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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玉猪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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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只有方才给他们开门的那个名叫秉九的少年来送客,韩子颖扎在扇大爷那小工坊里,完全把沈鸳湖给忘光了。
秉九随手从葡萄架子上摘了串葡萄下来,塞给小七,笑道:“你别介意。”
沈鸳湖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为韩子颖道歉,当即摇摇头道:“一点小事。不过我倒真没见过这样待客的少东家。”
“子颖虽然有时任性一些,不过我看他这样子,约莫是很喜欢你才会如此。”秉九语出惊人。
沈鸳湖被噎得几乎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几声才用古怪的语气重复道:“喜欢我?”
“是啊。恕我多问一句,客人你是途经此地还是?”秉九问道。
“我携家人一道来的,打算在此开店。”沈鸳湖道。
秉九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说了不该说的,让你烦心可就糟了。”
“啊?”沈鸳湖头一回觉得自己很笨。
秉九道:“若你只是沿途逗留,我告诉你子颖喜欢你,你岂不是会为没法回应子颖而愧疚?既是久住,那就好了。”
沈鸳湖还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他张张嘴想辩驳又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得默默站在门外,听秉九继续说。
“子颖就是有点儿别扭,人很好,你放心。”秉九道,“他小时候很喜欢家里的一只波斯猫儿,天天都跟猫儿腻在一起。”
沈鸳湖耐着性子做洗耳恭听状。
“最后那猫儿幸福地死了。”秉九竖起一根食指,笑眯眯地感叹道。
回到铺子,把小七交给之霁,沈鸳湖阴沉着脸就摔帘子回了后院。
“他怎么了?”之陌正拿布擦着八宝架上的古董,被沈鸳湖吓了一跳。
“谁给他气受了?”之霁哄着欲哭未哭的小七,疑惑地道。
“若真有那种人,我倒是想见见。”之漠冷冷淡淡地续道。
她话音方落,沈鸳湖就出来了,他脸色平静了许多,见三个姑娘都盯着他,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我哪儿不对么?”
之陌赶紧摇头,之霁却问了出来:“你今儿遇到什么了?”
沈鸳湖皱了皱眉,道:“没事儿,听了一堆歪理有些气闷罢了。”他走到门口,在靠门的八宝架上寻了一会,却没找到昨晚丢在架子上的银丝口袋,便问一旁收拾的之陌,“你看到这儿有一个银丝草编的小口袋了么?”
“什么?”之陌摇摇头,茫然道,“没有啊。”
“之霁呢?”
“没。”小七含着手指有些抽抽搭搭地用另一只手往嘴里塞还没洗的葡萄,之霁焦头烂额,想也没想便丢给他一个字。
看看八风不动的之漠,沈鸳湖放弃般叹了口气,“再过两日便有雨,这下可糟了。”
“怎么了?”之陌心直口快地问出来。
沈鸳湖瞧了瞧一脸单纯明快的少女,“一笔主顾来头有点儿大的生意,你好好收拾吧。”
说罢便往屋里去。
“诶,典主,你不帮忙吗?”之陌扬声喊道。
“不了,我头疼,去睡会,吃饭再叫我。”沈鸳湖不负责任地回道,把之陌气得跳脚。
沈鸳湖在店里游手好闲了一天,到了晚间才如三个姑娘的意,出去了。
他在街上慢悠悠地逛,直到夜市都快散了,他才在一处阴暗地方站定。
将一块玉璜扔到地上,沈鸳湖摸出一把描边扇子,刷一下展开挡住大半张脸,眉眼弯弯,语气淡凉:“出来吧。”
浅绿色的烟气袅袅上升,在墙角汇成了一个儒衫长裙的女子,向着沈鸳湖盈盈下拜。
“今天的夜市有什么好货色吗?”沈鸳湖问道。
女子温婉的面容有几丝模糊,她含笑摇摇头。
皱皱眉,沈鸳湖又问:“扇大爷家里真的没有合适的?”
