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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浮生三千梦之第一梦:逐缘(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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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的宿舍,天已黑透,我懒得吃饭,买了个肉夹馍,拐进了明湖边的小树林。这湖其实根本不配叫湖,充其量就是个小水洼,只是这湖边的小树林,长势很是喜人,树木茂盛,嘉荫蔽日。本来是暑假,学校已没有什么人,此时天黑了,便更显荒凉。
野芳幽香,佳木繁阴,月华清凉,点点如水。我自在地靠在树上,吃我的肉夹馍。脑子里,却蹦出了那个故事,苏元青、季子云,还有自称是夏眉生的女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自古关于爱情的故事,多是以惨淡收场。不知那一无所有的季子云,死的时候可有多心碎?
这世上便是有一种人,执念深重,不得解脱。幸亏我是个没有什么执着的人,尤其懂得放弃。这样,活着便会快活许多吧?
“沙,沙。”明明无风,浓浓树影却开始晃动,在人迹寥寥的小树林里,还真有几分渗人。我不觉挺直了背脊,四下张望。
恍惚间,余光瞥见远处音乐有黑影一闪而过。我有点紧张,站起身来。虽然刚九点多,但是由于放假,学校的人都应该走得差不多了。难不成也有人像我一样,被困在学校走不得,还要抽风一样大晚上跑到小树林来吃肉夹馍?
“谁?”我退了两步,靠住树干。回应我的只有枝叶摩擦的声音,我拍拍屁股,准备立刻回宿舍去,靠着树后退了几步,我转身迈开大步,脑子里却开始胡思乱想,想起公交车上天天在播的杀人案件,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浑没发觉,自己已经从走变成了跑。
身后好像有东西追上来了,风声携着呼啸,好像某种动物的嚎叫,紧紧追着我。我猛然回身,却只有树影重重,一个人都没有。我喘着粗气,放缓了脚步,一回头,猛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携着沙尘树叶疯狂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本能地扑倒在地一个打滚,躲了过去,趴在地上抬头看,那个东西分明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像一头牛,又像一条大狗,披着夜的颜色,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倒映着我惊恐的脸。
怪兽不待我爬起来,已经抬起前腿,又向我扑了过来,我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眼看就要莫名其妙地魂归天外了,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横扑而来!
一阵天旋地转,我睁开眼,竟然被一个男子揽在怀中。原来是他扑过来救了我。“这怎么回事?”我紧紧捏了那人手臂,哆哆嗦嗦发问,那人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膀,转过脸来,对我笑了笑,轻声说:“没事了。”
“你是,图书馆的……”见鬼了!这人居然是给我讲了两天故事的男子!
“是我。”他似浑然不觉眼前的怪兽环伺,转过身来,将一根手指放到我的嘴唇上,眼睛里全是欣喜,“嘘,有我在,没事的。”
他猛然转身,将我拦在背后。我才看清,他竟然穿了一袭长长的袍子,腰间用布带简单扎住,月光勾为他勒出一个清亮的轮廓,衣裾迎着风猎猎飞扬。
“这是冤魂化成的魔。”他没有回头,只给我一个坦然的背影,“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它们才会找到你。”
话音刚落,怪兽向天一声长啸,鲜红的眼睛红得几乎燃烧,向那男子扑过来。那男子向右侧迅捷无比地滑出,手中忽然出现了几张黄色的纸片,左手捏了个决,念道:“缚鬼伏邪!破障幻象!”右手连扬,那几张纸向怪兽飞去,腾起了一片白色烟雾。那怪兽在烟雾中凄然嚎叫,疯狂挣扎。然而烟雾散尽,那看起来已经快不支的怪兽,却停止了挣扎,踏雾缓缓而出,身上漆黑如泼墨的毛发随风翻飞,搅得夜色都晃动起来。一双红色眼睛精光四射,只是好像有些畏惧男子的道符,不敢上前。
那男子已经不若方才那般淡然,面色严肃起来,背脊挺得笔直,“不妙,不想这种地方居然有如此等级的妖。”
他的一只手臂背后,仍然轻轻将我揽住,手擦过我的皮肤,却是一片骇人的冰冷。一声凄厉的嘶吼,那怪物终于不再犹豫,缓缓向我们走来。
男子突然回身,双手将我一握,向我展开灿烂一笑,然后迎着那怪物直直走去,竟是一副赴死的神态。那怪物长嘶一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揉身扑上!
