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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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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一行人在吴淞码头下船,小曼始终跟在大太太身后,一路不语。到是小乔少爷一路上像只小猴子似的东跳跳西跳跳,这里问问那里问问的,搅的大家好不热闹。也是小孩儿性子大太太也由着他去。
就像刚才在船上小乔少爷见众人都买他的帐唯有小曼低头不语独坐在一边,他从大太太身边的位子上跳下窜到了小曼身边。
“沈姐姐,你手上拿着什么?”小乔少爷盯着小曼手里抱着的小竹篮问。
话刚问完就被大太太骂了顿,她说,吼什么?没规矩的东西,她哪是你姐姐,叫姨娘。
小曼身子缩了一下往里靠了靠,抱竹篮的手更紧了。到底还小,脸皮薄经不得骂,小曼暗想自己刚来就犯了这么大的忌讳,怎么能误让少爷混淆了辈份。
小少爷笑嘻嘻走到太太面前讨饶,太太笑骂了一顿也拿他没辙,只叫他以后莫再叫错了。小少爷是一百个一千个点头答应。
这不,他又窜到了小曼面前闹着要看她手里的竹篮子。
“沈姨,篮子里放了什么宝贝,一路上都捧着,快,让我瞧瞧。”小乔少爷露出了个可爱不带任何算计的笑容对着小曼。
称呼小曼为沈姨是韩仪乔最大的让步了,他想,这么个年轻的姐姐要做他姨娘,他这么叫她也怪不好意思的,既然不能叫姐姐那就叫姨吧,那个娘是肯定叫不得的,再说了,她也不是他的娘。
小曼抬起了眼儿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见他一直闹着要看竹篮子里的东西,她也就大方的打开让他看个够。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曼说着便打开篮盖从里面拿出一只竹叶编的蚱蜢放到了小乔少爷的手上,“这是我姐姐编的,走时留给我做个想儿。”
小乔少爷第一次见用竹叶编的绿蚱蜢啧啧称奇,又用手翻弄着竹篮子里其余的东西。一翻,原来竹篮里全是些用竹叶子编的小玩意儿。有小竹马,小竹兔,小竹狗,琳琅满目,看的小少爷直吵着要沈小曼也教教他。
“沈姨,你就教教我吧。”
干净的眼睛盯着小曼,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嘴巴一动便扯出了一个酒窝。
小曼刚进门很多规矩还没来得及摸清,也不好自作主张,她抬头朝太太望去。只见太太也看向他们,太太额了额首算是同意,小曼也就答应教小少爷编竹蚱蜢。
小少爷的脾气大伙儿也是知晓的,老爷宠着厉害,年纪又小,免不得任性了些。
小曼拿回了小乔手里的竹蚱蜢,一根一根慢慢的拆开,又沿着痕迹慢慢编出了个新的。
“真神,我也来试试。”
小孩子性子一上来也顾不得什么了,一屁股坐在了小曼身边头挨着她,抢过了她手上的竹蚱蜢,又是拆又是编的,好半天功夫也没弄出个像样的。
“沈姨,这里怎么弄?快,再教教。”
“错了,小心点儿,应该是这样的。”
小曼拿过了韩仪乔手上的半成品,灵活的青葱玉指没几下便编成了个漂亮笔挺的竹蚱蜢。她将成品放放到了这个小人儿的手心中,“给你。”
“真漂亮。”
小乔拿过蚱蜢又窜回了大太太身边献宝似的拿起它在太太面前晃来晃去,惹的大太太直拧他的脸,警告他不许这么皮,小心回去给他父亲看到又是一顿说教了。
韩家老爷宠是宠最小的儿子,可管起来也是非常严的。小少爷最怕的也就是他爹了。
船靠了岸,小乔少爷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后跟了几个家丁,嘴里直嚷,小心,小心。
