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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六章 锋芒 ...


  •   经这片刻耽搁,明尘方丈目光已归于平淡。他念了声佛号缓缓道:“大敌当前,我等正要一心对敌才是,杨府匾额是六派先辈同赠,而杨庄主自来侠义端方。应楼主纵有异议,不妨待辽兵退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一直沉默的司徒燕忽然站起,环视全场,冷笑道:“行止端方?侠义为怀?方丈未免太高看杨家人了!”
      场中认识她的人,原不在少数,不过一则此前她从未以女装示人,二则也想不到她回出现在玄武楼,是以先前大多忽略。此刻认出,想起她在杨清波的婚礼上行刺,纷纷猜测她与杨府之间的恩怨情仇,暧昧有之,香艳有之。
      司徒燕的声音清冷冰寒,传到清波耳中,却何异晴天霹雳!勉强压下去的结郁愁绪,刹那间又将他淹没!他见司徒燕又消瘦些,一双明眸显得更大,目光与他碰触的刹那,没有丝毫波动更没有丝毫留恋。
      司徒卓怒道:“你这孽徒,在杨府越狱而走,现在居然还有脸站出来!你如还有半分良知,现在就马上给我回丐帮总舵,自领刑罚!”
      司徒燕浅笑道:“义父慑于杨府权威,将我逐出帮中,凄惶之下,幸得陆楼主不计前嫌,将我收留。如果义父不再受杨府摆布,燕儿何尝不愿意回到义父身边!”
      司徒卓黯然摇头,沉声长叹道:“你已变了!我现在才知昔日的玉丐司徒燕,我丐帮的刑堂掌堂已经死了!你,以后也不要再用司徒这姓氏了!”
      清流看着场中,心却全放在了清波身上,此刻忽听“波”的一声轻响,侧眼却见清波的座椅上,已布满细碎的裂痕。他悄然伸臂,想去握清波的手,而清波却是一闪。他微微一怔,凝神望去,却见四五道腥红顺着清波的指缝滴落在地上,转瞬便被砂土吸得干净!清流心一痛,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芒。
      此刻司徒燕已向跪下司徒卓跪下,郑重叩拜三次,低着头缓缓道:“如此叩别帮主,我的原本姓韩,从此便也只好恢复!”
      司徒卓神色木然,凝视她良久,长叹无语。一直未曾开口的昆仑掌门于述行此刻忽然插言道:“反叛师门,也不留下武功?”
      场中一静,清波骤然抬头,刚想开口,猛觉背心一麻,内息一滞,全身已然僵硬,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他心头悲凉,却听清流低低的语声传入耳中:“我暂时封了你的穴道,你且静静心!”跟着便见清流走到了他的前面,一袭白衣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

      司徒燕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清波耳中:“昔日昆仑孽徒杀人无数,也难怪于掌门不放心我。司徒帮主,您与我有养育授业之恩,我多年来也为丐帮建功不少。您收回我的武功,我也再不欠您恩情了!”
      淡然的字句却如利刃般割搅着清波,而他眼中看出的,却只是清流如云般的白衣。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滑落,惊惶恐惧犹如雷弹般在他的体内爆裂,他期盼着司徒卓会不忍下手,他期盼着大哥会出言阻止,他甚至期盼着玄鹰能够庇护这只单飞的孤雁。
      然而,最后传来的却是一声的闷哼和仆倒的声音。隔着数十丈,夹杂在纷乱的耻笑声,咒骂声中,这低沉的声音实在微不足道,但在清波听来,却如同压近地面的闷雷。就算再相隔远,再场中再乱,他也不会认错燕子的声音!

      秋日的风,吹动着清流的衣襟,白衣飘摆,仿若白云聚散。
      往事一幕一幕的在清波的眼前闪过。初见的俏皮,诉情的柔婉,断义的决绝,还有眼下重逢的冷漠……他盼着历尽沧桑的燕子不再受到伤害,而此时此刻却如此鲜明的知晓,燕子所承受的最大的伤害,正是来自与他——口口声声,誓言旦旦,声称爱着她的人!
      望着清流的背影,他如同陷入了最深的梦魇,不能言语,不能行动,甚至连相望也不能!恨意如蔓藤般,不可抑止地滋长。为什么要点住他的穴道,为什么连一丝阻止的机会,也不相留!
      如果此时他还能够行动……
      他这样想着,眼前忽然幻化出司徒燕那双大而亮的眼,冷冽中带着轻蔑,淡漠中含着嘲讽:在他他能动能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又何曾珍惜过?即使现在他能够动作,他又何尝有魄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向来以天之骄子而自居的杨府二少,在褪去鲜亮的家世之后,剩下的究竟是怎样的懦弱无知,鲁莽幼稚?再相逢,燕子的眼里再没有一丝对他的留恋。是不是她早已看透了他的浮华浅薄?
      眼前的白衣飘逸柔和,白衣身后的身影,却是如此的挺拔坚毅!
      绝望的空茫浮上了清波的眼。仔细算来,他这半生,辜负的又何止是司徒燕?他认为他爱父母,但却只给父母带去了无尽的麻烦;他认为他爱大哥,但清流却为他一伤再伤!而如妻子明珠为他夜夜伤怀;如朋友陈云四位教师更为他命送黄泉;……他鲜衣怒马,自由自在享尽了杨府后人的荣耀,而他却何曾给那块“天下第一”的匾额付出过半分心力!
      清波的脑中混沌一片,刹那间只觉心灰意冷。

