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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明月青松於菟逢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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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瞬间。
这瞬间,众人有惊有怒,有愤有恨,有拔刀的,有喝骂的,有哭嚎的,有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也有直接口吐白沫吓昏了的。百态种种,不可尽数。
这瞬间,诸位家主掌门主持等人,压下众人惊恐愤怒种种嘈杂,厉令子弟等人速速退后。
这瞬间,一直看上去昏昏欲睡的玄明,猛然开了他总是低垂的老眼,一掌将最后一丝未曾散去的内息拍到身边博一风背上大穴。博一风正勉力提起自己真气,借此得以成功施展震山喉,朝任何方这边,如雷暴喝,“不得鲁莽!”
这瞬间,任鑫任骉拦下了招呼向任何方的三柄剑,两把刀。
这瞬间,淳于苍身形猛蹿,陡然出洞,拔刀横走。砰然巨响,满地烟尘中,他身前两丈处,凭空生出一条一丈多长,一尺来宽,两尺来深的沟壑,层层铁甲被硬生生被逼退半步,已经齐齐张弦的长弓不免乱了须臾。
这瞬间,众人没有注意到的人丛中,有一个面目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和洞外锦衣男子身边的随从对看了一眼,低下眼去。
这瞬间,为任何方眼中寒芒所震,电光火石般想起猎场中因伤坐在一边,从而得以一瞥的所见,隐约直觉出这同样的眼神,其中的意味,任森再也顾不得什么上下,更无法顾及四周危况,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公子,嘶哑了声急急道,“不可!”
所以,尽管眼神微变那刻,任何方右手已经握上剑柄,在主人手中出鞘时,从来无声无息,如水般流畅的湜匡,只来得及显出七寸墨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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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一风的雷霆之声中,众人稍稍清醒了一些。一丈软药效统统彻底发作,再没有人能逃过内力尽失的下场。
走在前头的,此时接近洞口,有几人于匆匆回撤中注意到淳于苍那一刀,不由惊呼,“地横!”
——地横,天纵,山刚,水柔,几十年前,博一风成名四刀的头一刀。
淳于苍脱力,跌仆,撑刀,单膝跪地,回头看向洞中众人。
他的目光首先在于嶒脸上一掠而过,然后和博一风对视片刻,最后落到任何方的眸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拼死相护那些人,哪怕只是延得一弹指的时机。
应该不是为了父亲。生而弃,遇而拔刀,养育之恩,所谓父亲,哪里占了一星半点?父慈子孝,又如何说起?
可能是师父的关系。虽然,他教自己武艺是念在旧交之情,也让自己立了重誓,若非生死关头,若非他人首先刀剑相向,不得动手。
不过同时,他清楚,只为任何方一个,他也会这么做,这就够了。
是为恩。
却又不仅仅为了自己捡回来的一条命。
他,甘心如此。
他身后,铁甲丛中,奔出一个尉官,于阵前丈许处立定,张开双手所捧的官文大声念道,“镇西大帅中营令:八月十五,凤栖坡,聚众百数,携禁利,掘龙脉。是为外患压境,西陲危难之际,兹等结党生事,按律重惩。着,步长将军,拨,链锁营重甲三千,铁矢营长翎五千,原地尽数正法,不得有遗!”
同时,那个锦衣青年的随从,并指成掌,朝前勾腕。
随这小幅度而干脆劲练的手势,令官的旗语划出,校尉们齐齐沉喝,“半月!”