小曼安静的跟在大太太身后下了船。天上飘着毛毛细雨,老吴妈打了把伞撑在太太头上,太太叫吴妈把伞拿去给小少爷撑,边上的丫头也是机灵又打了把伞撑在太太头上,搀起她的手慢步下船。
吴妈上前把伞打在了小乔少爷的头上,小乔见也快到家了便不闹了,回过头走向了大太太身边。
身后的小曼拎起裙角慢慢走了下来,地上潮湿,溅起不少泥水沾在了她的缎面绣花鞋上。
只顾着不让脚上的鞋沾到泥水,小曼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失了重心的她向旁边倒去。
这个丑出的不小,新嫁第一天便弄的一身脏,更让夫家人瞧不起了。
一只手,一只差不多和小曼一样纤细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沈姨,小心。”
“谢谢”
小乔走到了大太太身边,手勾住了大太太的手,好不亲热,若不是先前知道这小少爷是二太太生的,还真当他们俩是亲母子呢。
吴妈见小乔少爷与大太太走到了一起,身后是由丫头小怜打的伞,她又看了看小曼,便走到了小曼身边把伞撑在了她头上。
“谢谢。”小曼朝吴妈笑了笑点了点头。
“您走好。”吴妈说。
出了吴淞码头,韩家的车早等在了外头,第一辆车上坐着太太,沈小曼,韩仪乔,还有一个老管家。老管家坐前坐,后面他们三人并排坐在一块儿。
第二辆车坐着丫环小怜和吴妈,还有几位小工,行李什么的也都放在第二辆车上。
车子停在了霞飞路上一座花园洋房前。
霞飞路是以法国将军霞飞命名的一条路,横惯整个法租界。
管家,顾先生先下车,打开车门请出了太太,然后又请出了小乔少爷,最后,小曼走了出来。
她站在这座洋房前,头抬的高高的。这种房子是她在扬州没看到过的,原来这便是人家嘴里说的洋房了。
尖尖的顶上竖立着一根烟囱,铁秀红色的砖面墙,宽大的铁制窗框,框的边上用石头镂刻出一朵朵花,脚底下铺的是一块块表面毛糙的灰色石头,长长的直通向小花园。洋房共三层楼,小曼跟着管家顾先生走了进去。
木制的地板踩在脚下吱吱作响,玄关处挂着一面铜框镜,同样镜子的上方也刻了些花纹。不过这些纹全是用来衬托镜子最上方一位裸女的。
小曼第一次见到赤裸裸的人体,哪怕是假的她也羞红脸忙别过头去。
一楼,开放式的客厅,很大,顶上吊着盏大灯,垂的很下,很下。客厅边上连着老爷的书房。
佣人们把行李搬上了二楼,老管家顾先生引着小曼走向二楼,告诉她,二楼是太太和老爷的卧房。住在二楼的还有大少爷和小少爷。小曼住三楼,三楼除了小曼外还住着家里唯一的一位小姐,也就是小乔的亲姐姐韩亦敏。
管家顾先生打开三楼一间房门。
小曼走了进去,宽大明亮的房间,充满欧罗巴的味道。还有一扇深褐色木质的落地百叶窗,打开窗便是个小阳台了。
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带铁架子的床,白色的纱罩着床,看上去像笼着一层雾,床单长的都拖到了地上。
佣人将小曼的行李拿上来了后,打开箱子,一件一件把衣服挂在了壁橱里。一切收拾妥当,顾先生便叫小曼先行休息,坐了一天的船怕是累了,开饭时再来上来叫她。
等佣人和管家全退下后,小曼脱掉了湿粘的绣花鞋,光着脚在房间里走了一圈。
她打开壁橱,里面挂满了她从没见过的新衣裳,她用手摸了摸,丝绸的。
她又走到了另一边,打开一扇门,推了进去。里面有个浴缸,还有一个莲蓬头,她想这种便是母亲曾告诉过她洋人洗澡用的东西吧。
最后,她解下了外套的小披肩,慢慢的,慢慢的,一步一步,坐到了那张床上。
那张床,很软,她把脚放在了上面,一点也不冷。她想,如果姐姐睡在了这上面的话,一定不会再咳嗽了,也不会再说冷了。
想到姐姐,她又哭了。
自己走了,以后谁来逗姐姐开心,给她讲故事?
