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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临幸 ...

  •   我转身,望进一双殷切的眼眸。他的身躯难抑激动地颤抖着,第一次勇敢地抬头与我对视。
      “也许会不一样。你师傅的画讨好皇上,是为了名利,已经看不到真的东西,你的画我没见过,画的是什么?”
      我淡笑着展开画卷,只一眼,整个人立刻僵住了。
      画上的人是我,但是那么忧郁,怅然的人是我吗?
      画中的女子,穿着华丽的宫装,站在海棠树下,用手掬起花瓣,微侧的脸颊上仿佛有泪光闪烁。
      绝色的容颜,夺尽花朵所有光彩,然而她的忧伤却使天地黯淡无光,风云萧索,叫人不忍目睹,痛澈心扉。
      任何人只一眼就能体会画卷中浓浓的悲意,花自飘零水自流,画中的少女为谁感伤?为谁忧愁?
      我的心蓦地一痛,像被骤然扯开了伤疤,潺潺流出鲜血。什么时候我的心事这么明显,竟连一个外人也看得破了?
      是我自己不自觉吗?还是痛得太深,无法忍受?
      再也忍不住,眼中涨热,两行泪水无法止住地掉落。
      “别哭......我不想让你伤心的......”身体突然被拉近一个温热的躯体,他手忙脚乱地为我拭泪,手臂张开想拥住我的肩头,但放了几放,终于没有碰触。
      我抬起头,清楚看到对方眼中几乎把心肺掏出来的疼惜,和脸上焦灼得恨不得为我消去任何伤痛的表情,怵然一惊,后退一步。
      他僵住了动作,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
      “范阳,你可知道,宫中是不能私自绘制宫人画像的!”
      年轻学徒的脸色黯淡下来:“可是我想画你,从见到你就只想画你!”
      “我想要你喜欢我的画,想讨好你让你真正开心,这画里都是我看到的你,是我想要画的真正的你!”
      他涩然道:“我原本以为跟着师傅,在宫廷里做一名画师就好了,但是看到你,才明白真正作画的境界,唯有不拘束而画,画出自己真正喜欢的感觉才有作画的乐趣。”
      “你不会知道,画你的时候我有多快乐!我想着你的痛,我也同样的痛,可是却又是那么快乐!这种感觉再也不会有了!从今以后,我再也画不出这样的画!”
      “范阳!”被他眼中浓烈的情感震惊得不知所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幅画是不能留的!
      我抓起画卷,放在火烛上,但半天都放不下去,转头却看见他满面笑容。
      “冰玉,这是你的画!只属于你的!你烧吧,烧了,它就完全属于你了!”
      看着他的笑,再也动不了手,心里又涌起想要流泪的感觉,混着想要大笑的荒谬冲动,宛如到达疯狂的临界!逼得我近于崩溃!
      这又是上天的捉弄吗?为何又要这样?
      以前是别人让我伤心,然而这次我做了什么让他为我伤心?
      我什么都没做,可为什么会这样?
      情感难道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又折磨人的吗?

      我低声道:“范阳,谢谢你!你画得很好......太好了!我很喜欢,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画!”
      “我相信,你会比你的师傅做得更好!他永远只是一个画工,而你,却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画师!”
      “谢谢你,冰玉!”他的眼眸亮起来,亮得比星星还耀眼:“我不在乎能否成为画师,只要你喜欢我的画就好了!我知道你喜欢怎样的画,可是在这里我不能自在地画出来。”
      “所以,你离开这里,到一个让你自由画画的地方去,我想看到你画出更多更好的画,你的才华,决不能被埋没!”
      他眼里闪过复杂难解的神情,说道:“冰玉,这是你希望的吗?”
      刹那间,我做了一个决定,拿起那幅画,交给他。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这画不能留在我身边,可是也舍不得毁去,你把它远远地带走,再也别让人看见!”
      “就当是个约定,等到你成为真正的画师的那一天,你再把画还给我!”
      他无法置信地接过画卷,小心放入怀中,脸上出现无与伦比的满足,眼里闪着激动难言的情绪:“就这样约定!冰玉,我一定能再见到你!”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我以手捂面,哽咽出声。
      他走了,是我让他走的。
      他是第一个从美丽的躯壳里看到我脆弱灵魂的人,可是我却不能让他留在身边。
      后宫这么大,可是对我却是这么狭小,连唯一一个知己都容不下!
      迟早,我也会和它一样变得空洞清冷,直到变成行尸走肉!