上箭张弦之声,和铁甲的金属摩擦之声一起,不徐不急,连绵不绝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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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淳于苍眼中依旧朗朗的坦荡笑意,任何方眼里寒冻如潮般化去。
——不错,机缘巧合,中毒而不发,本是幸事,却被外头这青年轻轻一句挑拨离间……
可这些都不如眼前这般的笑意重要。
不如紧紧困住自己的任森重要,不如替自己架开了那些刀剑的任鑫任骉重要。
和拔剑时同样无声无息地,任何方轻推剑柄,归其入鞘,拍拍任森箍得他生疼的手臂,示意已经无碍。
任森猛然醒觉自己做了什么,动作顿时僵硬,放开,跌坐到一旁,瞄了一眼任何方恢复如常了的眼神,悄悄呼出两口气。
“速退。”任何方略侧过头叮嘱了任鑫他们三个短短两字,而后掠了出去。
任鑫他们三个连互看一眼示意都不需,用最快的速度赶向洞内。
这洞有曲折高低,而且从头到尾一直不宽,往后走,可以借地势避开箭雨。
若是进洞,箭阵施展不开,几人几十人的齐发,自然可以轻易拨打开去。至于几个铁甲并排推进,于拳脚刀剑暗器一流好手众多的武林众人而言,并不如弓弩阵可怕。
寒家王家家主,双环刀掌门,平空寺庙主持等人,也是因意识到这一点,才作出果断的反应。
一时,不宽的洞内,挤挤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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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那随从缓缓平抬了右掌。
“满——!”
任何方抢到淳于苍身边。
千百张铁弦几乎同时崩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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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斩下。
“破!”
带了淳于苍,任何方掠回洞内,平平贴上洞顶。
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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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的洞顶,上凹,并且处处不平,如此……
淳于苍眼睛一亮,不由在心里为任何方叫好。
这般生死关头,不需言语,他们彼此便知对方之意。
淳于苍紧紧巧扣住凹凸之处,尽可能多支些力。任何方施展师门所传轻功的游字决和粘字决,身如壁虎,左手借力给淳于苍,右手连鞘持剑,在两人身前舞成乌光一片。
第一阵箭雨势如破竹,密如蝗群,所及之处呼痛悲鸣,金石相撞,密密不绝。
拨打开十几支可能祸及他们的,任何方携淳于苍继续往里疾疾速退。
他们里面的,这一波箭雨下来,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死的死,伤的伤,为数不少。这死伤里,倒有一大半,是惊惶所致的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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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
“满——!”
“破!”
洞外数千铁翎再次满天袭来,洞内众人退了十几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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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
“满——!”
“破!”
又是一波凌厉的飞翔,带着死亡的破空低啸。
原本走在最末的人早已出了射程。只是惊魂不定,他们尤在往里跑。倒也正是如此,不至于阻了后面的人。
他们身后,是疯狂的嘶吼,是悲凄的呼叫,是低沉的诀别,也是冷静的喝令。
再往外,是遍地殷红——那里有同门子弟,乃至萍水之交的生死之谊,也有平素所谓知己,金兰之拜的临难倒戈。
生死一际间,浮华褪,真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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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轮箭雨下时,凡尚有一口气的,都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
洞外之人看样子也明白没有便宜可占,暂时没了动静。
淳于苍向任何方侧摆头,挑挑眉毛示意。
任何方了然点头,旋身架起淳于苍,挟着他,背贴到洞壁凹处。
洞内,上药的上药,劝惊的劝惊,悲泣的悲泣,安排子弟安顿的安顿,原本忙乱异常,见得抢了淳于苍回来,眼前却又如此举动,一时惊诧讶异,反而因不知所以而杂乱稍敛。
几百人的目光,落到了任何方一衫青衣上。
看了一眼群雄众人,又看了一眼洞外遥遥的,成林的劲弓枪矛,不等众人开口,任何方淡淡道,“在下暂时借博大侠的弟子一用,不过为防有人暗箭伤人而已。至于今日此番,并非在下所为。”
他声音不大,清晰缓慢。每一字吐出,洞内众人就不由自主静下一分。
刚才一番,任何方不曾趁乱脱身,又抢了淳于苍回来,博一风那一喝,多多少少减了几分莽撞慌乱,心机老到的已经隐隐知道其有内情。何况,他们对淳于苍这得了博一风亲传的,多少有些忌惮。虽从没听说过博一风收过徒弟,但博一风的武功,他的为人,他和各大武林中势力的关系,在那里摆着,眼下,任何方内息无碍,自己拳脚无劲,又是真。