      杨云天早察觉了他们兄弟的异动,先是恙怒,待见了清波空茫眼神,又觉怜惜。他假作不知,望向场中,正见司徒燕挣扎着从地上缓缓爬起,面色惨淡,嘴角衣襟血迹斑斑,而司徒卓背对着的他们的坐席,一动不动。只有柳靖会见了嘴角隐约带出一丝冷笑。
      玄鹰倏的站起,神情似惊似怒,忽而长啸,道出了一连串的“好”字!玄武楼那边匆匆跑出两个弟子,欲将司徒燕扶回座位。司徒燕却不肯离去,喘息片刻娇躯已重新挺得笔直。场中群豪多是不羁之辈,见她一届女流如此硬气,也不觉佩服,先前的鄙夷消了大半,均静默下来等她开口。
      司徒燕神色凄厉,声音喑哑,缓缓道:“当日我在杨柳两家的婚宴上刺杀杨清波,故而被逐出丐帮,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不过他杨清波,负心薄幸,始乱终弃,报应又在什么地方?还是说以他杨府二少庄主的身份,玩弄一个女子,根本就是寻常小事?”
      杨云天知她宁愿被废武功,定是狠绝了心,绝难罢休。心中虽然怒极,却隐忍不发,只冷然道:“你这女子倒泼皮,大庭广众之下搬弄是非,毫无廉耻!流儿,你与她说话!”
      司徒燕冷笑抢白道:“杨清波呢?他是没长嘴,还是没胆子张嘴?”
      清流面色微沉道:“舍弟不是绝情人,到底也和姑娘有过一段情缘,怎忍当众把事情说开?在下知韩姑娘心有怨气,但此刻天下英雄会聚,为得是商议军国大事,还请姑娘自重!”
      陆渐鸿插言道:“少庄主何必以军国大事作借口避而不谈?从木知林,窥斑见豹,韩姑娘遭遇于武林天下虽是小事,却足见杨府霸道。说来韩姑娘也曾是丐帮堂主,身份武功均非等闲,却还只得如此含冤莫白,要换作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受辱,杨家又当是何等气焰?如此横行,又怎堪号令武林,抵御辽兵?”
      安经昀轻叹道:“韩姑娘束手被废武功,其情可叹可悯,凭此纵耽搁些时间,我等也当听她把话说完。”
      田君维怪笑道:“峨嵋派威名赫赫,若填上一块‘天下第一’的匾额可就更威风了!”
      安经昀凛然道:“杨府清正,想来其间必有误会,解释开来又何损名誉?田掌门此言难道是不信二少庄主的为人?”
      清流上前一步对司徒燕冷然道:“韩姑娘当日是丐帮侠女,而舍弟清波也算略有薄名,你们情意本生得自然。此后杨府向丐帮求亲,而司徒帮主也答应让你和无极岛柳姑娘同侍舍弟。韩姑娘当时并无异议,却不知为何忽然反悔,和陆楼主走到一处!至于韩姑娘所说的负心玩弄,在下愚钝,却不知韩姑娘说的是舍弟还是您!”
      他语气平淡,却咬重了“丐帮侠女”“情生自然”几个词,在提到玄鹰之时,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之色。当下便有不少人笑出了声。
      司徒燕紧咬下唇,摇摇欲坠。陆渐鸿面色阴沉道:“少庄主颠倒黑白,如此含沙射影侮辱一个女孩子,却怎么不叫杨清波自己出来说话?”
      清流并不理会,却向着司徒燕微一躬身道:“在下言尽与此,此后韩姑娘愿意如何言语都请自便,只望姑娘莫要仗着舍弟心软不忍对你出手,再有什么过激举动。”言罢飘然退回本座。
      明尘方丈念了声佛号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还望韩姑娘早日堪破。不知陆楼主对辽邦进犯,可有对策?”