她想到了小时候,父亲教她们姐妹俩读书时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背书,写字,默课文。背不出的,父亲拿把尺子往手心里一抽,每次父亲要打她时,她总会躲到姐姐身后。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傍晚时分,管家顾先生上楼敲响了小曼的房门,小曼一看天色黑了下来,忙跳下床去开了门。管家对身后的丫环说,伺候三夫人换衣裳,动作快点。
随后,管家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丫环是大太太身边的小怜,还有一个是老吴妈。
小怜手上拿着一只铜脸盆,吴妈拧干毛巾帮小曼擦脸。
“我自己来吧。”小曼一惊便要抢过毛巾自己来。
吴妈脸一板,怪声怪气的说“三夫人别动了,让我来吧。”
小曼毕恭毕敬的坐直了身子让老吴妈帮着擦脸。擦完脸后,吴妈在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挑了点白色的软膏抹在了小曼的脸上。刹时,小曼鼻子里钻满了香味儿。
吴妈又从另外一只小铁罐子里拿出张红纸,挑了一点抹在小曼的嘴上和腮上。
“等到了明天,我再替三夫人画眉吧。”吴妈说。
“谢谢。”
明天,小曼也就成人了,成了真正的女人。也只有女人才也有资格画眉与修眉,今天的自己还能最后保留一点什么。
在小怜和吴妈的帮助下小曼又换了套行头。
这次,她穿的是一套比较贴身的长旗袍。高高的领子滚着金边,胸口的梅花儿盘扣,开叉的裙口儿。吴妈又在壁橱下方拿出了一双皮鞋。
小曼看着皮鞋,穿在脚里,正好。
这是自小时候过年时父亲给姐妹俩儿做皮鞋过了这么多年后第二次穿了。
楼下,小曼走到了客厅。
一张西式的长桌子摆在了正中央,太太坐在一头,她的左边第二个位置坐着小乔少爷,第一个位置空着。右边的第二个位置坐着一位陌生面孔的少女,同样,第一个位置也是空着。
沈小曼走了上去,朝大太太福了福。
“好,好,坐吧。”
朝太太眼睛中飘过的方向望去,自己应该坐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上,也就是陌生面孔少女的旁边。
她走了过去,陌生面孔的少女站了起来,“姨娘好。”
少女笑着也给小曼福了福。
“这是老二,亦敏,叫她小敏就可以了。”太太说。
小曼看清了亦敏的脸,发觉她长的很像小乔,二个人同样的脸型,笑起来也一样。
不一会儿,管家顾先生走了过来,低下头对大太太说,大少爷来电话,说是晚上不回来吃了,让少爷,小姐和三太太先吃,别等了。
“今儿个晚上回来吗?”太太问。
“大少爷说,不一定,厂里闹事的人太多,他让太太您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哼,全都是些不要命的。”大太太做手势了打发了管家。
“大娘,我饿了,可以先用饭了吗?”小乔少爷问太太。
“吃吧,小祖宗!”
在这个家里,连大太太也要让小乔少爷三份,谁叫他还是个孩子呢。孩子有权力要他心爱的玩具和耍他的孩子气。
第一天在夫家用饭小曼便没了方向,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西餐是她从没吃过的,叉子和刀子也是头一回见。
“沈姨,这样拿!”小乔少爷尖着嗓门提醒小曼怎样正确拿刀叉。
小曼朝小乔轻笑,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刀叉,太太看了看小曼说“吴妈,给三太太换双筷子。”
“谢谢太太,不用了。”小曼是个要强的人,骨子里透着一股犟儿,也就是输人不输阵吧。
小乔闭上了嘴,因为在这个家里,大太太是个不多话的人,除了老爷外她最不能忍受旁人在吃饭时说话。
小乔放轻速度,慢慢的切割盘中的牛肉,小曼看着他的手势依样画葫芦。
这顿艰难的晚餐也就这么打发了。
用过晚饭后,各回各的房。
小曼的房里摆放着一只洋钟,她自己家里原先也有一只,后来叫父亲拿去当了。钟上时间显示在七点半。
漫漫长夜,今晚将是她的洞房花烛夜。老爷,韩福生是个怎样的人呢?他有多老?二小姐亦敏都年长小曼一岁,会有爹这么老吗?
她不知道,她害怕,她希望这个老爷永远别回来。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