所以,无论如何,谁也不愿第一个发难。
洞内,只余几个尚稚嫩的声音,在低低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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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事不平不明,尚需要一个解释。
“施主仗义援手是确凿,只是,我等尽数中一丈软之害,施主无异也是确凿,又有洞外之人所言,不知施主可否解释,以自证清白?”德高望重的平空寺住持,玄空上前一步,问。
被淳于苍缩肩暗顶示意,任何方扫了众人身后一旁的三个手下,心下微叹,终究收了到了舌边的奚落声,压下那几分冷然,轻轻开口。
“在下幼时被无辜牵连,身中大内秘毒琼花散。那时机缘巧合得师父所救,传在下本门心法,得以暂抑毒性而侥幸苟延至今。只是依旧命悬于线,生死与在下而言,如同利剑在喉,时时不可测。换而言之,区区青面不过一个着属下抗了棺材当轿子坐,四处游山玩水的闲人。”任何方略带了戏谑的浅笑轻轻传开去,静听的众人不由怅愣。
这番话,亦真亦假,端看怎么注解了。而其间对于山水的喜好,和对于功名的无视率性,却出自真性情,言语间自有动人之处。
略顿了顿,任何方继续道,“各位自问,如此这般,安会有半分功名之心?洞外之人所言,除了挑拨离间,并为真凶障眼之外,恐怕再无其他。至于身无异常,并非在下未中一丈软。在下自幼浸淫药物之间,丹药不离之外,身带三分毒。这一丈软在在□□内,不知为何,并未发作。青面入岐黄之道甚浅,其间的玄妙,尚不可知。”
一席话,说得众人由愤恨先转了然惭愧,了然生死既不可把握,及时行乐那是自然,怎么会再顾及虚名。惭愧自己平日里打架斗殴,或许也有牵连无辜之时……大内秘毒,江湖中人虽不常用多见,奇人异士手中也是有的。
听到后来,凭空添了几分怜惜。只觉得这少年命途甚为坎坷,所遇所受十倍百倍于自己,真正是可怜可叹。观他刚才所为,兄弟照肝胆,临危难而不减镇定果断,又是真正可敬可佩。
虽有人尚将信将疑,却也已经有心肠软的女弟子开始替任何方眼圈红红了。
放开淳于苍,任何方朝众人拱手施礼,道,“青面此番所言如何,诸位推举医道中人一脉便知。”
——他当初都诊不出另两味毒,这些人中,一脉之间,察觉异常已是极限。
况且,即使有高手诊出来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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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鑫面上僵硬,他从来不知道,自家的公子会唱大戏。
他身旁,一个玉龙门的子弟,同情地看看他的脸色,了然安慰地拍拍他肩头。
任鑫表情更加古怪了。
那子弟年纪轻轻,心肠不错,偏巧口笨,讷讷了会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得去扯他平时敬佩有加的大师兄的衣袖求助。
于是,玉龙门大师兄,名满南海一百二十岛,外号翻海乌蛟,人如其名,文武双全的桑斌,喟叹一声,朝身边子弟感叹了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及伤心处”,给任鑫指了个方向。
——顺他的手而去,是一个暗蔽的,适合弹泪的,小小的角落。
任鑫深深吸了口气,忍下满腹无奈哀鸣,和哭笑不得的冲动,艰难地,伫立原地。
身姿挺拔在此时看来,颇有悲壮之感。
比任鑫好运些,任森靠墙坐地,两臂盘架在膝上,埋了头,双肩微抖不止。
旁人间或见他异常,听了那句“只缘未及伤心处”在耳,也都识趣地不去打搅他。
——原来公子平日耍完我们是这个感觉,难为他都能神色正经。
任骉长长感叹,抱剑而坐,看了看博一风,又看了看任何方。
——嗯,比起来,我还是崇拜公子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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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君盘和廖广峻对视一眼,见玄空亲自把脉,而后点头印证,尤有几分疑惑的众人也纷纷信了任何方,不由安下心来。
石二牛面露疑惑,心知任何方说的这些并不符实。可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小师弟会下毒害人,也将这情势看得分明,于是默然不语,低头继续帮忙。江湖中人随身带药是惯常,包扎止血也大多上手,石二牛眼下主要替人拔箭。
那几个改了姓名自立了门户的乞丐镖师,于不着痕迹间交互了个眼神,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年他们公子的所为来。
正是因为那些岁月,今日他们才得以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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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丈软分十一六种配方,必须知道所用方子才能解。”
“无论怎般的内修,都无法运功逼出。”
“我等虽粗通此间之道,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前不知配方也无药材,故而……”
——无法可想。
聚在一起商议的几个,都是在江湖上有分量见惯了风浪的,再就是生死看多了的医道中人。言简意赅,说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倒也个个镇定如常。
……
……
“依老衲之间,还需先将伤弱者移入内洞,再从长计议。”
“好在洞内并不缺水。”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
“方大夫,以你的武修,可能脱出箭阵去?”