      几天后,我的画像被评为第一,皇上封我为昭仪,隔天侍寝。
      原本所有被封赏的秀女都要叩谢圣恩,但据说皇上政事繁忙,所以这点琐碎小事就免了。
      没见到皇帝一面就要侍寝,感觉自己只是个被使用的物件。
      民间娶妾还能穿着粉红嫁衣,有一个从侧门进入的仪式,而这里是皇宫居然什么都没有!
      偏偏所有人对我眼红不已,走到哪里都是赤裸裸妒忌的眼神。
      我早已习惯了颜府女眷们明争暗斗的那一套,对宫廷中的这种气氛以为尚可应付。
      但是我却忽略了,不管我有多聪明,以为熟知人心险恶,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多严密,阴谋和妒心加上了权势,却是无孔不入,置人于死地的。

      得到封赐昭仪的当天,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约见我。
      钟粹宫中,琴声幽幽,我慢步走过花间小径,拂开细细的长叶。眼前是一大片清一色的红色兰花,艳丽的花朵犹如只只火蝶在空中飞舞,阵阵兰香袭人,沁入心脾。
      花丛深处,红亭之中,一名红衣女子抬起头,琴声嘎然而止,一片静谧中突兀刺耳。
      我曲膝行礼,口呼:“参见刘妃娘娘!”
      “妹妹快请起,大家都是姐妹,就不必虚礼了 。”
      刘妃从刚才见到我的惊怔中回神,然后忍不住又继续上下打量我,最后微微苦笑着,叹了口气:“见了妹妹,才知道世间真有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美人,上天待人,真是厚此薄彼啊!”
      我恭敬谦顺地道:“姐姐谬赞了,姐姐的风仪雍容,花容妩媚,岂是浅薄如冰玉可以比的?”
      “浅薄二字怎么可以形容妹妹?据我所知,妹妹不仅善于琴艺,歌喉也是极好,近来更是力擒盗贼,帮助陈妃清理宫禁,表现不俗啊,姐姐我万万不如!”
      刘妃的表情如水一般平静,话里的机锋却直插要害,短短几句话几乎囊括我所有事情。看来我早已置身于他们注视之下,动静靡遗。
      同样叹了口气,说道:“妹妹今日才知道还有姐姐关心疼爱我,如此了解周详,真是叫人感动啊!”
      刘妃笑了笑,轻啜一口香茗,说道:“妹妹先喝口茶吧。”
      一名宫女从她身后闪出,拿起桌上的茶壶,满满斟了一杯,送到我面前。
      我不能不饮,见她喝的是同一壶的茶,于是接过啜了一口。她慢慢开口:“妹妹是聪明人,我也不赘言了。谁叫妹妹天生丽质呢?从你坐上入宫的车轿,就不知有多少目光盯着你,我刘家的耳目众多,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其他人耳目众多也不过是小喽罗而已,那比得上刘家权势熏天,步步为营?”
      刘妃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误解了,这一次选秀,刘家只是坐山观斗,没有插手半分。妹妹别忘了,朝中的权贵并不只是刘家的人而已!”
      我心中一动,她的意思指的是——燕家?
      “选秀不只一次,我何必为此染上一身腥?尤其这一次秀女中有燕家的人,所以我尽量撇清,全部事情移给陈妃和秦妃。而燕家送女入宫,是最脱不开关系的,你于他们是极大的威胁,怎么可能对你无动于衷?”
      我全身一震,没有说话。
      她轻笑道:“妹妹与燕雨柔交情非浅,所以不肯去怀疑是吗?但你想想,从她向你接近开始,有多少不可思议的地方?你们身份悬殊,车轿居然安排在一起;她天生顽疾,身边从没少过大夫,发病时却只有你在;她对你异常的亲热......最不可思议的是燕家也默许你们在一起!”
      “雨柔很单纯,她没有企图。”
      “她没有,可是燕家有!正因为她单纯,燕家需要一个人为她做挡箭牌。这个人需要够姿色,引开所有注意力,需要够聪明,足以应付宫里的勾心斗角,更要家世平庸,没有背景,便于利用!而你,符合所有条件!”
      我冷冷道:“姐姐要挑拨离间不嫌太早?是否我有这个价值且不说,就算燕家选中我,我也不一定同意与他们合作。”
      “你有选择吗?你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他们的局,入宫后的那些波折都是他们的试炼,故意逼你寻找庇护,而你没有凭籍,只有向他们一步步靠拢!”
      我想起入宫后每次被逼入绝境的时候,确实每一次都不自觉使用到燕家的影响,心中立刻不寒而栗!
      “燕家处心积虑,不知花了多少年想从地方的势力完全转变成朝廷上的势力!送女入宫,人人都以为对后位誓在必得,谁会想到他们另埋棋子,扶植一个没有从燕家出身的人?你若要在宫中站住脚,必须找到庇护,而他们占住先机,深谋远虑,由不得你不从!”
      我疑惑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点破了也无济于事,在这个局里,谁都身不由己!”
      “你说的没错!”刘妃点头,又啜了一口清茶,然后微笑。
      她的笑像一朵娇兰淡雅盛开,让人目眩它的美丽,但她的眼里却闪过一抹凛然的寒意,犹如刀剑出鞘噬血的寒光。
      她淡淡地道:“我一向有同情心,不想看到你死到临头还死得不明不白!本来你没有这么快就死,但谁让燕家看上了你,你被他们所用就是我的威胁,你的美丽,你的聪明足以成为我最大的敌人!”
      双手一抖,接着心头的激动被我强压下去,我轻笑一声:“姐姐说笑了,如果我像姐姐说的那么有价值,燕家哪会让我这么容易就死呢?”
      刘妃大笑:“说得好,你的反应果然不一样,真是让我佩服!那嬷嬷的事情也是被你这样轻描淡写,不费多少力气就搅得宫闱大乱,人人自危!还有画像的事,不用出面就能轻松获得皇上的注意!谁成为你的对手都不会好过!如果把你做为棋子,又有谁能保证可以永远驾御你?燕家若不想养虎为患,此时也该动手处置你,另换棋子还来得及!你太露锋芒,若是平庸一些,或许真能活得久一点!”
      她笑得肆无忌惮,仿佛我就捏在她手心的感觉,平生第一次我痛恨权势二字,那种挣扎不了,只能被选择被利用和被宰割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过!
      “话都说完了,妹妹该走了,下次有空再来叨扰喝茶!”我从容施礼,没有惊慌。
      “妹妹别客气,姐姐随时恭候!”刘妃起身送客。

