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尼图》休雅

2、上路*遇袭

　　坐在他的马后面，一路颠簸而行，似乎我以前从没骑过马，因为我几乎坐都坐不稳，最后，在他的允许之下，我揽住了他的腰，这当然又成为了他鄙视我的理由。
　　他的黑马是匹极好的马，它飞奔了一个多小时后仍旧没有疲惫的迹象，几乎听不见它的呼吸声。它的毛色纯黑，油光发亮的鬃毛随风飘舞，我能感觉到它飞腾而起时后腿有力的肌肉，真是美极了！暗自对自己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独自骑这匹马，即使他会暴跳如雷。一想到他可能表现出的愤怒模样，我就觉得好笑，那时候我会让他知道，为小事请是不值得激动的。他骑在马上，向前弓着腰，看上去几乎要滑下马鞍似的，但我发现，一旦发生情况，人和马便会精神百倍的想换了一个似的。经管如此，我还是要说，他的坐姿的确难看。
　　晚上我们就席地露营，他会升起一堆火，递给我烤过的肉干。这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很硬也很有嚼劲，可是由于抹在上面的盐不很均匀，所以我还是吃不惯。凭感觉我能确定以前我绝没吃过类似的东西，也许这说明我并不属于这里。
　　他从不主动和我说话，即使我问他他也尽量简单的回答，有的时候干脆不吭声。总有种感觉，他讨厌我的理由并不只因为我是个女人，一个不会骑马的女人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是我所不知道的。
　　三天之后，我们出了荒漠，大大小小的灌木丛和树林随处可见。过了一片草原，便可以看见前方和两侧都有灌木林，左边还有一片树林丛生的高地。我们在灌木林中行进了两个钟头，经过一座山，山后一个高地接着一个高地。晚间时分到达一片宽阔的、缓缓上升的山谷。山谷中心，一个晶莹透亮的池塘，无数银白色的小鱼跃水嬉戏。池塘周围树木繁多，有单株的，也有一丛丛的。
　　他下了马，走到水塘边灌水囊。我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看样子今天是在这里扎营了。他递给我肉干，接着自己也大嚼了起来。
　　“不生火么？”我觉得很奇怪。
　　“不，我们已经进入了科曼人的土地了。”他回答说。
　　我不懂什么科曼人，但从他皱着的眉头可以看出是敌人。吃完了肉干，他躺在地上，一只耳朵紧贴着地面，闭上了眼睛，好似睡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半睁开眼睛，朝他的黑马望去，我这才发现黑马一动不动的站在草地上，以一种古怪的动作示意似的把头转向旁边。于是他悄声跃起，猫着腰迅速消失在灌木丛中，几乎是一瞬间，犹如猎豹般的敏捷。片刻之后，我听见两声闷哼，然后他拖着两个从上到下被套索绑了个结实的俘虏回来了。那两人好像昏过去了，他把他们在绑了一棵树上，又躺下去装模作样的假寐了起来。从头到尾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我的心情从敬佩到恼怒，转过身也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俘虏也早就醒了，他们脸上被黑黄相间的颜色遮蔽着，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我只知道他们是红种人。他们安静的被绑着，好似作为俘虏并不能使他们惊慌失措。
　　他喂过了黑马，便朝着俘虏走去。
　　“科曼人的战士知道我是谁？”
　　“是的，你是阿帕奇的火光。”
　　“火光没听说科曼人挖出战斧向我们阿帕奇人宣战，科曼人为什么要试图闯入火光的营地？”
　　“……”
　　“你们所在的部落的酋长叫什么名字？”
　　“是灰熊，他还从没战败过。”
　　“你们的战士是不是都出来打仗了？”
　　“是。”
　　“他们有多少人？”
　　“我不能说。”
　　“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说。”
　　“他们要打谁？”
　　“奇奥瓦人。”
　　“嗯，也是阿帕奇人的敌人。”他下了一下又问，“你们的马呢？”
　　“我们没带马出来。”
　　他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考虑怎样处理这两个人。
　　“我们是勇敢的战士，我们不怕死。”那两个俘虏说。
　　“你们曾听说过阿帕奇人伟大的酋长铁石的儿子火光，杀死过已被捉住的俘虏这样的事情么？”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们的部落如果知道你们没能够抵抗就被制服了，后来又被杀死，你们也就没有什么名誉了。”他解开了树上的绳索，系到了黑马的鞍上，“火光不能放你们走，至少现在不能。”
　　我们上了马，他们跟在后面奔跑，渐渐的，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黑马实际上是在小跑，但速度依旧很快，那两个科曼人有的时候会被绳索拖倒在地，然后再挣扎起来继续跑。他们的衣服破了，手臂和腿部也出现了血迹。
　　“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吧，他们坚持不住了。”我对火光说。
　　他没有理睬我，我气愤的捶他的后背，一下比一下重，他仍然不理我。
　　“野蛮人！你们都是野蛮人！”我冲着他的耳朵大喊。
　　“他们是出来侦察的，没骑马表示他们的营地就在附近。”他突然说道，“这点伤对红种人战士不算什么，靠女人说情才是最丢人的。还有，火光不是野蛮人。”
　　“哼。”我真的很讨厌他的口吻。
　　“你们白人没资格批评我们红种人野蛮！”他恨恨的说，我能感觉到他言语中的仇恨。
　　我不再说什么了，我想我明白了他如此鄙视我的理由。印第安人是美洲最古老的居民，一万五千年到两万年前，由亚洲经白令海峡陆续迁入，分布遍及南北美。十六世纪起遭欧洲殖民者摧残，由于长期征战、屠杀、流移、疫疠以及被同化等原因，人口缩减了百分之九十，但他们争取民族平等和夺回土地的斗争从未曾停息。白人是红种人的死敌，以此看来，他肯在荒漠中救我简直是奇迹，但我并不是白人，他到底明不明白？
　　但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事情？就仿佛是记载在书籍上的历史，我看过的读本。
　　晚上，我们照旧在黑暗中露营，火光给他们包扎了伤口，然后把几大块肉干给我，示意我喂给他们吃。我们谁也不说话，就像是维护自己沉默的尊严，晚饭后各自睡去。我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却听见风掠过树顶的声音，狂啸着仿佛要席卷一切的声音。疲惫不堪的残月孤独的照耀着地面，让这树林犹如坟场般的沉静。然而天空中的气息并不安宁，就象是风雨欲来前的夜晚。睡着了，又做了梦。
　　看见了涂抹着黄底黑条纹的战彩，反射了月光的闪亮的刀影，看见了血，很多很多，从狭长的伤口拥涌出来，有如潮水般令我窒息。
　　醒了，再也睡不着了，静静的待在黑暗之中，梦中的情景依旧清晰。过去么？我不确定，到像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爬到一个俘虏身边，摸去了他的匕首，别在自己的腰间。我知道所有的人都醒了，我行动的声响瞒不过他们的耳朵，但没有人干涉我，就像我的事无足轻重。又回到原来躺的地方，仰面凝视着空中浮动的云，浑身的肌肉都僵直了，很紧张，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为什么我会这样相信自己的梦？我也说不清，只觉得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根深蒂固的掩藏在灵魂深处。但终究是梦，一直到天亮，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们上了马，又开始新一天的疲惫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