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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会于揽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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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天过去,已是五月下旬,梅雨季节,天气多变,昨天还是酷暑难耐,今天便大雨倾盆了。除了气温稍高外,这里的五月倒跟衡州没两样。清雅也渐渐对揽金阁熟悉起来。由于她是做文书工作,对揽金阁的商业情况有所了解。虽然揽金阁的商业涉猎很广,外界人都以为揽金阁主营酒楼,但从记录来看它实际更看重的是盐铁米粮的运营。跟官府抢生意它竟还大摇大摆的开设在重庆衙门的对面?这或许就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俗语吧。揽金阁在川的财势已无人能敌,它亦有向外扩张之意。不过,乱世之中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势,不知是福是祸。
揽金阁的未来自有阁主们来操心,清雅只管好好做份内的事。她除了有时在山城转转熟悉环境外,就呆在书房里了,最常见到的除了送卷宗的管事们外,就是总管朱荻了。朱荻的爽朗热情使清雅与他很快便熟识了,而他有时在小事上流露出来的细心体贴更让清雅心折。她不明白那些管事怎么说起朱荻就又敬又畏的,不过她倒想起她似乎再也没见到过那位曹掌柜了,揽金阁新添了一位王掌柜。心里疑问归疑问,揽金阁的人事变动还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清雅的工作是与揽金阁的商业事务打交道的。她完全不知道揽金阁是如何收集消息的。这些天来,她不光没有等到父母的消息,连千雪的行踪她也没听到过。在焦急地等待中,清雅的生活带来丝丝愉快的,除了认识朱荻这个朋友外,还有萧潇,那个她仰慕已久的人,而那个独特的兰廷阁主她还从未见到过。
萧潇与朱荻的感情很好,常常笑闹成一团,彻底颠覆了清雅记忆中那神圣不可侵的仙子形象。也是在朱荻的暴料中,她才知道萧潇原来只比她大一岁。两年多前印象中的沧桑感似乎已经很遥远了,清雅更喜欢这个会胡闹会生气的萧潇,让人更有亲切感。
她又想起那天在揽金阁再次见到萧潇的情景。那天,她正在桌前整理卷宗,忽而窗户被踢开,一个穿着粉色鎏丝衣裙的女子满脸笑意的跳了进来。清雅吓了一跳,惜泪剑已然出鞘。粉衣女子笑,扬起手中的绯箫轻轻推开指向她的剑。清雅见到绯箫这才认出这个觉得有些面熟的女子正是她在心里记了两年的“绯箫仙子”萧潇。
“呵呵,好久没见,一见面就拿剑指着我么?”萧潇笑道。
清雅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还以为又是抢剑的……这窗户真不结实呀。”
“我好不容易才有空来见见从前的知音人呢。”
“萧潇姐姐别说笑了,当年听得姐姐一曲,如闻仙乐,却怎么也模仿不了。形与神的差异大着呢。”
“有所感必有所发,我也是经历良多。”萧潇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还是不经历得好,我情愿没有如此的音乐造诣,而换来我的半生平静。”
清雅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萧潇经历过什么,但单单从两年前的那曲清平调的空灵寂寞怀远之意来看,萧潇所经历的比之自己家中的横祸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呵呵,别谈这些伤感事情。其实当年我真希望你不要掺和到武林是非中,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
清雅听着萧潇的话语,感觉见到了亲姐姐,觉得心头堵得慌,也许真的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要好很多,至少爹娘不会下落不明……想着,泪水便流了下来。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哭,萧潇没有说话,轻拍着清雅的肩,任她发泄。
事后想来很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让萧潇搭救;第二次见面,又让萧潇安慰。两年前,萧潇称清雅是她的知音人。在清雅看来,朱荻才算是,他常听萧潇的曲子是种享受。而这些日子总觉得萧潇的箫声中似夹了丝丝苦闷与烦躁之感。
这一日,清雅忙完手头上的事,推开窗户眺望揽金阁下川流不息的人们。有时候,就这样看着窗外的人生百态也是挺有意思的。忽然一个身着苗装,英姿飒爽的女子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个女子在揽金阁前徘徊了很久,看着揽金阁的招牌举步上了几阶楼梯,又走下来,看看里面,再上,再下来。如此反覆了许久。清雅很奇怪,看这个人并不是在等人,而一般外地人看到揽金阁也只会以为是间生意较好的酒楼,进间酒楼需要如此犹豫不决吗?清雅有股冲动,想到楼下看看究竟是什么挡住了客人的脚步。
她也确实下去了,环视大厅,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不妥阿!看到仍在门外徘徊的苗装女子,清秀俊逸,腰际佩着一把有着精致刀鞘的弯刀,身上透着潇洒清扬。尽管没什么相同的地方,清雅见到她,却想起了猫娘。猫娘……应该跟爹娘、师傅一起的吧?他们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而眼前这个女子,也是有什么为难的吧?
