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立冬[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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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立冬】
消毒水的味道。
不是福尔马林，是非常典型常用的消毒水的味道。
鼻子被福尔马林的气味成天浸泡着，突然闻起这个反而变得不大适应。
从床上艰难的支起的身子，左手背上还残留着注射液体后的一阵冰凉，估摸是葡萄糖维生素之类的常见药品，摸索着从床上下来，苏琉扫视了一边这不小的白色门诊房，无聊的往外走，一墙之隔的房间门上挂着‘闲人勿近’的字样，从透明的毛玻璃不知为何缺掉的一角，可以看到里面一排透明的试剂瓶里，陈放着各种颜色的血液样本，另一边是药剂。
自己不算是‘闲人’吧？
不转头，仅凭余光扫了一下走廊的两边，相当空旷的走廊，三三两两的护士围在一边谈着保养皮肤之类的问题，几个穿白大褂匆匆经过，打着领带的男人领着领导路过，顺带狠瞪一边无所事事的护士们，转过头来又做作的向推着轮椅过来的老人问候。
动作小心的推门而入，扫了两眼天花板，确定没有什么高科技的‘眼睛’之后，在药剂前面看了起来。
这里只是医院一个小小的住院分部门而已，因为离得冰帝很近，现在苏琉缩在的底层一点的地方，已经被冰帝包下来紧急处置那些受伤的学生，但因为冰帝根本出不了什么大事，现在也是闲置着，很少有人过问，连专门看管的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闲嗑瓜子了。
葡萄糖，消炎药，红霉素……嘶——这是？
手指间划过小瓶注射剂的标签，苏琉冒然一顿，眯了眯眼睛，几声清脆的玻璃脆响，一个不小的瓶子便躺在了苏琉的手上。
那么多，这个难道都是……凝血剂么？
——我在意这个干什么？
苏琉扯笑，将瓶子放回原来的位置，迈出两步，感觉不太对，神经质的又退回原来的位置，皱眉盯了两秒，呼出口气，彻底走出这个房间。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才对。
苏琉，十五岁，独生女，大大大大前天父母双亡；曾经有个让自己爱的死心塌地也爱自己死心塌地的男朋友，大大大前天男子刚刚提出分手，于是精神崩溃，在下雪的街头游荡到昨天凌晨，就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了；昨日中午，自己便到了这个身体里，估摸是下午时被迹部发现并送到这里的。而自己在这个身体里，从昨天下午开始一觉睡到现在，苏琉抬头看看外面，已是落日黄昏的时刻。
苏琉不自觉的对这一系列事件浅笑，是不是有点太小说，太情节，太狗血了……？
走到落地的玻璃窗前，眼前的自己，一头正到肩膀的乌发有些蓬乱，惨白憔悴的面容下，仔细的看，两眼淤青，肤色惨白，青筋显露，唇角发紫，两眼一闭，活像个女尸。但隐隐约约的，从五官之中还是依稀可以辨别出一股子清丽气质，和以前的自己七分相似，多了一分娇气，两分柔弱。
苏琉突兀的挑眉，忽而想到，其实自己运气尚佳，至少落魄不到品行不端、小样流氓的地步。不然迹部集团的唯一继承人迹部景吾怎么会看上这个女子，至少也必然是有能和迹部并肩而立的气场吧？如果也仅仅是长相符合迹部的审美观，没有独特的个性和吸引人的魅力，迹部景吾也不会注意到她吧。苏琉在玻璃前揉揉脸，扯了扯唇角，头脑在手掌冰凉的刺激下逐渐清醒了。
上天有意饶我不死，让我苟延残喘，我也只能暂时顶替你活着，想必是委屈你了吧？
“苏琉你不好好在床上呆着，跑到这里来发呆做什么？”
嚣张霸道的声音突然从苏琉的后方想起，苏琉吓了一跳的同时，下意识的用手去扣口袋里的东西，却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在原在的世界，理了理表情，转过身抬头看着高了自己半个多头的迹部，还不习惯笑容的苏琉，露出一个自以为最自然最真切的笑容，又有些不知从何讲起地道：“诊室里没有镜子，我跑来这里自我欣赏。”
当然，一出口，先不淡定了的是苏琉自己。
天，自己在说什么？
迹部无语，嘴角明显一抽，黑线拉面一样的挂出来，一根比一根长，额头上青筋一条，‘你丫的是不是烧坏脑子了’的表情一时间全生动呈现的在了脸上。
——这理由也不是这么早的吧？
苏琉看着迹部少见的表情，万分的想哈哈大笑，轻轻咳嗽了两下以做掩饰，努力的抑制住傻笑的冲动，苏琉起了玩性，她看着迹部的眼睛，正经八百的说道：“好好，我承认我苏琉没你水仙那么自恋就是了。”
嘴角再接再厉的抽动，青筋和黑线不要钱似地纷纷往迹部脸上挂，因气急而扭曲诡异的脸上，‘你丫的是不是烧坏脑子了’的表情愈加明显，精彩的面孔上如同干了的壁画，稍微震一震就会整张脱落下来。
苏琉饶有兴趣的静静观赏着迹部的表情，看他努力的维持住那张华丽的脸，眼神里冲出的利刃却锐利无比，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就死无完尸了。
世界奇观啊！！！
苏琉握着裤子的手越来越用力，脑袋里奋力的告诉自己：别笑，不能笑，千万不能笑啊。