一阵烟尘飞腾,火光明灭之间,我抖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却烟尘弥漫,看不清如何情况。
“喂?”我叫了一声,“你……你还好么?”
迷雾深处,隐隐约约立着一个人影,正是他!人未看清,声音先至:“我有名有姓,又不叫喂。”
我听见他无恙,才放下心来,快走两步到他身旁。迷雾渐散,终于得看清了他的脸,挂着一丝慵懒的笑,眼眸一片清明,笑意盈盈。我亦回他一笑,“那你叫什么?”
他柔声说:“我叫,苏元青……你,想起来了么?”
图书馆的男子,故事里的苏元青,季子云,还有自称是夏眉生的那个女子,一时间升腾交错,让人不辨是真是幻,我慌乱退后两步,“你,你在说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唇角清浅的笑渐渐淡薄,攀染上几分苦涩,握起的拳头松开,似乎放下了什么一般,长长叹了口气,“我该知道的,你又怎会想起……”话未说完,身子缓缓倒下。我大惊上前,却看见他的背后,赫然插着那怪物折断的利爪。
“你,你,得赶紧去医院。”我慌乱找我的包,想去拿手机。却被那自称苏元青的男子按住了手,“慌什么,你不是挺喜欢看我被人打么?”说完,还自顾自地乐。
“你这人有病吧!”我要挣扎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拉得更紧。
他收起笑,却盯了我的眼睛对我说:“你看我的伤处,可有血么?”
我暼了一眼,伤处周围奇异地干净,一滴血都没有。我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他低声一叹:“是了,因为我本不是人。我只是个魂。吓着你了?”他问,眼睛里却有一丝一触即碎的期盼,和落寞。
没有血的伤口,伏地的怪物,眼前的一切,又怎能再由得我不信?“你,你就是那个故事里的苏元青?你不是,不是死了吗?”我问的小心翼翼,生怕眼前这个“魂”一惊之下烟消云散。
苏元青说:“我是死了。但是我与地府阎王做了个约定,让我得以以魂的状态,游荡人世,顺便清理怨魂化作的妖。这个约定,让我得以保留前世的记忆。”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约定呢?”我问。
“为了寻找季子云,为了见他一面,告诉他,我错了。”他喃喃低语。
“那你,找到他了么?”我仍是好奇。
“没有。若是找到,我便不会在这里了。”
“那你会怎样?”
“他会灰飞烟灭。”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响起,接着,眉生从阴影中缓缓转出。
“什么意思?”我大惊。
眉生默默望着苏元青,“他与地府阎王的约定,便是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换得以鬼魂之身来人世寻找季子云的转世。”
她走过来,向躺在地上的苏元青淡淡一笑,“你好,元青。”又在我身边垂首,唇角擦着我的耳朵:“看来你终于找到了。不过你伤得太严重,恐怕天明便会魂飞魄散了。”
苏元青不看眉生,只怔怔看着我,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长发,“我想我是找到你了,子云。”
“玎玲……”飘渺的铃声,这是哪里?惊觉的时刻,我正走在一片虚无的天地中。哪里都是黑色的,不,不如说是混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铺天盖地蔓延开来。我是谁?要去哪儿?我摇晃脑袋,却想不起来。只是机械地走着、走着。诸般感觉似乎全都消失,只剩下渴、渴。
前方飘来一阵雾气,将我包裹,我恼怒地乱挥手臂,希望将雾气驱散。待得雾气真的渐渐消散,周围多了依稀的影子,竟然全是面无表情的人,和我一样茫然向前走着。
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青面獠牙,面目狰狞。我却并不觉得害怕,甚至从他的血红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和善。“你是谁?”我问,“我渴了……”
“季子云?”他打量我,点点头,在手中名册上画了一笔,“对了。往这边走吧。哦,我是引魂使,助你往生的。”
心中一片混沌,我死了?我惊疑不定,看着他,他微微点头,看向我身后的人。“快走快走!”一边的另一个小鬼恶狠狠地催促,“莫要误了转生时辰,到了前面自有水喝。”
我被他催促着仓惶前行,定下神来,眼前出现一座小小石桥,凌空架在一条并不太宽的河上。河中翻滚着腥红的波浪,隐隐的嘶喊声放佛滚滚闷雷,一波一波随着河水逐渐远去。奈何桥……
“那是忘川。”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回头,正对上一张橘皮老脸。“你若不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便站远些。”
我忙退后几步,老人递给我一个碗,“喝吧,往事皆空,方得入轮回道。”我默默接过碗,这便是孟婆汤么,原来,我真的死了。苏元青和夏眉生那纠缠的身体突然变得愈发清晰,罢,他原是商人之子,最是懂得如何算计方能获利最多,我不过是他闲暇时聊以解闷的插曲。我将心交给他,却换来一根毫毛。我本一无所有,又患何如?
