无恐。不过,娘说许多节度使外官都是这样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虞大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拷问他呢?”
“他不会说实话的。我们必须拿出证据才能逼他就范。我想不通,为什么拜月教会与承德节度勾连,鬼灵去了哪里。”
“月之声说,鬼灵是去找月之影去了。”
“呵,差点忘了她了。月之影,月之声。。。”虞璨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故人,“左姑娘,夫人曾提到月之声有一把弯刀。。。”
“是弯刀祭用的。除了弯刀以外,她用的武器还有银丝、斗笠、胭脂粉。其实她的声音比什么武器都厉害,她一说话我就迷迷糊糊的。”
“情思牵魂声御人。她叫小樱?”
“她是那么说的。”青鸿点点头,“她的雨帽和衣服上绣的花和那块手帕上的一摸一样。”
“樱花?”
“嗯。可是我看来看去,觉得还是绣坏了的苹果花。”青鸿偷笑。
“难道丽娘怀里的手帕是小樱的?”虞璨又问,“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奇怪的字符?”
“没有注意。我光顾着抢竹筒了。”
虞璨拿起竹片:“拜月教行事诡异,潜踪匿迹十多年,暗地里投靠了什么人并不奇怪。但是如果是受命要王承业做替死鬼,鬼灵不该这么放心走开。一个王承业,就能与左夫人对上百招,而小樱武功斑杂,除了魔音能制敌,其他功夫恐怕远比不上王承业。如果我是幕后人,现在最担心的是。。。药童子!左姑娘,我要去狱里看一看。”
“虞大哥,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才中了毒,就留在吉大人府里好好休息一下。”
冒雨出门,刚来到洛阳狱,却见吉府的家丁追来。
“虞大人,左夫人吐血了。”
“什么?”
“刚才夫人吩咐我送些东西过来,一进门就看见左夫人倒在床上,满嘴都是血。”
“血色发紫,应该是中了毒。”诸儿的夫人吉吉将手巾拧干了,一边替左夫人擦干净唇角的血痕,一边解释。
青鸿眼睛一红:“一定是替我驱毒的时候把毒素都驱到娘身上了。”
虞璨一搭脉,左夫人血流迟缓,六脉皆滞,果然是中了毒。眼角余光扫到桌上,看见一个油布包,里面放着个镯子,银丝一圈圈绕在镯子上,上面沾着不少红色的粉末。三支银针整齐地插在银丝之间,针头乌黑。
“这就是小樱的银丝和藏丝镯子?”
“是娘缴下来准备给虞大哥当证物的。当时娘在太微宫的废园里追月之声,把她的银丝给缴了过来,她撒出一把红粉,我娘怕是毒粉,就闪开了。后来才知道是胭脂粉。”
虞璨用布裹着手,小心地挑出些许红粉,发现底下银丝并没有变色,将红粉嗅了嗅,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是上好的蔷薇霜混和着其他香粉的味道。
“难道真的是毒针?左姑娘,你中针的时候有些什么症状?”
“毒针上的毒发作快,当时我整个手掌就肿了,伤处又疼又烫,都能听见血管里血流的声音。后来娘从月之声身上搜出来解药,给我吃了,马上就不疼了。心跳也平常了。”
“这又不象是中了针毒。”
“不是针毒,是我刚才给青儿驱毒,经脉倒行,回息的时候不小心快了,六脉冲撞,才吐血昏迷。”左夫人挣开眼,“惊扰了各位,真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左夫人,你还真把我们吓了一跳。”吉吉将丫鬟手中的药盅端过来,“反正参汤也炖了,你醒来,正好喝。啊,菠萝来了。”
门口翩然,站着一个小少女,笑颜舒缭,正是闻讯而来的虞璇玑。
“菠萝,你看看这些粉有没有毒。”
璇玑盈盈然来在桌前,将红粉照旧用清水溶了,滴在白纸上让水印慢慢层析。
“是蔷薇霜、玫瑰露和。。。有点像桃花粉,但不是。有酒吗?”
吉吉忙道:“地窖里有二十年陈的女儿红,我叫人取去。”
“不要那个,要纯白的烈酒,越烈越好。”
“烈酒?”吉吉奇怪,烈酒能驱毒么?“烧刀子行不行?”
“烧刀子最好。”
璇玑展袖,又取出两张白纸,用溶了红色粉末的水一行行滴去,再将疑是桃花粉的橙黄色斑点统统剪下来,就耳环上取下一只水滴状的水晶坠。轻轻一旋,竟旋下来一个食指大小的杯子。
吉吉看得眼花缭乱:“菠萝,你身上到底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么小一只耳坠子也能做文章?”