当然，她脸上已经彻底变样的表情，以及抖动的越来越剧烈的双肩，完全泄漏了她想大笑的冲动。
半晌，迹部深深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脸上又不自然的重新展开高傲的笑容，像是刚才自己吃惊的表情从来没发生过似地，万分正经说：“你丫的是不是被刺激的精神有点问题了？本大爷可以大发慈悲的为你免费出脑科的专家门诊费。”
好毒的嘴巴！苏琉感叹，一边在肚子里默默的腹诽着，一副淡然的表情，嘴里说的却完全是与这一表情不符：“那就谢谢迹部大爷了。”
苏琉说着勾起嘴角，一脸‘这是你说的啊，我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就理所应当的显示着，就差讨债似得伸手掏钱的动作了。
“恩哼，本大爷是也以为姑娘是自立根生，不舍怜悯的，想不到是看错人了啊……”迹部清楚了苏琉的用意，这回到学着镇定了，将计就计，把苏琉的招式破解殆尽。
果然是迹部景吾啊，和很多同人文里说的完全一样，没有十五岁小孩的样子，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聪明蛋子。苏琉在心里安稳的评价，却还是想试试迹部的底，呵呵，中国有一招运用的极其广泛的计谋，那就叫苦肉计：“小女子现在平困潦倒，身无分文，又上有花甲的老父老母，下有——”
如果要真是只在‘小女子小女子’的绕，估计绕晕的应该先是苏琉。说自己怎么怎么贫困说到死，迹部也不会上套的，所以，要善于利用感情这一大作弊器，伤口这一大作弊器。
苏琉在说至老母，故意一抖身体，学着电影看到那些失去父母的角色一样，脸上表现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样子，刻意的压下嗓子，嘶哑的声音瞬间逼真的压抑下去，含糊不清的呢喃，那声音让迹部忽然想起了指甲摩擦黑板时那近乎要折断似地感觉，让他的耳膜生生的被刺痛的近乎要滴出血来。
迹部看见苏琉瞪大了无神的双眼，眼前像是出现了什么恐怖幻觉，惊恐无比的摇头呢喃，又悲痛欲绝的将双手捂住了双眼，脸色异常的苍白，两行泪水毫无预兆的流淌下来。
——的确是毫无预兆，连苏琉都没有感觉到。
迹部猛然想起，苏琉已是父母双亡，看着苏琉一身害怕的颤抖，迹部竟一时也不知所措。
心脏的位置开始撒了不加糖咖啡般的苦涩肆意。
苏琉瞬间就感受到了这个身体被自己唤醒的记忆。
一丝一丝的侵蚀她理智的情绪。
苏琉脑海中已经突然涌现出了记忆，慢慢混合融入她的记忆，身上的感情与记忆重合，一再的使她几乎不能自已——
烈火焚烧的后院，满目狼藉的家园，惊心动魄的尸体，接二连三的爆炸，嘶声力竭的哭号，惶恐不安的面孔，毁于一旦的房屋，充斥血腥的空气，令人战栗的火光，濒临崩溃的世界，一一展现在苏琉的眼前，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血腥的情景一般。
血液喷溅，火星飞扬，爆炸肆意，哭号响彻，尸体满地，死亡像是在山谷里的回声，脚步就在耳边来回徘徊。
像是放3D电影一般身临其境的感觉，犹如那个站在冰冷的尸体前面的人就是自己一般，内心疯狂的滋生出一种绝望和荒谬的冰凉。
苏琉忽而惊觉又有泪水从脸上不断滑下，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告诉自己要镇定，不得不刻意的将它与心中的不安与悲痛全部忽略。
从指缝中看到迹部一脸慌乱，连一句：“哈哈，这是骗你的。”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各种负面情绪爆满在胸口。
苏琉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想迹部一脸惊慌的表情，心里不知是什么情愫在涌动，身体真切的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个身体的条件反射似地记忆和烙印在身体里的痛苦比她想象的还有深刻，一波一波的如同潮水一般瓦解她建筑起来的堤坝，马上就要漫过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这具身体是那样的脆弱和敏感，只要稍不留意的碰触到那根弦，微妙建立起来的和平世界，就会全部瓦解掉。苏琉咬住下嘴唇，克制身体中泛滥的情感，那种极不协调而又天生一般的感情。
然而，在下一秒，就被迹部所做出的动作吓住了。
——迹部从身后将苏琉纳入怀中，高出苏琉身体的温度从衣间穿到苏琉皮肤上，苏琉不适应的微微一颤后，竟然真的平复了剧烈的颤抖，那股炙热的温度几乎将苏琉烤熟，她依在迹部的胸前，可以清楚的听到迹部呐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以及，自己左胸腔像踹了兔子一般的狂乱。
“呐，姑娘，请你坚强点，本大爷可不会守你一生。”——调笑的语气，无法止住颤抖的气息，心口不一的家伙。
流失的时间忽而在一句话的回响下静止，最不经意的承诺宛如芳菲的碧空无尽，可以包揽一切风雨，自己就是一朵白云。苏琉发觉心中瞬间被什么填满，毫无知觉的露出淡淡微笑，不知怎么的，泪水却更加不可控制的滚出眼眶，在脸庞滑落，一滴一滴地，灼热了心脏的温度。迹部抽出一只手拭去苏琉脸上的泪，环着苏琉的手，放松了一点。