将碗端到嘴边,“季子云!”一声暴喝,宛如天雷。我皱眉回头,连孟婆都吓了一跳。
苏元青,咬牙切齿地立在桥下,后面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小鬼。
“元青兄。”我淡淡看他,皱起眉头,“怎么?莫不是你也死了,怎么元青兄算计来算计去,却把自己算计死了呢?”
“季子云!不错,我是死了,为你而死,我心所甘愿。只是还有些话,我未能与你讲完,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你,亲口对你说!”苏元青声音柔和下来,定定望着我。
我心头一跳,“你怎地如此荒唐!”
他邪魅一笑,唇角勾起,正是他往日调侃捉弄我的摸样:“我苏元青一向如此胆大妄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顿了顿,他说:“我只想要你原谅我,那天……”
我扬一扬手里的孟婆汤,打断他:“晚啦,苏元青,都晚了。我们都死了,什么都不必执着了,从此各走各的路罢。你让我原谅你又怎样呢,我亦不会再记得你了。”
苏元青呆呆立在原地,眼中全是沮丧和绝望,他喃喃道:“是啊,又能怎样呢……你终究是要忘了我……”
说要与我一生一世的,是他;说什么都愿抛弃的,是他;说愿为我舍弃生命的,是他。我居然信了他。可是在他洞房花烛的时候,又是他亲手让我喝下了毒药,又默许他的妻子,杀死了我。不过是为了钱财二字,那在我眼里,其实是最为微不足道之物。人究竟可以有多宽容,才能一笑泯恩仇。
我大度对他笑了笑,叫他:“元青。”他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我继续说:“别以为你也死了,就可以一笔购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们永别,此世、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季子云,你等着我,我定要与你来世再见!一定!”苏元青仍在喊着,只是我不愿再听。
我猛然举起木碗,大口灌下汤水,一旁的孟婆咧着豁牙的瘪嘴嗤嗤地笑。我坚定地迈步向前,没有回头,每走一步,记忆便淡漠一分。也好,只当我从未遇见过你。耳边是孟婆幽幽的念白:
过此桥者,前尘皆空;了却情缘,唯盼来生;遁入六道,莫要回头、莫要回头……
鬼魂是没有泪的,可又是什么东西,模糊了眼前的路?
“我们永别,此世、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会永远忘了你……”
如云雾顿开,好似混沌的洪荒被天雷劈开,我猛地一惊,有什么重要的事闪过脑际,硬生生地劈开模糊的记忆,染着猩红血色霹雳般划破混沌、破土而出。
眼前的脸忽然熟悉得令人心悸,他正疯狂地叫着我的名字,紧紧搂住我,我看到他的眼泪若暴雨般纷纷坠落,一直落到了我的嘴里,泛起血腥的味道,他在叫什么?“子云,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走,我怎么能没有你……”
是啊,你怎么能没有我,我已经一无所有,除了对你的爱。你直到穿上了新浪的喜服,直到亲手端给我一碗毒药,才晓得后悔……是你对我说世间万物皆可抛却,唯有一个我;可又是你比草芥还无情意,默许你的妻子杀死我。
可是元青,元青,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原谅你了,明明是我傻得可以,又怎舍得让你像我一样一无所有?我不要再遇到你,因为我不想你再有像今日一般的悲苦。
往事开闸般一幕幕涌上心头,如洪水将我湮没。我是季子云,你是苏元青。我就是季子云啊!前世做了个书生早夭,我的来世,竟然变成了女身! 那个浸满泪水和悔恨的故事,那个骄傲的小书生,竟然就是我。
我忘了你,可你却执着若斯,又何苦为这一面之缘,落得灰飞烟灭!