女子摇头。她偏头想了一阵,忽的张口无声地说了句话。
“你是想说,店里就有?”沈鸳湖见那女子颔首,忍不住有些苦恼,“必是我那晚买的那块了,可是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
他正要收起玉璜,女子蓦然像是受了惊似的向他身后躲去,下一刻,他便听见清朗的少年嗓音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韩子颖站在不远处,正望着他。
他走过来,狐疑地打量着沈鸳湖,“你是不是在和谁说话?”
沈鸳湖将扇子收起来,露出精致艳丽的面容来,“干卿何事。”他冷淡地说。背后女子瑟缩地愈发厉害,她是因玉而生的精魂,尚未成形,最怕阳气盛的事物,韩子颖才十五六岁,少年人生气勃勃,越靠近便越令她忐忑不安。
韩子颖像是看不见沈鸳湖冰冷冷的态度一般,凑得更近,将玉璜拾了起来,“这是……扇大爷家的玉璜,你怎么会有?”
沈鸳湖心中一跳,那块玉璜确是今儿从扇大爷那小工坊里顺来的,看着不起眼,不过是拿来做个引子,好唤出玉魂,韩子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吭声,韩子颖脸色就有些不好,“瞧着人模人样的,顺手牵羊的手艺倒真是不错。”
沈鸳湖何时被人这么说过,他脾气一向不错,此时也气得将扇骨捏出了声响,玉魂吓得一个激灵,挂在腰间的两块玉轻轻磕碰了一下,动静不大,却立时叫韩子颖望了过去。
“你后面……是谁?”
此话一出,沈鸳湖和玉魂都怔住了,过了半晌,沈鸳湖慢腾腾让开些许,疑惑道:“你能看见?”
韩子颖皱着眉瞅了半晌,不确定地道:“看不大清,你弄出来的?”
沈鸳湖眼神有点诡异,他干脆一把拉出玉魂,将她往韩子颖面前一推,浑不顾人家眼泪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韩子颖打了个哆嗦,后退两步,喃喃道:“什么玩意儿,凉飕飕的。”
沈鸳湖忍不住笑出了声,韩子颖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沉下脸道:“你还弄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
沈鸳湖却不生气了,他笑吟吟地看着韩子颖,道:“既然你想知道,说与你听也不是不行。”他轻巧地将玉璜从韩子颖手中拿回来,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晓得这是扇大爷家里的。”
韩子颖怔了怔,道:“我家世代营玉,扇大爷原先是我家的家奴,我祖母看他于相玉、雕玉上颇有天分,便提拔他做了铺子里的掌玉,后来年纪大了还还了卖身契,扇大爷感念我祖母的恩德,仍旧做着掌玉的活儿,铺子里购进的玉石总要先到他那儿过两眼,凡是不能进铺子上台面的,扇大爷总会做上标记,喏。”他隔空在玉璜上点了点,果然,那处有一枚小小的扇子图案。
沈鸳湖恍然,又想起秉九那番歪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难怪如此死心塌地,一副韩子颖天下最好的模样,原来是受了恩惠的。
“那,你该告诉我,那是什么了吧。”韩子颖疑神疑鬼地盯着玉魂所在那处。
“恩?那是玉之精魂。”沈鸳湖向着女子吹过一口气去,玉魂的模样立即清晰了几分,眉目温婉,神态羞涩。
“妖怪?”韩子颖被吓了一跳,不确定地问道。
“物日久成魅,她也就是如此罢了。与其说她是妖怪,不若说她是扇大爷倾注于玉石上的精气所化。”沈鸳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咦,她是扇大爷……”韩子颖张口结舌不晓得该怎么说了。
沈鸳湖道:“玉石于其他物件相较本就多灵气,扇大爷这辈子都耗在玉上了,若没有她,我才觉得奇怪呢。放心,没什么害处的。”
“那你和她大晚上的在黑灯瞎火处干什么呢?”韩子颖又问道。
沈鸳湖不悦道:“不是扇大爷说的,到夜市碰碰运气么?我想着带着她要方便一些。你又是为何天天晚上出来晃荡,九曲夜市你从小到大看得不少了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借着街上未熄的灯火,他仿佛瞧见韩子颖脸上有些烧,只见这认识以来都显得有些傲慢的少年头一次有些磕磕巴巴的,“我就是……出来看看……人多……总有些不安全。”
沈鸳湖琢磨了半晌,忽然狡黠地笑了,他道:“少年人就是热血,既是如此,不如你帮我个忙?好歹我也快是这个镇子的商户了。”
韩子颖傻乎乎地看着他,“啊?”
