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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兰庭锁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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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清雅追着萧潇出来后,有一个人也尾随着清雅出了揽金阁,但是他在半途被拦了下来。
鹅岭之上,箫声呜咽,百转千回;鹅岭之下,一男一女,对峙而立。男子白衣胜雪,女子红衣似火;男子面若明镜,清凉如水;女子芙面含笑,却凌厉如冰。
“姑娘,能否让一让?在下想上山去。”男子背上背着一矩形包裹,微微一掬,打算绕过去。
女子微昂首,甩甩袖子,也跟着移动,继续挡在他面前道:“本姑娘不想让。”
男子看了她一眼,见她嘴角微扬,眸中似笑非笑,却隐隐透出寒光。他有些莫名,确定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子,按理应该不会有什么过节的……他可没有招惹女人的习惯。那么她为什么如此无理地要拦住他的去路呢?她不许他上山,他便无法继续跟下去……
“你是揽金阁的人。”男子笃定说着,微微一笑。
女子听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名男子,还是淡淡的,彬彬有礼,平静如许,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哦,有意思!看上去倒当真像是七情不动、四大皆空啊,怕不是带发修行的和尚?」女子邪邪勾唇,心中不无讽刺。
“我是不是揽金阁的人不重要,只是阁下看戏那么久了,也该歇歇了。再说前面那位姑娘虽说漂亮,可人家到底还是小姑娘,总得留三分情面给人家姑娘吧。登徒子好做,也要留有点风度不是?”女子一笑,丹凤眼慵懒一瞥,端的是风情万种。不过男子可没有漏看她逼人的冷酷。
白衣男子没有一般人被撞破偷听和跟踪的尴尬,也没有被恶意调侃的恼羞,他只是微一抱拳,落落大方地一笑解释道:“抱歉,不过我也没有恶意,只是遇上有意思的事,一时好奇罢了。而且我听说揽金阁的情报网罗天下,想证实一下而已。”
“哦?”女子缓缓的扇着扇子,顺势靠在了一旁的大树上,莫测高深地笑道,“那么你证实了吗?”
“嗯,意外的收获。”男子扬起一丝笑容,似认真又似玩笑说道,“揽金阁该换换木料了。这隔墙有耳的事常有,可不是每一个不小心听到秘密的人都可以守口如瓶的……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揽金阁竟私下组织抗蒙力量,在朝廷议和的现在。”
“哦?是吗?”女子慢慢的直起身来,目光如水。那温若蚕丝的目光,却像蛇一般,缠上被盯住的猎物,寒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男子莫名的想起孔子的一句老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眼前的女子虽称不得绝色,但这浑若天成的女王气质却叫人移不开眼去,如曼陀罗般绝傲。男子面上虽不动声色,亦不敢掉以轻心。事实上他比容紫霜还早到揽金阁,本只想就近的观察一下这名闻武林的酒楼及情报组织,没想到让他撞上了这一幕好戏。他的处世之道是机会降临就要马上抓住,他不会拘泥于什么所谓的君子正道,不管什么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放心,我不会泄密的。我也是汉人,并且不相信蒙哥有诚意与我们和平共处。”男子解释着,并且暗暗戒备,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武林中树敌不宜多,再说他还有用得着揽金阁的地方。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哈,谁说揽金阁是抗蒙组织?我们犯得着辛辛苦苦赚了银子,转眼又花到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上去么?”
“那个……好像是叫容紫霜的姑娘说的吧,应该不会错,她好像跟你们阁主挺熟的。揽金阁的人也不是都知道吧,我跟着的那位姑娘就不知道这桩。”男子无辜的说。
女子微微皱眉,容紫霜?已经被蒙军灭了的凝霜山庄的少主?萧潇近两年逍遥江湖好像就是她陪着的吧……原来是个女子……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了。她知道萧潇往来的人,但是她不会去干涉朋友的私事,所以萧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道。这次容紫霜意外的出现在揽金阁,看到萧潇的反应,再联想近日萧潇反常的心绪,也猜得了七八分。原来是会错意,表错情,她在心底摇头。萧潇做事一向有分寸,这一回却失了理智,这是思春的女人的通病么?
