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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五] 身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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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伍身死
翌日,天墉城祭坛不同于往日的寂静,竟热闹起来。说是热闹,若真仔细看去,只觉一股肃杀的阴冷,总觉耳畔不由响起变徵与羽声交糅的怪异音调;那种莫名的情感,就徘徊在泪水与悲壮之间,左右为难。
“百里屠苏!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记不可乱去心神!”涵素一甩拂尘,大喝道。
屠苏微微颔首,团坐于地,闭上双眸,任凭这昆仑之巅上清绝的景色留在脑中,当着最后的印象。
此一去,就能解脱了……太子长琴,韩云溪,百里屠苏……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终要有个了结。窥不破天道,求得做为百里屠苏而不悔,倒也不错。
……
“主人,解封已经开始了。”隔着几座崖壁,红玉远眺祭坛方向渐渐升起青釉色的道家结界,皱眉道。
“如若你已定下主意,现下就去准备吧,莫要迟了。”紫英顺着红玉视线的方向看去,答道。
“……主人,还请您爱惜自己。”红玉转过身,不料对上了紫英那双藏青色的眸子。存世之龄已逾千年的红玉怎么会读不懂;和紫英主仆一场,红玉更知晓此刻该说些什么,她只一拜,抛下这句话便飘然离去。
“……”紫英当然明白红玉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正要长叹一口气时才发现祭坛的光亮已经灭了,那段郁气就这么生生被他压回胸腔内,鼓胀着难受不已,“也该如此。屠苏,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
刚刚解除血涂之阵的束缚,百里屠苏没有向体力透支的掌门长老们打个招呼就匆匆赶下山去了。三日,只有三日,这像是开启魂魄中所有灵魄的充沛之感只有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手刃欧阳少恭,不仅仅是自己的遗憾,更是苍生的劫难。想到此处,屠苏脚下的步子又快了许些,高高的台阶被他一步跨过两三级,就在他前脚刚刚到了最后一级的时候,被面前猛然出现的出尘之姿骇得险些抢地。
“趁掌门与几位长老仍在调息,便匆匆离去,你当真以为,天墉城如此任人来去?”紫英冷冷道。
“师尊……”屠苏还是第一次听到紫英如此冷冽的口气,加之此刻他弄不清紫英到底是何意,不由出声询问道。
“今次,只须过我这关,再无人阻你离山。”紫英一甩袖袍,送给屠苏此番回天墉以来第一个正视。
“师尊言下之意……”竟是要和我对战?!魇魅留在师尊身上的魔气尚未除净,怎可以……“弟子不敢!弟子怎能向师尊挥剑?”
“不能、不愿、不敢——即永留天墉城,莫再存离去之念!”罢了,手中青锋已在,细看,正是许久不出鞘的函灵,通体碧绿,剑格甚小。能用它自如,除去御剑,便是招招杀式了。
“如此……请师尊……恕弟子大不敬之罪!”屠苏直起背脊,抽出霄河。
这个场面直教紫英想起三百年前同龙渊的那一战。那时年少,不懂得是龙渊手下留情,否则仅凭他三十几年的修为,怎可能赢了生来与剑相伴的古剑灵;而今的场景绝类那刻,都有一者在奢求解脱,都有一者在以命相搏,都有一者站在高处感叹苍凉。
“空明幻虚剑么……能熟练至此,屠苏,你的努力,比我想象中要高出许多。”交战中这喃喃的低语是很难传到敌者耳中的,故而紫英才放心得任由本能发出这声赞许。
然而酣战中的二人都未发现,在天墉城正门口和与他们交战之处旁侧的丛木中各隐着两个身影;前者是才调息完毕的涵素,后者则是在天墉门口等待屠苏多时的红玉。
“主人,你真是……何苦……”……既然担心,你为何强作无谓?
浑然不知有人观战的两人战到酣处,紫英不经意挑起个剑花,屠苏却因这本无关大小的动作侧摔在地。紫英心里先是一悚,随即便是被丝酸楚取代:这孩子太勉强自己了。于是紫英心下不忍,连忙伸手去扶,不想屠苏忽然一掌拍向他,他胸腹中盘踞已久的煞气竟随这动作如数涌出。
“吸煞!……一开始你便作此打算?”紫英愠道,“却又何苦……我并不须你……”
“当日师尊于梦境之中,为救弟子,遭魇魅凶煞缠身,一直未得真正化解。
“如今……弟子因解封后焚寂力量之故,已可自如吸纳杀气,遂斗胆一试,助师尊除煞……
“养育深恩,难以回报……或许,这是弟子能够为师尊所做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件事情。”
屠苏起身,素来寡言如他竟突然一反常态,且句句感自肺腑;如若不是临行前最后的嘱咐,料得他尽此一生也难能生此言语。
“错了,我已不再是你师尊。”紫英收回剑,摇头道,“如今,你已寻到自己心之所往,即便是对着昔日师尊挥剑相向,因心念之强大,持剑之手亦是坚定无比。剑术之道,你已悟得,我再没有什么可教你的。此一战,紫胤真人阻不了百里屠苏,自行下山去吧。”
“……多谢师尊!”屠苏礼道。
“沿海之灾,陵越已向掌门自请,带一些弟子前往各处城镇相协防患,不日即会启程。你自不必担心。”说罢,紫英转过身去。熟知紫英脾气的屠苏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谦恭地向天墉城门行了一套南疆对至高无上者最崇敬的礼节,拜别。
……
“此一去,怕已无归期。”亲眼见着自家徒儿驾驭腾翔之术的身子渐渐渺成云之尽头的一颗不再起眼的星子,紫英方出此感慨。
古神之争,永世孤独。即便屠苏没有身负长琴的命魂四魄,凡人与渡魂千载的仙相对抗,就算是赢了,也难保不落得天河那般的天罚……
人生最惧怕的便是孤独。倘若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孤独皆是同一人所为,任谁不会怨怒到几欲那人万劫不复……
云卷云舒,山川万里,皆难敌故人一笑音颜……
一切皆已不在,那留我一人独生又有何意。天下之大,何处无家……但真当发现自己不可能拥有安定的人生,是否该惆惘?
絮躁的思绪日日如影随形,直迫得紫英难以呼吸。又是一番日月轮回,天下苍生就又熬过一日。坠悬的心一日复一日下堕,直至三日后的清晨,一声龙吟长亘,尖锐凄凉的声音荡涤着沉寂太久的昆仑之巅。
抬头望去,一条墨色游龙,撕裂阳光。紫英只觉那是一片黑雾,瞬间紧翳了他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