“元青,是我,我是子云啊,我想起来了,我是子云,我是你的小兄弟……”我紧紧搂着他,记忆纷纷涌上,连同那最后时刻的肝肠寸断。
“子云,你仍然恨我吗?”苏元青还是微微笑着,笑得心满意足,“子云,你早说过,你若是女子,定然好看。”
“我好看么?”我哭着问。
“好看,好看极了,不管你是苏子云,还是程怀瑾,不管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想对他说我从不曾恨过他,我想责备他居然干出这种逆天之事来,可我看着他的脸、他幽深的眸子,却痛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能紧紧地搂住他,将他的头放在我的颈窝。
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汹涌的眼泪不停涌出,让我怎么也看不清他。
我哽咽得声音都变了调,“元青,你真可恶!你自己难受过了,也来让我尝尝这滋味!我怎么能恨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啊!”
他深深望着我,眼里满满盈满了欢喜,好像盛了这漫天的星辉,“是,我真可恶。我终于放心了,我的子云并不恨我……”
他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莫城,“子云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前世是你负她,这一世定要给她幸福。”
莫城默然不动,仿佛一尊塑像,良久,不耐烦的一声“我知道。”
“子云,这次,没有来世了。你不会再遇见我了……”
“苏元青,你真是胆大妄为……”
恍然间传来一声叹息,自远古而来,往未来而去,融入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在幽兰空旷的天际盘旋许久,终于消散……
“你,你不是女扮男装?!”
“你才是女的!”
“你不是夏眉生?”
“你才是夏眉生!”
“可惜,你若是女子,定然好看得不得了。”
“你才好看!”
……
没有来世了,这次,真的没有来世了。
怀中的人柔顺地闭着双眸,再没有神采飞扬的坏笑,和深深的凝视。可是他的嘴角,仍然挂着一丝微笑。好像在做着一个好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拢上,将我们包围,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终于消失不见。只有尘土,在我虚空张开的双臂间,疯狂舞动,不知疲倦。
我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我现在是谁?是苏子云,还是程怀瑾?我已经混淆了这两世的感情,苏子云的悲痛和怨恨根根分明,纤毫毕现。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好像刚刚梦醒,不知道梦里的事究竟是不是事实。
“终于想起来了?也不枉了他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换你一声原谅。”眉生挑眉淡淡看着我,居高临下。
前世她为苏元青肝肠寸断,此世她终于得以一扫耻辱。可是她并不高兴,她又怎能高兴?两世看着最爱的人惨死,纵然是做了神仙,又有什么欢喜可言。
“我真不明白,我好好做我的程怀瑾,他好好走他的轮回路,何苦偏偏要到这步境地,让我们两个都痛苦。”我放下手臂,看向眉生。
“由因种果,由果生因,他执意如此,也是你们两个缘分未断。他愿看你,便来了,看完,便走了。万事皆有法,只因爱之一字,那也是那的命数。心存一念,便结一缘;红尘一世,终是幻灭。”眉生忽然双手合十,面上散发出微微光芒,说完,静静看着我,眸中悲喜全无,只有悲悯。
这一段话说来,我并不全懂,脑中浑浑噩噩,却在她的话中平静了下来,似是而非地对她还了个礼,她微微一笑,“我的事做完了,也该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她向莫城点了点头,“你说是吗?夏城。原来苏元青许诺魂飞魄散,还为了你留得一丝前世记忆。”
夏城?眉生的哥哥,那个被苏元青打落了一颗牙齿、又害得季子云呢惨死的夏城?我打摆子一样看看夏城,又看看眉生,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似乎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生物感应,一个眼神,便完成了交流。我愈发觉得,自己真的离开了一个常识的世界。