半个时辰后,韩子颖挽着袖子在一堆器物里翻找,寻得满头大汗,他直起身子,弯了半天的腰立即向他发出抗议,酸得他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找?”他质问道。
沈鸳湖正在一旁的树下小憩,闻言笑意吟吟道:“因为玉魂被你吓着了,我家那三个姑娘又累了一天,你难不成想劳烦她们?”
韩子颖一愣,道:“我说的是你,不是她们。”
“我?”沈鸳湖拈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我身体不好,自然也不能劳累了。”
韩子颖怀疑地打量着沈鸳湖,沈鸳湖神在在地任他打量,只是没骨头似的躺在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葡萄,他将脸转过去,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重又弯下腰开始翻找。
“磅。”一只花鸟纹金执壶被扔到一边。
“哐。”双鸾铜镜在地上滚了几匝,倒了下来。
沈鸳湖听得耳边乒棱桄榔的动静不停,忍不住有些心疼了,“喂,你轻一点。”
“轻什么?你动都不动,就不要挑三拣四了。”韩子颖头都不回。
“得了,你这么胡找不是办法,过来,我教你一个法子。”沈鸳湖向他招招手。
韩子颖警惕地瞧他一眼,犹豫着走了过去,沈鸳湖半支起身子,从袖中摸出那块玉璜,一把塞到他手里,道:“你好好摸摸。”
韩子颖握着那块玉璜,呆呆地看着沈鸳湖,“摸什么?”
“玉魂现在宿在这块玉中,你有些灵力,试着向她借灵,同化五感,找起我要的那玉佩就快得多了。”沈鸳湖解释道。
韩子颖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借灵?你为什么不去做?”看他的神情,就晓得他已将沈鸳湖当做道士一流。
沈鸳湖掸掸袖子,慢条斯理地道:“这种小事若要我出马未免太掉身价。”
韩子颖气得咬牙切齿,刚要说什么,便被沈鸳湖打断。
沈鸳湖道:“让你做是因为我信你,你可不要辜负我。”他这一句竟然有脸皮说得无比恳切,加上肤色似玉,眉眼若水,生生憋死了满腹牢骚的韩子颖。
韩子颖索性不再理他,握着那块玉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他没有闭眼,乌黑的眼瞳空茫茫地倒映出月夜树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留在他眼里。
沈鸳湖在他背后眯着眼,几只萤火虫在他乌发边打转,他若有所思地小声道:“难得……”
过了片刻,韩子颖动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璜,将它小心收好,目光四下游移一番,便确定了什么似的向那口青莲瓷缸走去。
他绕着瓷缸翻了一阵,一些零落的小物件被搁到一边,却没有沈鸳湖想找的玉佩,他想了想,回头看了沈鸳湖一眼。
“怎么,还是找不到?”沈鸳湖低头赶开那些越来越多的萤火虫,漫不经心道:“算了,明日再说吧,今儿夜……”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沈鸳湖骤然抬头,方才还在瓷缸边蹲着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深了……”沈鸳湖喃喃着说完,他站起来,走到缸边,细细打量。
青莲在白瓷上轻柔地舒展着花叶,淡绿荷叶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只能见着它狰狞的獠牙和闪着光泽的鳞片。
“诶呀,这下糟了。”沈鸳湖摸着下巴,“那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不晓得现在去救,那小子还剩几根骨头。”
他往缸里看了看,黑漆漆一片,却隐隐有水声,抬头,海棠树枝叶繁茂,叶片在月光下闪着光,“原来如此,露水……不过是谁把我的玉佩扔进缸里的,真是不懂事。”他啰啰嗦嗦地念叨着,手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五色丝线。
“不知道能不能钓出来呢?恩,应该可以的。”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将一只缺损了的玉环绑在丝线一端,沈鸳湖将系着玉环的丝线垂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