“哼~”女子冷笑,“从来都是揽金阁掌握人家的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揽金阁的秘密,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
男子听了,沉默半晌,他当然听出这是威吓,一个探查换个生死,太不值了吧。他看着女子云鬓簪着的明珠,夕阳西照下依然如此耀眼。她衣服的前襟精细的绣着黄轻白碎点点雏菊,雏菊的花芯均用小珍珠点缀,袖摆用金线纹绣着翩翩起舞的蜻蜓;左手腕上戴着镂花象牙镯子,右手拿着用各式细碎宝石镶成宝蓝色蜻蜓图案的团扇缓缓的扇着。明明是如此珠光宝气,却不显得艳俗,反而自有一种逼人的华丽魅惑。但这样打扮的人定不会拒绝生意上门吧?
“不敢,在下也不是有心,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还望姑娘宽恕。”男子长长一揖,“在下琐蕴庭君信陵,本意是想请揽金阁代为探查君莫言的过往。只是在下从来都比较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故行事之前喜欢先求证再三,以保自己不会选错受骗。未料查证时无意听到其他事情。”
“公子该是希望碰到这些事吧?”
“不敢。”君信陵垂首。
“哼~虚伪。”女子斜瞥君信陵一眼。
君信陵淡淡一笑,道:“虚伪也罢,真实也罢,这是机缘巧合,亦是贵阁疏忽。”
“本阁之事,不劳外人置喙。”女子缓缓扇着扇子,一字一顿的说,“而阁下,也将无须再探查什么或知道什么了。”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禁锢。
君信陵有一刹那地僵硬,无意识地摸摸衣角,背上包裹露出的长穗扫过手背,他镇定下来,笑了笑,有些自嘲,更多的是自信。他一斜肩膀,解下背上包裹。女子没有动,看着他解开包裹。
包裹里是一把仲尼式古琴,呈耸而狭之状,铜面梓底,琴面呈栗壳色,散布着排排细密的“断纹”,断纹为“小流水断”间杂“梅花断”,金徽,玉足。君信陵十分爱惜的将布齐整的裹在琴的底部,找一块面上比较平整的岩石小心的把琴放在上面,然后盘腿坐在琴后。随手拨弄,一串流音飞响。他满意一笑,道:“何必剑拔弩张的呢?姑娘身手在下一见便知,若要我死,在下绝无生还之数,但死囚也有最后的晚膳,且先让我奏一曲吧。”
女子看着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眼神玩味,如同揪着耗子的尾巴的顽皮小猫,不急着吃,却看它能翻出多大的浪。「古琴?有意思,如此说来他的武功该是跟潇一路的。听潇的箫音几年了,也了解七八分。音律扰心,音波袭身。真虚伪得可以,一身深厚的内力,以为别人都是睁眼瞎么?我倒看看他能奈我何?」女子扬起嘴角,说了声:“请。”
君信陵左手按弦,右手轻巧的弹拨,犹如竹叶滴露,流转一阵,有了曲调。如烟波江上,水接天隅,琴音宁静流逝。忽而转弦,浪卷云飞、风起云涌,水花拍打岸边,碎瀑清泠。吟、绰、揉、注,寒江月冷,影涵万象,飘摇不定,一如这大宋国势……
这是……她爹最喜欢的曲子啊……听到熟悉的曲调,女子迷惑了,想起爹娘的旧事,不由得百味陈杂。
踏月辉,逐风炊,一掌握江山宁负累。此心遂,年年华岁。庙堂锐,知无归。
拈花蕊,叶纷飞,玉阶映蓝阁如梦随。红颜泪,尘缘似水。星子坠,杳难追。(《玉阶飞》素问词)
“哎……”随着琴音,女子叹息出声,顿时被自己的声音惊醒。对敌最忌把持不住,她怎能犯这种错误?女子不敢小窥,顺手撕下一块树皮,朝君信陵的琴飞射过去。
“哎哎,姑娘小心!这琴可是我的宝。”君信陵连忙捧起琴,回身闪避,树皮擦过他的衣袖,划开一条口子。
“《潇湘水云》,郭楚望所作。当年金兵入侵,郭楚望有感于国家不安定,心中忧愤。于是,他借洞庭水光云影,来表达自己对大宋的眷恋之情。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女子不跟他戏耍,严肃起来。
“郭先生乃当世琴之大儒,在下十分仰慕,但没想到姑娘也知他的曲子?”