清雅一时冲动的上前询问:“姑娘,你在找什么人吗?”苗装女子一怔,打量了一下清雅,问道:“你是揽金阁的人么?”
“嗯……算是吧。”清雅想着,加入揽金阁需要什么特定仪式么?自己在这工作,应该算是吧。
苗装女子犹豫了一下,一抹犹豫浮上面容,终于出口,道:“你可认识萧潇?”
“萧潇?”清雅一愣,她没想到她是来找萧潇的,她……是敌是友?“……请问你是哪位?”
“嗯?啊,你认识萧潇吧!”那苗衣女子灿烂的笑容一闪而过,又低下头来,“我是凝霜山庄的容紫霜,……算是萧潇的朋友吧……只要她不再生我的气了。”
“凝霜山庄?”清雅疑惑的想着,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这不重要,“耶?你们吵架了?怎么啦?萧潇不是爱生气的人。”
“我也不知道啊。”容紫霜苦恼的揪了揪辫子,“我们以前很要好的,一起闯荡江湖,一起行侠仗义,无话不谈。但是……为什么她知道我是女子后就很生气的说我骗她,然后再也不理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跟她解释、跟她道歉,她还是生气,难道友情也分男女吗?”容紫霜越说越激动,抓住清雅质问道。
“啊?”清雅一时被她的激动情绪吓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容紫霜先冷静下来,“对不起。”
“没关系,萧潇现在不在这。不过她跟我约晚上一起吃饭,下午应该会来这里的。……如果你不介意,能否说说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清雅笑道。
“……其实,我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才到这里来的。”容紫霜说着,忽然一滴泪珠从眼眶里滑落,她忙擦了擦眼睛,抬头笑着对清雅说:“也没什么啦,算了,我走了。你不要跟萧潇说我来找她哦。谢谢你!”
“等等,”清雅拉住紫霜,道,“你就这样走了,我会觉得是我欺负你了,把你赶走的。为了让我安心,你进来坐一下吧!”
“不用了。”
“来,来,进来啦!我请客。”清雅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上二楼的雅间。要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江南特有的精致点心。
闻到碧螺春清香的味道,容紫霜高兴地说:“我也很喜欢碧螺春呢。第一次喝是萧潇泡给我的,马上就喜欢了。比起南昭的普洱茶,碧螺春更加爽口。喝着就觉得幸福。”
“嗯,我娘很会沏的,我爹最喜欢娘的手艺了。喝着碧螺春,感觉爹娘一直在我身边。”清雅端起茶吹了吹,轻抿了一口。
“爹娘……”容紫霜沉默了,端起茶猛喝。
“嗯?你怎么了?”清雅疑惑地看着她。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容紫霜突然放下茶杯,认真地说。
“我来揽金阁不光是想找萧潇,还想加入揽金阁。我知道自己一个人绝对对付不了蒙古的千军万马,但是揽金阁已经积累了那么久的力量。我想,大家一起战斗的话,我应该有机会取得蒙哥的项上人头。”容紫霜说着,语气越发严肃,像个身怀使命的战士。
“可是……揽金阁跟抗蒙有什么关系呢?”清雅被弄糊涂了,揽金阁不就是做生意的么?
容紫霜听了愣住,默默凝视着清雅,眼神中充满怀疑和不可置信,揽金阁的人竟不知道揽金阁是民间抗蒙组织;清雅也看着她,疑惑而黯然,他们原来并不信任她。
猛然间,容紫霜拔出双刀向清雅抡去,清雅手忙脚乱的向左一闪,举剑招架,“哐啷”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清雅急急嚷道:“喂,等等,你干嘛?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就算不回答也犯不着拔刀啊!”
“我要替萧潇修理你这假冒行骗之人!”
清雅不想和她打,但容紫霜的功力可比君山的那八个剑婢要高得多。清雅眼看着要招架不住了,就在这时,王掌柜冲了进来,道:“住手!不得在揽金阁放肆!”
清雅一见是王掌柜,忙跳到他身边道:“王掌柜,你来得正好,她说我冒充揽金阁的人,你来给我作证。”
王掌柜笑着对清雅说:“傅姑娘,不用急。”然后又对容紫霜道:“老夫是揽金阁的掌柜,请问我们傅姑娘有什么事得罪了姑娘?”
容紫霜惊讶地说:“呃?她真是揽金阁的人?那她怎不知揽金阁是民间的抗蒙组织?”
容紫霜一言,语惊四座,王掌柜更是惊讶万分,驳斥道:“姑娘,不知道的事不能乱说,免得惹祸上身!我们揽金阁是做正经生意的!”
