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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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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发生在西瑞安河口的战斗,Elros并没有留下多少记忆。他那时候还太小,在被Maglor的卫士们从藏身之地带走之前他和哥哥Elrond甚至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负责照看他们的精灵女性没有对他们描述那种恐怖的场景。
兄弟两个尽管是双生,性子却大不相同。幼童时期的Elrond性情文雅,谨慎而且警惕,他大多数时间呆在书房里阅读、写诗或者调弄乐器;而Elros却生性活泼,勇敢得甚至带点鲁莽气息,并且自小对抡刀弄剑表现出了非一般的热情。他不像哥哥那样举止稳重,Elrond总是追随着养父Maglor,但Elros却常常试图从监护人眼皮子底下溜走,在他们有限的活动范围里去寻找一点新鲜和刺激。
自从泪雨之战败退之后,Maglor就和兄长一同驻扎在伊瑞伯山——“寂静之丘”,那儿的气候已经不像北方那般寒冷,但是入冬的时候仍然早早就下了薄雪。雪花绒毛般洁白轻柔地从天空坠落,点缀着那一带灰色的旷野。
Elros再一次从保姆看管下溜了出来,他从Maglor书房的窗子跳了出去,穿过广阔的灌木丛来到一片无人的小广场,那儿未被破坏的积雪引起的孩子的兴趣,他脱下鞋,赤着脚在上面踩来踩去。
直到脖子后面突然一紧,然后被什么人捏着衣领、像提一只猫一样从地上提起来之前,兴致勃勃的男孩都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那突如其来的危机让他大声尖叫起来,并且在悬空的状态下猛烈地拳打脚踢——尽管那挣扎也是徒劳的,因为在抓住他的男子眼里,这个男孩儿也确实像猫一样柔弱无力。
Maedhros皱着眉,单手提着他的战利品在半空转了半个圈,让Elros能够看到他的面貌。他红铜色的长发显然让对方吃了一惊,Elros眨着眼睛,他上下打量着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抓获自己的人正是养父所尊敬的兄长。
“你为什么光着脚在雪地里踩来踩去?”
红发诺尔多发问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但是其中夹带着十足的命令意味,并不像Elros的养父那般温柔。
男孩扁了扁嘴,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要是你问得礼貌一点我就会告诉你,你这样提着我的衣服是野蛮的。”
Maedhros大笑起来,因为已经许久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对抗他了。男子转了个身,把Elros夹在臂弯中,带着他走到一株高大的雪松之下,拂净了地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要是你想知道,自己光着脚是不是也能和狐狸和山猫一样在雪地上留下梅花脚印,那你应该表现得比现在聪明一点。至少找个不会被人这样抓住的地方。”
红发诺尔多淡淡地说,而Elros的脸猛然涨红了,自己的秘密忽然被揭穿,他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Maedhros,一语不发地试图从他的膝盖上挣扎下去。但是男子单臂牢牢地夹着他,那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Elros动弹不得。
“用不着这么害羞,”Maedhros歪着头,他似乎享受着这个黑头发男孩儿涨红了脸在自己怀里挣扎的模样,他玩乐一般逗弄着他,“Káno小时候也喜欢这样,当然那家伙也比你聪明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他这么说着,低下头拾起自己披风的一角,慢慢擦拭着Elros弄脏弄湿的脚丫。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得不松开了对男孩的钳制,这使得Elros一时又想逃跑,但是Maedhros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
“Káno,”他问道:“养父也喜欢这样吗?我不知道,但是他不让我这样在外面跑。”
“不、不是你的养父,”Maedhros回答道,他用手捏了捏Elros冻得赤红的双脚,把他抱到自己膝头,用自己的袍摆裹住他的脚丫。
Elros感到迷惑了,Káno是他养父的昆雅名,但是一般Maedhros不会那么叫他。
“那么是谁?”他眨着眼睛问道。
“……你要是再礼貌点我就考虑告诉你。”Maedhros笑着说道,而Elros为他的戏弄生气了。
“你怎么能学我说话?”男孩子严肃地质问道,而Maedhros耸了耸肩,表示作为更强势的一方他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让Elros感到愤怒,他不安分地在红发诺尔多腿上扭动着身体。
但是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了,他的目光转向Maedhros的右臂,然后他惊讶地叫了起来。
“你的手!”他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你……”
“不要叫,你太吵了。”Maedhros露出想要堵住耳朵的表情,他再次皱起了眉头,单手捏住Elros的下颌把他的脸转过来,“我不敢相信你养父没对你说起过我的手。或者作为一个男孩子你竟然没见过任何身负残疾的人?”
“我当然见过!”Elros感到自己受到了轻视,再次义愤填膺地反驳道,然后他不得不绞尽脑汁为自己的主张寻找论据——他见过一些伤者,中箭或者身负刀伤,贝尔兰南部眼下也不是全无战事,但是Maglor尽量避免让小孩子目睹那些场景。
想起养父,Elros忽然感到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张口说道:“Makalaurë说我们的战士都是和Morgoth战斗才负伤的,我们应该尊敬他们。”
Maedhros嗤嗤地笑起来,“说得不错,但是我想他没跟你说起过我是怎么一回事儿。”
Elros默认了,他忍不住好奇心,伸手去抚摸Maedhros纯银的护腕,然后轻轻碰触着他残肢的断口。
“疼吗?”
“不怎么疼。”红发诺尔多轻描淡写地答道。Elros流露出不信的样子。
“你一定流了很多血,是在哪次战斗中受伤的?”