      会死吗?刘妃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有些事我也曾想到过。
      两大势力的夹攻下,逃命的机会实在渺茫,处置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可能消失得连声响都没有。
      早在入宫前我就有这样的预料和准备,心里并不难过,但想到千里外母亲的伤心,感到十分歉疚。
      大概红颜薄命,早有定论的。
      “姐姐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饭菜,是我最爱吃的酸醋鱼,叫御膳房做了几次才做出我在家常吃的味道!姐姐你试试!”
      刚刚回到住处,燕雨柔就来找我,高兴地要我吃酸醋鱼。
      我看着她天真的笑容,忍不住想,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姐姐你不尝尝吗?真的很好吃的!”雨柔的脸垮了下来,像一个要不到赏赐的小孩,充满了沮丧,叫人不忍拒绝。
      “好,我试试!”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恩,好吃!”
      “真的,那你一定要多吃点!”雨柔雀跃着。
      在她的陪伴下,我吃完大部分的鱼,然后看她高高兴兴地离开。
      鱼真的很美味,刘妃的茶也很清香,今日我能吃到口,已经不枉来这一趟了。

      隔天很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准备侍寝。
      几名宫女见我盛妆,都看得呆了,谄媚地说:“娘娘真是天仙下凡,宫里所有嫔妃加起来都没您一半好看,皇上还不知要如何喜欢呢!”
      我淡笑,想起李延的画,若我死了,之前的布局还能用得上吗?

