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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节 ...

  •   [圣缇历998年2月22日;圣煜王国;白堡]
      当撒加一行赶在雾气散去前离开圣煜王国时,有一人踏着溢着花草清香的晨雾走近东宫别馆白堡。
      他站在城墙前,以一种特殊的依恋的目光仰望着带着斑斑苔痕的石砖,手颤了颤,露出仿如隔世的表情。
      十三年,不长也不短的日子。
      晚春的竹架紫藤,仲夏的玉露清荷,暮秋的映霞彤叶,初冬的冷香寒梅,如诗如画的童年时光,是醒后的梦,依稀、流连、不再……
      穆走进城堡,张望,希望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白堡空空的,像荒废了的空城,守卫没有,甚至连侍女也没有——空着,空了半个世纪般。
      穆俯下身,拾起一枝掉落的白蔷薇,看着它憔悴的颜色,忽地涌起一阵极度的不安。
      穆是泰山崩于眼前仍从容自若的人,但面对眼前此景,仍有点慌乱——他大概猜出白堡中发生什么事。
      曾经,白堡是一个很特殊的领域,永年开着不凋的蔷薇——因为这里的花草,与森之魔法师的力量联系着。
      那时,只因穆轻轻说一句“花真美啊,真希望常年相伴”,阿布罗狄便把自己的力量注进花草中,让它们永远活在只有“春天”的花苑里。
      奢侈地把天才的力量用在玩乐上,是年幼无知的他们的爱好。
      曾经,米罗开玩笑地说着“假如花开的季节里能够下雪,那样白堡便是全世界最纯洁的世界了”,天便下起蒙蒙细雪——冰的魔法师淡淡地笑着,把冰晶散在凡间的天堂。
      穿着白色的衣服,吃着白色的糕点,坐在白色的飞雪飞花中,对视一笑——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油然而生。
      思想穿透了身体,不需言语;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白色的世界,纯粹的世界,梦般的世界……
      蔷薇的刺,在穆手上绣出一点斑红;穆从恍惚中醒了,抬头望着寂寞的空堡,不觉叹了一口气。
      阿布罗狄离开了吧,那撒加更不必说了……我,来迟了……
      穆走在这片他离开了十三年却无比熟悉的路,寻觅着什么。
      其实,他是应该马上离开的,多离一刻,危险一分。
      冷静如穆者,仍不能不把目光滞留在这个多少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终于回来了,然后永远地离开——想到这一点,穆心里又一颤。
      即使从前自己离开,但心中尚存一处归家之所;而今日一别,何处是归程?
      把白蔷薇放在昔日阿布罗狄的茶桌,穆看到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连忙要避开,却给她看见,叫住了:
      “穆先生,是你回来了么?”
      穆认真打量她,不记得曾认识这样一个女孩——她很年轻,应该是在穆离开后才进来的。
      女孩也解释着,他是从撒加口中知道穆的。
      十三年前,穆离开了;十三年来,穆依然存在在白堡中。
      穆的房间依然整理得井然有条,似乎主人只是离开一天两天,不久便会回来;穆喜欢的食物厨房依然在做,似乎担心穆突然回来,找不到他喜欢吃的。
      此般种种,都是撒加吩咐的;没有一天,这里找不到穆——只要昔日的朋友还在。
      他们为此投注了多少的情感与心思,而又应该用多少的情感与心思来回应。
      不可承担之重。
      穆笑着,却露出悲哀的表情;尤其当他听侍女说到“沙加给纱织公主软禁”时,原本微笑的脸抽搐起来。
      穆不知纱织公主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物,却不得不担心。
      假如公主加害撒加他们,沙加定不能避免;可他绝对能够逃离。
      而如今沙加没有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穆,是你么,曾经走得太早,现在又来得太迟?