“没有什么战斗。”Maedhros慵懒地说道:“我告诉你伤害不一定来自于英勇,也可能是作恶的代价。”
Elros很想显得自己胆量够大,但是他还是被Maedhros的话吓了一跳。孩子抬起头,他死死盯着自己上方那双铁灰色、深邃漂亮的眼睛。
“你这话是骗人的。”最后孩子扁了扁嘴,自信地得出结论,并且有点轻蔑地看了Maedhros一眼,“Makalaurë跟我说过你是个厉害的剑士。告诉我,谁砍掉了你的手?”
他这话招来了不好的后果,Maedhros伸出仅存的左手扣紧了Elros的后脑,把男孩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前,Elros发出了一声闷叫,他愤怒地捶打着这个行凶者的胸膛,发现这全无用处之后就撕扯着Maedhros的衣服,直到他发现自己的鼻子埋进了对方柔软的内衣领口里,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Maedhros放开了他,Elros的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但是他仍然像牛皮糖一样粘在红发诺尔多的膝盖上。
“你养父应该告诉过你,这么对我说话是件很危险的事情。”Maedhros故意冷冰冰地看着他,但是这一次Elros没有害怕。
“没有,Makalaurë说你应该很喜欢我——我是说,我觉得,他的意思是,大概超过喜欢我大哥。”Elros挺了挺胸膛,自豪地说,然后他用同时含有期待和挑衅双重意味的眼神看着Maedhros,仿佛在要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似的。
那位红发的王子忽然抿紧了他棱角锋利的嘴唇,Maedhros不说话了,那一瞬间Elros感到细微的颤抖流过了他的身体。
“Káno。”最后Maedhros如此轻声说着。而Elros则迷惑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Káno砍断了我的手,为了拯救我。”他低下头,吻了吻Elros的额头,这对男孩来说无疑是一种鼓励,表示他确实是喜爱他的。
这个答案让Elros大吃了一惊,孩子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种同情和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抬头看着Maedhros,“这么说Káno是你的爱人。”
Maedhros的眼神凝固了,他看着自己膝头的孩子,目光冷肃。这样过了许久,他才叹息了一声,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但是Elros知道他猜对了,男孩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所以你说你不会疼,因为是你爱的人给你的伤害所以你不害怕?那么——她在哪儿?我是说Káno……”
Maedhros没有去纠正孩子的用词错误,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死去了。”
——从他们的对话开始直到现在,这句话第一次让Elros流露出了明显的退缩之意,过了好久,他才小声道歉了。
“对不起……我是说,很抱歉。”
Elros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他试图安抚Maedhros,并且努力回忆着在自己那点可怜的经验里,看到的别人是如何安慰失去伴侣的朋友的,“你不要太难过,因为她只是去了西方,在那儿有诸神照拂,她会快乐地生活着,直到你去找她。你们会在那儿重拾幸福——因为埃尔达人的爱情是永恒的。”
对此Maedhros没有做出反应,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Elros在他的灰眼睛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神情。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红发王子已经把他从膝盖上放了下来。
“快回去吧,”Maedhros柔声对他说道,他脸上的表情是Elros无法想象的温柔,“要是你再这么光着脚满地乱跑,我会去告诉你的父亲。”
孩子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只能看着Maedhros大踏步地走远,北风卷起他红色的披风和长发,Elros终于还是追过去大声喊道:“喂!你为什么要摇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但是他毕竟还是无法跟上Maedhros的脚步,那个男子的身影很快消失了。而Elros因为赤脚在灌木丛中奔跑了一段而感到脚底生疼,孩子泄气地坐了下来,他苦苦思索着。
那时候天顶又飘起了雪花,Maedhros穿过一片树林攀上了山顶,从那儿眺望着被白雪覆盖的东贝尔兰大地。
“Káno,”他如此呢喃着,闭上眼,仿佛寒冷一般皱紧了眉头。他细细地亲吻着自己的指尖,像是Fingon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Káno……”
【“快回去吧。”】
许多年前的提理安城,红发的诺尔多曾经如此温柔地对一个雪地里赤脚乱走的黑发男孩如此说道。
【“要是你再这么光着脚满地乱跑,我会去告诉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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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意志向中土所有半精灵传达的时候,是“愤怒之战”结束,而Morgoth已经被投入虚空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的Elros已经是一名完全长成的战士,他有着长长的黑发,身形矫健结实,在战场上他的武技几乎无人能够承当。
他是最后一个对西方诸神的要求做出回应的人,那之前他四处奔走,试图找回带着宝钻不知所踪的养父Maglor,而Maedhros的死讯已经传到了他和哥哥Elrond的耳中。
——“我选择,做一名凡人。”
那时候Elros如此坦然地说道,而Elrond那双黑眼睛为他的话涌起了深不见底的哀伤。
在这位智者的一生之中,即将无数次经历如此的哀痛,而眼下只不过是第一桩。
“你为何要选择做凡人?他们寿数有限,为此你我要忍受永远失去的悲伤。”
面对哥哥的诘问,Elros一时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贝尔兰。
——那也是一个雪夜,洁白的雪花无声的飘落,将这个世界点染的好似幻境。而Elros又清晰地回忆起来,在他谈到精灵的永恒不朽之时,那名红发男子眼中流露的、令人费解的神情。
Maedhros是费解的,他如此想到,而随着他的死亡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了解到那个困扰了自己整个少年时代的秘密。
“……哥哥,你知道Maitimo有个爱人吗?”
他最终还是如此开口问道,而Elrond则流露出了非常诧异的神色。
“不,”他说,“Maitimo终生未婚,他没有爱人。”
“那人类呢?他是不是爱过哪个人类的女子?寿数有限——不像精灵那样拥有不朽的爱情?”
“你一定是弄错了……他未曾垂爱过任何女性,无论那个种族。”
Elros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他又微笑了,安抚地拍着自己哥哥的肩膀,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种精灵从不了解的“永远失去的悲伤”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而他想他注定有一天,自己会懂得那双铁灰色眼睛当中所流露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