任何方摇摇头。
……
……
“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望山下的同道中人,能早些通得消息出去。”
……
……
“方大夫,有我等在,你且先稍事休憩吧。”
“不错,若是杀进洞来,还需多多仰仗方大夫。”
并非什么照顾,不过现实考量。任何方也明白,拱拱手,未做多言。
各人散开忙活去了。
任何方朝里走了一段,弹弹衣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歇了。
“公子。”任鑫他们走到任何方身边坐下,任森忽然低低开口。
——我等护你一程,外面那些人,断断拦不了你的路。
“公子,明天是喝药的日子。”任鑫也开口,任骉点点头附和。
子时已过,月开始西沉了。
“有怯蚀丹。”任何方答。
——他怎么肯让这三个拿性命送他一程,何况……
眼角瞟到平空寺方丈正满怀感慰地看着这边,任何方恶意顿生,“没有内力傍身的话,光喝水,人不过能撑上六七天。等你们都饿死了,我诈死,外面铁甲尽退,再脱身不迟。”
说得煞有介事。
“……”任鑫三个无语。
淳于苍于被人孤立冤枉的滋味最是了解,又知道任何方性子激傲,此时担心他余气未消,正想开口宽劝些什么,闻言一愣,顺着任何方略略一瞟的目光看去,不由莞尔。坐下,拍拍任何方的肩,遥遥看看洞外,圆月银光下,林立的刀剑,一语不发。
一瞥间他顿时明白,面前这个讨厌被人叫做贤弟,喜欢糕点,性子懒散,随意平和的少年,他的兄弟兼恩人,是个响当当的男儿,却也以捉弄人为生平第一乐事。
那一边,老和尚闻言噎了一口气,呛咳起来,把他一边的小徒弟急坏了,忙忙拍背顺气。
越拍,咳得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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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初。
除了警戒的子弟,他们四下众人打盹的打盹,忙着照顾伤者的照顾,没有人注意他们。
“淳于兄,我和你下一盘棋吧。”任何方在地上划了一会,忽然轻道。
“嗯?”淳于苍略略惊讶,任何方棋艺一般,也并不喜欢,怎么在这种时候……
他低头往地上划的看去。
一条长划分界,界上寥寥几笔,画了一只麻雀。
一边写了三字:镇西,池。
一边写了两字: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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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大公子不知何时走过淳于苍身旁,见他低头凝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地上所划。
这个玉面书生王林,软剑绝世,琴棋诗画绝世,笑更绝世。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即使在此时这般境况下也不见消弭分毫,平日里更是不知掳去了多少芳心。
可此般一看之下,侠名在外已久的王林,脚下立驻,思索一会,敛去了他那抹微笑,肃然正色,朝淳于苍深深一作揖,道,“淳于兄弟心中了了四方,乾坤明朗,王林佩服。”
“不……”回神抬头,淳于苍正想开口说不是在下,余光瞄得任何方不知哪里回来,目露恳求之意,示意他噤声。