      穆从侍女口知道沙加软禁之所,粗粗道谢,头也不回地赶去。
      迟到了,但千万不要太迟……
      薰风吹起那一抹高傲优雅的淡紫发丝,撩出那一瞬转眼即逝的漠然忧虑……
      穆又想起,沙加寄给他的娑罗花信中,还有一首随手写上的稚气的歌谣:
      “布谷鸟,布谷鸟,你在唱什么;女孩把娃娃拆开,右手丢到沉沉的河流中,左手关在黑黑的盒子里;还有掉下的两只脚,让小小的狗叼走;头呢,身体呢,又把它们丢在什么地方?布谷鸟,布谷鸟,你在唱着什么……”
      明明知道,却不避开;明明知道,却难相告……
      布谷鸟,布谷鸟,你为何要唱出这般歌谣……
      白堡中的“黑盒子”,穆未想过自己要重踏此地——当年阿布罗狄被囚之所。
      白堡,无论何处,都留下他走过的足迹。
      讽刺!
      天意弄人。
      可天意下的人却无奈无力……
      囚房外自然有守卫,只守不卫。
      领头的官差,远远地看到穆走近,便主动地房门打开,如接待权臣来临。
      穆恍然大悟:只要他不是纱织公主下令通缉的对象,只要他还是史昂教皇的弟子,那么,他依然高人一等。
      宫内的等级极端不平等——而他们早已默许这种关系。
      客气地慰问卫士几句,跟随队长走进最深的牢房,穆没有更多的言语。
      他深知如今他应该先考虑自己的立场——以“公主侍臣”的立场忠于纱织女王,或是以“撒加故友”的身份叛离圣煜。
      忠义难全——即使经过理智的分析,感情亦让他选择后者。
      雅典娜公主,纱织公主,格伦亲王,以及他们,都别无选择地被卷进一个旋涡——在这旋涡中,无论以何种立场出现,他们都无“正义”何言。
      “到了。”队长为穆打开铁门的锁,摇了摇钥匙,转身离开。
      穆朝他点了点头,很感激他允许他们自由地交谈;接着,便敲了敲那沉重的铁门。
      门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像寺院的晚钟。
      “进来吧。”里面传来平如秋水的声音。
      那些守护进去也敲门么——看来,他们对沙加还好,真的是软禁而已。
      穆释然地推开门,看到斜卧在石床上的沙加,温雅自若的表情却不再。
      “太残忍了!”穆一步一步地走近沙加,却觉得脚是那样地沉重;当他在石床边沿坐下时,累得仿似走了千里路般。
      “怎么了,穆?”沙加听到穆沉重的呼吸声,微微张开眼,伸手摸着他的脸,“痛苦的表情不合适穆呢。对了,撒加他……”
      “我知道,我来这之前,听格伦亲王说过了,十三年前的事。”穆盯着沙加的眼睛,奇怪他为何还有如此清澈透明的目光。
      “嘻嘻,撒加现在应该而已到碧泓王国了,穆也会追去吧。”沙加淡淡笑着,等待穆从无序的思维中清醒过来。
      沙加亦奇怪穆露出此般苦态,是因为看到自己受刑后衣衫褴褛的惨况么?——可他们不过是童年玩伴与战友,绝没有到达足以让穆为他失魂落魄的关系。
      他不知道,对于目睹白堡萧落的穆,故友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只有他们,才见证了穆十三年来“梦中天堂”的存在;只有他们,才让无家可归的穆找到归宿。
      穆是坚强的,在他拥有信仰的时候——可穆对圣煜王国的坚信与忠诚,却在这短短地时间内被打碎。
      因此,在第一眼看到沙加时,百般愁绪便涌上穆的心头,使他一时徬徨失措。
      渐渐地,看着穆的目光变回应有的沉静清明,沙加把手从穆的脸上缩回,不经意间给穆抓住了——
      “沙加,你的指甲……”
      指甲,留着一条浓黑的血痕,从中间裂开般,穆已经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插針’。”沙加像看陌生人的手般,“他们想从我口中问出撒加与米罗的行踪。本来只是‘抽筋骨’。”
      抽筋骨,以带刺的荆棘条拙击,使芒刺钻入肉中,然后再逐条拔出,根很透骨。
      插针,以针插到的指甲缝里,十指连心,椎心刺骨。
      “那些守卫居然这样做?”穆难以置信地问,却不可逃避地望向沙加身上的伤痕——沾满斑斑血污破碎的雪袍缝间,依稀可以看到凝结了的条条血痕和淤青的肿块。
      “不是他们,我身上的伤口还多亏他们治疗呢。”沙加笑着说,“是公主身边的人,施刑的好手,非常熟练。我想,如果插针不行,他们大概会为我梳洗一番,或者凌迟吧。”
      “身上的肉被铁刷子抓下来,你还能开这样的玩笑,沙加。”穆不禁莞尔。
      这般气定神闲,看来,普通的刑罚对他作用不大。
      “我不会那么容易便被逼到极限。而且,这种痛楚让我想起许多以往忽视的事。”
      “酷刑……的确,以前的确与卡妙一起讨论过折磨人的手段。”穆依着沙加的线索回忆。
      “还有,我们也说过百多年前那名传说中的恶魔、穆的先祖的事。”沙加又轻喘口气,虽说刑罚的痛苦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可因刑罚而受伤的身体却虚弱不堪。
      “疯了的魔法师的故事?”