璇玑莞尔,嫩生生的手指在杯上一揭,揭下一面即薄且小的银丝筛。她将筛子取出,小圆纸片叠在杯子里。用银勺舀出一小勺酒,指尖捏着筛子边,在勺中一浸,提出来,薄薄的筛子上就挂了半筛酒水。她细心地将酒水滴进杯中,纸片上的色斑渐渐消褪,水晶杯里的酒液则渐渐透出粉绯的光泽。
璇玑从手镯上拔出一根花蕊银针,在酒液中点了,见银针没有变色,再在将银针旋下来,翻倒过来放在纸上,里面有一些淡黄色的粉末。璇玑用银针取了酒液滴在黄粉上,如此试了七八种不同颜色的粉末。
“里面没有毒。”
“没有毒?”众人齐声确认。
“至少不在我知道的八类毒药中。”璇玑摇了摇头。
吉吉笑道:“想证实有没有毒还不容易,我叫家丁捉只鸡来,如果连只小鸡都毒不死,大家也不要担心它会毒死一个大活人了。”
小鸡在地上连跑带跳,生灵活泼。
青鸿高兴地想把小鸡捉起来捧在手上,却被小鸡掉过头来,狠狠地啄了一口。
“果然是个好办法。”大家捧腹大笑。
青鸿懊恼,就油纸包里取出银针,在小杯里一浸:“你再淘气,就喂你毒水。”
水晶小杯绯红的酒水突然变得浓紫。璇玑飞快地抢过小杯。
“怎么回事?”
“吉伯母,能不能给我几只碗?”
璇玑将烧刀子倒入碗中,另取一支银针将针尖浸入,众人屏息,酒水无色。
璇玑二话不说,将勺中的酒水分成两半,挑出一星红色粉末扔进其中一只碗里,酒水果然变得黑紫色。璇玑将另一只碗的酒水倒入取出的瓷瓶中,递给虞璨。
“这种粉末可能是一种毒媒。”
“毒媒?什么是毒媒?”青鸿紧张地问。
“毒媒本身无毒,但是一旦遇上其他毒药,会混合成极其诡异的奇毒。”
“娘。”青鸿的眼水光盈然,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可是我并没有事。”左夫人微笑。
“不错,夫人并没有事。”璇玑眼睛忽扇忽扇眨了两下,看似有些困惑,“不如,我们还是用吉伯母的办法来试一下。”
小鸡被灌下黑紫色的粉末,一时有些萎顿,在地上走了两步,突然软倒。青鸿的心忽悠如坠深渊。有人走到身边,是母亲,心下更是一酸,转头看去,却是虞璨。
“别担心,夫人没事的。”
过了一刻钟,突然,鸡翅微微颤动了一下。小鸡站了起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过了一会,腾腾腾地满屋子乱转。
“它活着,它活着,没事,没事。”青鸿抱着虞璨,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
雨后的夜,风舒云清,弦月入弓,星光与月色在黛青色的天幕上交相璀璨。
虞璨推开窗,潮湿的夜风扑了进来,面门一阵清凉。不出所料,左夫人立在院中。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毒?”月光下,左夫人的脸色极其冷静。
“如果菠萝没有猜错,这种毒媒是多重天。”
“多重天?”
“多重天最常见的是七重天,以毒为引,在人体可以长期潜伏,专门用来对付武功高强之人。中毒者,如果不碰其他毒药,一生也不会发作。一旦被毒药引发,则每牵引一次真气,便发作一次。发作以后,又与常人无异,然而体力已经衰退。七次发作后,毒发身亡。七重天的毒引变化多端,最常用的往往是毒性轻微的药草,牛黄、生地之类,中毒者,往往被认作是年纪衰老,体弱多病而逝。依照药量和配方的不同,还有三重天,五重天,九重天直至三十六重天的变化。”
“那么,我中的是几重天?”
虞璨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
左夫人笑笑:“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诡异的毒,我倒上了月之声的当了。”
“有人造毒,就有人解毒,夫人放心。我会尽力替你找到解药。”
“既然有人生,就有人死。虞璨,你不用为我费太多心力。”左夫人微笑,“万一我运气比较糟糕,你替我照顾青儿便好。”
“左夫人。当年我的母亲也曾经这样将我托付给别人。可是我想,孩子还是母亲自己照顾比较好。我不会答应你。”
左夫人凝视着眼前形容坚毅的少年:“虞璨,我一直把你看作一个智珠在握,能决胜千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物。我想,在别人的眼里,你也是如此。你有三个弟妹,虽然我只看到一个,却知道她活得很快乐,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怎么制作那些精巧的小物件上了。也许,唯一的烦恼就是在她明知旁人有难,却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么多年,你一定很努力吧。”
虞璨硬着心肠:“左夫人错了。你只看到她快乐,却没有看见她夜梦醒来找不到母亲流泪无助的样子。一个快乐的人不会有心思研究如何检测和对付毒物。她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很懂事,被所有的人夸奖,只有在几个兄长的面前才会撒娇。”
“其实,你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比青儿大了不到三岁。”左夫人看着少年的眼中多了一丝怜惜,“虞璨,做我的儿子,好不好?”
虞璨闻言,眼圈不自禁地红了起来:“虞璨心里,早就把夫人当作了母亲。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没有能力保护她。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让自己失去母亲。”
“我也不会让儿子再一次失去母亲。”左夫人将虞璨拥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虞璨,你放心,做娘的会自己注意,压住毒素不让它运行。等你为我找到解药。”
“案子什么时候都可以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