任鑫起身相迎,把随身带上山来披风重新裹上任何方。知他习惯藏拙,当然不会再教他回淳于苍旁边歇息,安顿他几步开外,在自己三个那里另择处歇下了。
淳于苍眼见得任何方在披风遮掩里头,对他做了个礼佛的手势相求。任鑫一脸郑重脸色,拜托你的表情,心里好气又好笑,却又哪里忍拂逆了任何方,只得改口,道,“不……敢不敢。在下也……”不明白。
“凤栖山脉为界,往西,乃边陲五省。镇西侯,威武元帅,谭治,精明忠耿。津孝王爷,步长将军,池徵雍,当今幼帝四叔。”王林十分兴奋,一礼之后立时蹲到淳于苍身边,脸上笑容愈盛,自顾自指着地上所划说下去,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眉来眼去,“往东,乃先皇所封异姓藩,世袭二代,齐瑞王,白袤开。治民有术,四省富饶,民间素来知齐瑞不知皇帝……”
“谭治镇西陲以军威法纪,与江湖中人素来不交。池徵雍出身皇室,与武林中人不如水火,也是隔岸。”跟在王林身边同行的一个白衣公子收回落在任鑫他们这边的目光,悠悠接口。
“齐瑞王白袤开则门客众多,广结好友,喜出门云游。”王林再继续,“故而此番……”
“此番武林覆灭之难,定不会袖手旁观。” 白衣公子结论。
“不错,不过……”王林想到什么,皱眉。
“不过谭池两人也好,齐瑞王也好,都也兼冲着洞中瑰宝而来。”白衣公子小声微叹,“只怕倒时候分赃不均,无端端生出许多是非麻烦。”
“怕什么,洞里头不是他妈的什么都没有么!”一个大汉笑骂道。
“他若是知道了没有宝贝的消息,还会来么?”
“若果真有人相助,我等自然欠上了他一份大大的人情。”
“这人情白白错过……齐瑞王白袤开精明有为,哪里肯。”
“不错不错。”
……
……
王林声音不曾记得刻意压低,一旁几人被他们两这番对话惊醒,听到此处,纷纷接口。
一时洞中渐渐欣喜之声四起。
淳于苍因这份远见卓识,和起初那番搏命相救众人,加上他和博一风瞒不过的师徒关系,被各家各门奉为少侠,允成上宾。他心下渐渐通透,任何方是不愿扬名,乐得置身事外,却也是助他成事。
在诸多周旋行礼客套中,淳于苍找空顺势往任何方这边一看,只见一团深靛披风窝在任森任鑫之间。
—— —— —— —— —— ——
任何方翻了个身,把披风拉上,遮了脑袋,捂住耳朵。
——好吵。
朝不知谁那一边偎了些。
——嗯,暖和。
睡觉。
—— —— —— —— —— ——
任森慢慢睁开眼睛。
眸色清明,分明不曾入眠。
看看任何方枕在他大腿上的脑袋,合上。
不会会,又睁眼。
看了看重新安静下来,情绪却已经明显不那么悲凄绝望,甚至带了些兴奋的众人。
再看看洞外隐隐射进来的些许青白色晨曦。
最后,看了看在对面洞壁上,插在石隙间的火把,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腿上。
大半个脑袋埋在披风间,蜷了身子,鼻息绵长,任何方显然酣眠正香。
任骉略撑起一条眼缝扫了扫身边的任森,不动声色地合上。
过了小半柱香,任骉在睡梦里懒懒略调了下姿势,背朝了任森。
淳于苍早被众人请去,不在几步外歇坐了。
他们此处不着光,近处也并无别人。
任森略侧头看看任鑫。
任鑫脑袋歪向外侧,正睡得好,也遮了外头的人往这边看时的视线。
犹豫了下,任森撩起任何方几缕散发把玩。
任何方暗地有修剪头发,从来只留过肩,到恰好能梳理着簪的长度。发质普普通通,倒也算得上顺直。
可此时,衬在习武人带了老茧和细伤的长指上,映在幽暗的,火把带了淡淡黄红的弱光下,竟似乎有如玉的温润色泽。
眩了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