她怎会不知?小时候她爹拿它当催眠曲拨弄,弹完一遍便一阵叹息,母亲便也沉默不语。这样的气氛让她不记忆深刻才怪。她没好气地甩开烦扰的幼时回忆,道:“少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的意思,直接回答,否则,我也不说什么了!”他犯了她的忌,她不想留他了。
“揽金阁的人,该是知道锁蕴庭是什么地方。我会奏《潇湘水云》也不稀奇。”君信陵抱琴站立,温文尔雅的说道,“姑娘一身贵气,但王者风范是掩饰不了的。《易经》、《麻衣道者正易心法》在下少时曾细览,姑娘骨节细长圆润,肤滑腻如苔,棱高疏淡秀兼清,贵人之相。然额角左右偏亏,定是年少与父母分离,命途坎坷。不过姑娘面色白如玉璧,将来定然大有作为。”
女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不相信什么相术占卜,但她不否认有时候这种神怪之论是很有效的攻心之法。就像她此刻被他挑起了好奇之心,他是以什么根据说这一番言论的?她问:“这跟你奏此曲有什么关系呢?是想暗示本姑娘的命势如大宋般飘摇不定?”
“这……”君信陵苦笑一声,“姑娘莫误会,在下奏此曲,一为直觉,二……则是试探。姑娘非凡人也,在下只是想先排除一个可能——姑娘可能是皇族中人。但此曲的效果……怕是甚佳。”
女子听了,低头沉默,手上的扇子摇得愈加缓慢了。君信陵提气戒备着,怕她攻之不备,撞破如此的秘密,他还傻到说出来,确实是该死了。他怎么见了她会格外坦率一些?他竟然开始相信自己的卦起来了,昨夜占卜,今日所遇之人皆友非敌。
半晌,女子抬头,盯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你说,你想请揽金阁调查君莫言?”
“是的。”君信陵松了口气,忙回道。如果真要打起来,他应该不是她的对手,不是功力的问题,而是……他所习的并不是杀人的招数。
“你可知道揽金阁的价码?”
“这没有关系,在下……”
“我知道琐蕴庭不缺金银。”女子打断君信陵的话,“但君莫言可不是普通人,瑞君兆雪楼的第二把交椅怎么能用寻常的价码?”
“那么,姑娘认为该如何?”君信陵虚心请教着。
“你。”女子抬起扇子直指君信陵,“你加入揽金阁。”
“呃?”君信陵错愕的看着她,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条件,但这确实也是最好最昂贵的价码了。身为琐蕴庭门主的人加入揽金阁就等于是琐蕴庭一门都并入了揽金阁,这……可真是昂贵的价钱啊。“姑娘,你在说笑吧?”
“好吧,本姑娘以揽金阁阁主兰廷之名承诺,只要你君信陵加入揽金阁,为揽金阁效忠,揽金阁就免费赠送君莫言的一切过往,事无遗漏。”女子背手,理所当然的说道。
“……”君信陵哭笑不得,有必要为了一个不一定相干的人赔上自己吗?他还没打算寄人篱下。虽然他惊讶于传说中的揽金阁阁主竟是个女人,但仍是说不出一句话。
兰廷瞟了他一眼,道:“难道你甘心你这几个月的探查统统白费了?你近日处处碰壁只表示瑞君兆雪楼发现了有人探查,估计过不久你就会身首异处了,瑞君兆雪楼可不若揽金阁般菩萨心肠。难道你想如此灰溜溜的回去失了你琐蕴庭的面子?难道你想一个人无聊的永远守着北流谷?难道你不想看到比今天更精彩的戏码?”
“你……”怎么知道……君信陵第一次失了平常温和的面具,他惊讶于兰廷的一针见血,他更加惊讶自己竟然心动了——对于兰廷的提议,人生在世,何防冲动一回?“好,我答应你,但只是我,君信陵,不是琐蕴庭。”
兰廷斜瞥一眼,“难道琐蕴庭还有其他人么?”
“……”君信陵无语,琐蕴庭目前确实只有他一个。本以为自己是占上风的一个,却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戏耍的老鼠。揽金阁怕是把自己的家底都查清了吧,今日被拦截断不是巧合,也只有他自己傻傻的认为自己藏得很好。
“揽金阁真是名不虚传哪~”君信陵半是讽刺半是佩服地说道。
“哪里哪里~”兰廷笑得灿烂,语间毫不掩饰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