“可是萧潇跟我说……”
“容紫霜!你在这做什么?!”一个激越的女声打断了紫霜的话语,粉色的身影从门外窜进。
紫霜看到她高兴地上前道:“萧潇!”
萧潇却愤怒的看着她,生气地说:“我不是说过再也不想看到你吗?没想到你那么厚脸皮,在君山纠缠不够,还跑来揽金阁来?!我跟你说过什么你最好把它统统忘掉!当作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紫霜被萧潇愤怒的话语砸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悲哀的望着她。其他人亦都被萧潇吓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萧潇这样生气。跟萧潇一起来的还有朱荻、风千雪。他们站在门外,以至于屋里的人都没发现他们。朱荻和风千雪略微紧张的关注着屋里的情形。
萧潇看到容紫霜这种神情更加生气了,她怎么好意思这样看着她,明明是她的错,明明是她欺骗她!“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哪里说错了?你跟本就是个连小人都不如的伪君子。现在怎么换女装了?你的那些讨人嫌的侍从呢?”
“……萧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容紫霜心痛欲绝的问道。
“你!你竟问我你做错了什么?!你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呵呵!”萧潇怒极反笑。
“当初女扮男装是有原因的,我跟你解释过了。我想跟从前一样做你的朋友、知己、姐妹,难道这也有错?”
“因为你父亲的期望?因为你要证明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样做得到?因为从小到大的习惯?你为什么不是真正的男人?!”萧潇轻蔑的望着她,“这算什么?你将我的感情置于何地?!”
“不管我是男是女,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啊。这对我们的情谊没有影响,不是吗?”
“哼!朋友?知己?姐妹?!我才不稀罕,我有得是。我……”
“潇,别说了。”一个柔和的声音阻止萧潇继续吐出伤人的话语,“你不能将自己的感情强加在别人身上,这是迁怒。你明明知道这道理的。”水蓝色的身影走进屋里,轻拍萧潇的肩膀。
清雅看到她,惊讶地脱口而出:“千雪姐姐!”
千雪朝清雅笑着点点头,然后对紫霜说:“容姑娘,萧潇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其实这事谁都没错,要怪就怪老天不公吧!萧潇只是心里不平,将气发在你身上,请别见怪。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才没……”萧潇刚想反驳,千雪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轻声道:“别孩子气。”
萧潇只得噘着嘴,瞪向容紫霜,而在接触到她那伤痛的表情,心里一黯,不自然的将视线转向其它方向。
千雪继续对容紫霜说:“你这次来是想加入揽金阁的吧?欢迎你的到来。”千雪笑若春风。
“呃?”容紫霜惊讶地抬头看着千雪,她让自己加入?
“姐,你怎么一人说了算啊?我也是阁主。”萧潇不依的道。
“两票对一票,是吧?朱朱。”千雪望向站在门边的朱荻。萧潇也死瞪着他,大有他敢点头他就跟他拼命之意。
朱荻看看千雪,再看看萧潇,满脸为难,道:“这种事情……不如回去问兰廷吧。”
“哼哼~”萧潇睇了一眼朱荻,算他识相。
千雪不理会萧潇,道:“我是师姐,我说了算。紫霜,凝霜山庄的事请节哀。请相信揽金阁吧!”
紫霜恍然大悟,道:“不用了。我不需要同情。”
“哪是什么同情?大家处在乱世,都受残暴的蒙人所累。就因为大宋子民如一片散沙,才会处于挨打的地位。大家不是更该团结起来么?”千雪劝道。
“嗯……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大丈夫立志于天下,可是潇她……”
“哼!”萧潇听到她说大丈夫一词,讽刺的冷哼一声,若不是千雪在这,说不定就攻上去了。
“不用管她,她孩子脾气,过阵子就好了。”千雪笑着拍拍萧潇的肩,对紫霜说道。
萧潇听了,一时悲从中来,道:“姐,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感受!”说着她便一人跑了出去,满屋子的人错愕的看着已无人影的门口。
清雅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我去看看她。”
清雅追出门去,在城里转了半天,终于在鹅岭的两江亭上找到她。如果不是听到箫声,相信清雅是找不到她的。五月的傍晚,天气还很凉爽,今天难得没有下雨,站在山上望去,除了满眼的绿色就是那滚滚的江水。清雅沉默的站在萧潇的身后,听着她吹箫。
箫声慢,断肠还,满城风雨离人黯。歌云散,知音远,舞剑拂衣,几经磨难。念念念!
春如旧,霜心陌,刀光印帘寒风透。淮江畔,梦雨楼,双兔傍地,锦书难托。错错错!
注:双兔傍地出自乐府诗《木兰辞》,“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