苏琉和迹部维持着这个姿势，玻璃窗前，苏琉分明看到身后的迹部脸上真切的关怀，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震——苏琉啊苏琉，明明还有人爱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你这以离开，如此的幸福，又要谁去背负，谁去享受了呢？
你与我一个是光，一个是暗，我是阳光的另一头，是在触不到的地方，飘忽不定的面孔，承受不了灼热的温度。
不会一见钟情，不会为情所动。
那么冰冷的心，能为自己着想，能不伤害这个少年，是我最大的极限。
推离迹部的拥抱，感受手心比别人低半度的体温，苏琉比谁都清楚，只有一个人站着的时候，她才是最真实的。
迹部轻启丹唇，流畅优雅，如同婉转的大提琴般的声音倾泻出来：
“If one dayyou feel like crying……
[假如有一天你想哭……]
Call me。
[打电话给我。]
I don''t promise that I will make you laugh,
[我不能保证能使你笑,]
But I can cry with you.
[但是我能陪着你一起哭.]
If one dayyou want to run away——
[假如有一天你想逃跑——]
Don''t be afraid to call me.
[别怕打电话给我。]
I don''t promise to ask you to stop……
[我不能叫你停留在这……]
But I can run with you。
[但我能陪你一起跑。]”
苏琉呆愣。
迹部，不知道么？
苏琉是白痴，是英语白痴！bed和bad都分不清楚的英语白痴啊！
可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说不知道，那是骗自己。
现在的苏琉听得懂，而且可以听懂每一个字，甚至可以找出一些因颤抖而造成的，十分细微的发音问题，苏琉感受到迹部所说的每一个字所带给耳膜的撞击，和自己身体微微的颤抖。以前，苏琉是不是听到过迹部这样的吟诵呢？
——可是迹部，你知道么？
——我了解的到你的感情，却永远都无法接受。
——因为现在的我只学会了如何去毁弃别人美好的这一切。
你还是迟了一点，迟了一点，于是就迟了苏琉的一生。
她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她已经死了，大约是因为我。
时间相乘，空间相除，追赶，到头来，还是错过了。
这段故事，这段爱情，遗失了下引号，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If one dayyou don''t want to listen to anyone……
[假如有一天你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说的话……]
Call me。
[打电话给我。]
I promise to be there for you。
[我保证会在你身边。]
And I promise to be very quiet。
[并且保持沉默。]”
苏琉露出对惊在原地的迹部露出一个皎洁的笑容，继续吟诵下去，这也是她能做的唯一，因为她知道，迹部心里的苏琉只能活到这一天，她就在此刻亲手将从前的苏琉完结。
苏琉永远都是那个狠决的苏琉，她不可能代替别人活下去，她对别人的最奢侈的施舍只能是让她们死的幸福一点，至少在别人的心里，死的幸福一点。
吟诵完这一首，从前的苏琉不复存在，而崭新的苏琉会是一个陌生到冷酷的现实：
感谢你就这样死去，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But if one dayyou call……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打电话给我……]
And there is no answer……
[而我却没有接听……]
Come fast to see me。
[请快来见我。]
[Perhaps I need you。]
我可能需要你。
“迹部，我想，她想听日文。”苏琉指着自己的身体，说道。
迹部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苏琉敛下眸子，瘦弱而娇小的身上，脸上还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色，但镶嵌在其间的黑瞳里，在迹部看不到的地方，钻石一般的迸射出光芒四射，那里的最深处是一簇摸不到的冰冷的火焰，凝结在那里。
苏琉在心里缓缓的、祈祷般的念到：“迹部，我叫苏琉，很高兴认识你。”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立冬[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