      坐上宫辇,然后被送到皇上的寝宫——养心殿。
      皇上要批完奏折后回来,我至少要等上四五个时辰。
      静静等了一会,腹中一股疼痛慢慢加剧,渐渐坐立难安。
      再过一会,内腑五脏都开始剧痛难忍。
      是被人下毒了吧!不知这毒是燕家下的还是刘家下的,还是两者都有?
      我想笑,却发现声音完全发不出来。这个时候叫御医也不行了,只能眼看着阴曹地府来勾魂。
      如果化作厉鬼□□该找哪个?是燕家还是刘家?

      这是中毒的感觉吗?
      我感到一阵像从心脏里透出的阴冷冰冻全身,接着一阵从肺腑里喷发的炙热焚烧全身,轮流交替,身体一下子犹如置身冰窟,一下子又如处于火炉,痛苦不堪。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唤人,但身体仿佛被禁锢住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连手指也移动不了,而喉头就像麻木了,只有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百倍,深深体验这犹如炼狱中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的门被打开,几个人走进来。一名男子沉声道:“好了,都下去吧,朕不要服侍了!”
      他走到床边,若有等待片刻,见我终未起身,不免诧异,轻笑起来:“想不到这次的秀女胆子够大,竟敢不起身见朕!”说着,伸手一把揭开了被子。
      蓦地,男子发出“啊”地一声低叫,无法置信地把我整个人从床上拽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在着地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听到“咯”地脆响,左手臂骨头竟被生生摔断!
      剧烈的疼痛差点把我痛昏过去,但我没有昏,我清楚听到皇帝的怒吼:“把负责选秀的人给朕叫来,他们是瞎了眼吗?居然献上这样的丑女!还有画像的李延,他竟敢欺骗朕!”
      殿内一阵慌乱,然后一名太监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有声,说道:“皇......皇上息怒,奴才们罪该万死!这名秀女确实国色天香,但身患奇疾,每隔一段时间发作,全身长满斑疮,久久难褪,药石无效。秀女亲属贪慕富贵,故意隐瞒,奴才们好不容易才获知内情,通报来迟,惊吓了皇上,实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帝怒道: “好个贪慕富贵!这些人胆大包天,欺君罔上,不可容忍!来人!传旨下去,责罚所有选入这名秀女的官员,如此识人不清,胡乱邀宠,须严惩不怠以戒他人!秀女亲眷罚没家产,打进大牢,欺君罔上者不得放过,处以极刑!”
      我大惊,惶急地大叫:不!不是这样!这和我家人没有关系,不要牵扯上他们!但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只听到皇帝说道:“把这丑女立刻给我拖出去,朕再也不想见到她!所有寝宫内的东西全部撤换,不要染上一丝病气!另外失职的宫女太监一律按宫规处置,不得宽怠!”
      “是!奴才遵旨!”
      我心中又悔又恨。他们对付我竟还要祸及我的家人,实在太狠了!那许多无辜的生命若因我而死,若我母亲有一点损伤……即使我万劫不复也不能赎清罪孽!
      这个昏君!没有一番细查就如此决断,对于我不是美女就雷霆大怒,冷酷无情!如果我死了,那些仇人里也加他一个,决不放过!
      我努力抬头,想看清昏君的样子,两个太监已过来拖拽我,断折的臂膀被拉扯着揪心疼痛,我痛不欲生,几次险些昏迷,拼命清醒着想支持到最后.
      出了寝宫,他们用草席包住我,抬着走出很远.
      昏君的意思应该是让我永远消失,方法很多.我现在这种情形离死不远,谁还愿意认真处置我?沾了我还怕染了病气!只要随意扔到什么地方,让我慢慢等死就可以了,但现在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怠慢,抬着走了很久也不停下.
      在一个拐弯处,有两个人闪了出来.
      “喂,总算到了,累死了!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直接把她杀了就交差了!”
      “我们怎么知道?上头的意思还要留着她!”
      “就这样了还不让她死?这样的脸看着都会做恶梦!”
      “就是要这样才生不如死!让一个倾城美女突然变成丑八怪,谁能受得了?主子们的乐趣可不是我们可以懂的!”
      两名太监重重把我扔在地上,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了,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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