      “穆认为他是怎样疯的?因为女儿么?人们所熟知的传说过于荒诞了。”
      “沙加,对先祖的事,我一无所知;家父对此只字未题。”
      “穆,其实自从姨祖母被圣煜王国驱逐后,我的祖母便专注于研究她曾祖父,也就是那位魔术师的事。人们只是依据他遗言中那句‘我堕落入黑暗之中’猜测出那个荒诞的传说,但祖母却以为,他的死是因为他意识到‘一个超感性的约束性的世界’的遗失。”沙加沉溺在小时候的回忆中,“那时的我,不知道祖母说的意义,只记得她常常说,‘她的曾祖父执着于一个奇怪的世界,一个在大陆之外的世界’。”
      “姑祖母说过这样的话?”穆静静地听着沙加的话,谦逊地问,“世界外的世界,会不会是常常在沙加梦中出现的第四块大陆?”
      “嘻嘻,穆,原来你记得。只可惜,我再也见不到那片大陆了。当我对这世界认识得越清晰,我的预知能力便越微弱。说不定,父亲传给我的力量,总有灯枯油尽的一天。”沙加望着自己张开的手,“我已经屡次连自己的命运也把握不了。这次也是。”
      “沙加,一般来说,占卜师并不能预知自身的未来?”
      “但我连纱织公主的行为亦不能预知!”沙加苦笑一声,“总觉得给什么阻碍了!”
      穆从沙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地波动,只有一层超然的笑意——对自身有着完整意识的沙加根本不需要他只言片语的安慰——穆又问:“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祖母的遗物在我姑丈那里,我想去研究关于魔术师的事。我有那样一种预感,它是兆示着未来的某种关键。”沙加低头,默想片刻,“虽然我现在也想赶到撒加身边,但我不得不去冥玄王国。穆,你要去哪里?”
      “我……”穆张开口,话未说出,便给一阵推门声打断。
      接着,队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略显瘦弱的年轻绅士。
      那绅士看到穆与沙加面对而坐,先吃一惊:“沙加公子,这位是?”
      “巴比隆,他是教皇的弟子穆。”沙加介绍说,显然他与巴比隆这位年轻人认识已久,“巴比隆是冥王哈迪斯的侍卫。”
      “我是奉冥王之命,来接沙加公子到冥玄王国的使者。” 巴比隆不屑地瞟了穆一眼——他对风华绝代的教皇心存敬意,但他对教皇失踪已久的弟子明显轻蔑。
      穆又望了一眼队长,却见队长对他与沙加深深鞠了一躬:“虽然圣煜王国属于公主殿下,但白堡却是听命于诸位公子;能够协助你们离开,属下不胜荣幸。”
      穆全然明白了,为什么纱织公主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统一的政权内是不允许威高过主的人物存在,哪怕他表现的如何忠心。
      “我不知道你与冥王扯上关系。”看到沙加挣扎着从床上下来,穆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浅浅一笑,沙加答道:“祖母的遗物在冥王陛下那儿。”
      冥王,便是沙加的姑丈。
      穆不禁哑然。
      “呐,穆要去哪里,去找碧泓王国找撒加,还是陪我去冥玄王国?”靠在穆的怀中,沙加又问。
      “至少现在,我还要扶着你。”穆低头答着,便遵从巴比隆的安排,绕白堡的秘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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