眉生悲怜地看着我,罗裙轻摆,“人生在世,忧患实多。执着二字,尤难勘破。苦离别,乐相逢。情爱不过是为心所困,不得其解;万物皆幻影,缘起、缘灭,又何苦彷徨?”一个旋身,眉生便如青烟一般消失了,空中飘荡着轻轻一声“心归处,情归处,都是三千世界一刹那。心不逐物,万境成空,我又何尝愿做神仙了……”
太阳已经越过了山头,明亮的光线温柔地铺开,落在碧绿的草叶上,远处渐渐传来人声,啁啾鸟鸣,我却好像还浸在一个长梦里,痴了。
“苏元青用他的魂魄,求得我今世尚存一分前世的记忆,那些记忆,都是关于你的。”莫城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你说对了,前世,是我失手害了你,所以今世,我来恕罪。”走到我面前,蹲下来,平静地望着我的眼睛。
“苏元青再也不会出现了,你会有新的生活,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会在你身边。”这个莫城似乎变了个人,从前,他从来不会这样严肃地和我说话。
“可是,我还是我啊,我是程怀瑾,我并不是什么季子云。”我试图理清这个关系,“你也不是夏城了,我只不过是有了些季子云的记忆而已。你看,就像台电脑,我的cpu已经升级成四核的了,内存说不定也扩大了,只是硬盘没变,还存着前世的故事,所以我已经不是以前那台电脑了啊。你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这真是一个微妙的比喻。”莫城简直哭笑不得,把转世轮回这么一件玄幻而古老的事情比喻成电脑,我大概是这天下第一遭。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着我的一缕发丝,然后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不是的,你说错了。这一切都不是自然而然的,我因为苏元青,得到了前世的记忆,又找到了你,这本身就不是自然发生的。我们姑且叫它,缘法吧。你确实不是季子云了,你的这一世是程怀瑾,你有了一颗新的心,有了新的面孔、新的身体,但是你的魂并没有消散,仍然在这里,和季子云一摸一样,有一样的味道,一样的触觉。所以我们才能找到你,才能对你说这些话。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科学或者物理法则解决,懂吗?”他指指我的心口,顺手将我的头发别到耳后。“你甚至可以把这些灵魂,或者前世,看做是一种映射,一种通过我们所不了解的力量支配的运转法则。”
我还是不甘心,“可是这个世界,这个宇宙,难道不是物质的存在么?它们都是,恩……粒子。我们学习的不也全部都是科学么?或者如果是在欧洲,那么上帝又存不存在呢?”
莫城简直无奈了,他还是耐心解释:“你相信,便会存在。这是一种类似精神投影的原理,我们的宇宙空间,是充满了精神力量的。比如你的思维,你的意识,难道能简单地用量子力学或是牛顿定理解释吗?这太粗暴了。”
我点点头,两个拥有前世记忆、并刚刚经历了一场魂魄轮回的的人,用现代的科学法则讨论神鬼之说,实在是古怪之极。
莫城还在温和地看着我,我又有些歉疚:“可是莫城,我对你,还是……”
莫城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你不必担心,我说过,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不解地看他,他也回了我一个阳光灿烂的笑。
闹钟响了不知多少遍,我磨磨蹭蹭爬起来,摸到表,十点整。惨了!今天还要去公司整理资料啊……我慌慌张张穿衣服,刷牙。风一样跑出了门。
公交车上又在放新闻,神秘的连续杀人案件虽然没有能够侦破,却没有再发生。这个恐怖案件,也就变成了无头公案。
恍惚中,我想起昨晚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梦,梦中的感觉栩栩如生,好像是昨天正在发生的事,并且在那梦里,有一些很重要的人,和事。到底是什么梦呢?我努力回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好像在昨天和今天之间,有一个奇妙的断档。
车窗外闪过一个陌生的店面,沉木色的店面,黑色的字体:浮生•梦记,或许是个饰品店?我想着,有一种熟悉又遥远的感觉浮上心头。
手机忽然响起,是莫城发来的短信:晚上有事没有?找到了个好地方,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他没有那么烦人了。我迅速回他:好!
抬起头,阳光明媚地透窗而过,这只是无数普通日子里的一天,却为何让我觉得要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