      司徒燕面色惨然,忽然厉声高喝:“杨清波,你可敢今天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一句你问心无愧?”
      她失了内力武功,中气原本不足,但这一声呼喝却用尽全力,凄厉之极,全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刚被平息下的骚动,一下子又被挑起,竟无人理会明尘方丈,齐齐望向杨府所在之地。清流的眉不易觉察的皱了皱,怕被人看出清波的异样,手藏在袖中弹出弹出一道劲风解了清波的穴道,暗以传音入密急切道:“克敏亲至,情势有变,你先应了再说!”
      他们先前对答清波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周身越来越冷,身边的一切都陌生起来。只在方才,他还那样渴望着拥有行动的自由,可是现在穴道被解开了,他却又茫然不知如何应答。
      大哥说克敏亲至,想来那处变不惊的心也着了慌张。
      燕子问他是非清白,娇柔的身躯立在广场正中,便如风中荻花,孤苦无依。
      全场人等他一个答复,近千道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有好奇有猜疑,甚至还有艳慕。

      清波深吸口气,缓缓道:“是我负心薄幸,辜负了韩姑娘,对不起!”
      听他如此说,清流满眼无奈,唇边带了丝苦笑,却似乎并无意外。柳擎的脸上微微痉挛,眼底流露出些许杀意。杨云天声色不动,手掌上的青筋却根根爆起。明尘大师则长长的念了声佛号。场中纷乱,惊诧者有之,嗤笑者有之。陆渐鸿与玄鹰极快的眼神极快的一碰,分别在彼此的神色中看到了微笑。完全没有被清波言语所惊动的,只有国师克敏。他神情安详平静,面带着微笑,淡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处身于另一个世界。
      司徒燕语声清清泠泠的,说不出的动听,也说不出的冷:“你既然承认,可敢领下罪罚?”
      清波对周围种种视而不见,痴痴的凝视着司徒燕,温柔哀伤中带着绝望黯淡:“我知你的委屈,我今日便当着天下英雄向你道歉,你要如定杀我,我也只好求父母恕我不肖!韩姑娘,我信你不会真正为虎作伥,今日与玄武楼一道,或者一时激愤,又或者是为人所迫。”他的声音忽然起了颤抖:“燕妹,我求你定心想想你往昔的豪情,求你回头看看这世上还在挂心你的那些朋友!”
      司徒燕避开了清波的眼,纵声狂笑道:“杨清波,你何必惺惺作态?你们霸道欺人惯了,难不成还真能让我当场杀了你?你若真有心以死谢罪,又怎么不暗地里自我了断?你大哥刚不还口口声声,暗骂我狐媚无耻,勾引你这名门公子吗?诸位英雄,我撕破了面皮,也不是为我一人讨什么公道,更不是可怜巴巴的求他杨家重收覆水!杨府仗着祖上余荫,顶着天下第一之名,横行武林,他人稍有违逆,便是叛逆败类,百死莫赎!我招惹了杨二公子,就是无耻下流;玄武楼名声鹊起,他们就以一封无凭无据的书信擅自定了陆渐鸿楼主的死罪!为了笼络无极岛,你们杨家不惜让这个逍遥公子使尽手段,娶得柳岛主的爱女;为了连结丐帮,你们杨家砸下大笔雪花银子,买得司徒帮主惟命是从!敢问,长此以往,天下公理何存?敢问,以这样自大狂妄的门阀为首,中原武林何以能够抗拒外敌?”她侃侃而谈,说着直挺挺跪在场中:“小女子敬请天下英雄,另推抗辽主脑!”

      “玄武楼”众人以及他们请来的武林中一些帮会外门派的高手哄然叫好,而那些正派高手也不禁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他们大多都与明尘方丈想法类似:杨家名盖江湖,压制得诸派相形失色。平日里,一则畏着杨家的声势,二则总是各派的师长亲手送的额匾,不好意思出尔反尔的摘下,是故哪家也不愿当先挑明。如今能玄武楼即使动机有疑,挑头对付杨家,倒也不算坏事。只有武当的明心道长摇头皱眉,暗悔今次本派未能全力而出,坐失夺取“天下第一”的良机。

      清波静静的听着,嘴角忽然挂上一丝奇异的微笑。心已觉不出痛,只空空茫茫的觉得孤单无比。眼前伊人,明明与他的心心念念的燕子有着同样眉眼,却怎的置错了魂魄。他身上的寒意更甚,喉头却是一热。觉得有些异样,伸手去擦,指腹竟是一片鲜红。
      清波一认罪,清流已知今日之战无可避免,趁着司徒燕说话的功夫,心念电转,盘算今日胜负之机。方有打算,猛见清波的咳血,眼神骤然一暗,抬手扶助了他微晃的身形,一股柔和的内劲透出,低声斥道:“抱元守一,凝神固气!”
      清波一口血呛出倒觉得舒畅了些,恍似从梦中惊醒,神情间回复了些许潇洒。他朝清流微笑点头,眼神带了一丝歉意,低声道:“好像我又闯祸了。”
      清流苦笑:“习惯了,无妨!”

      明尘方丈面上显出为难之色,转向杨云天道:“阿弥陀佛!此事不知杨庄主如何看待?”
      杨云天面沉如水,缓缓道:“武者,侠为先!这‘天下第一’四字,所指非是武功,乃侠义气节。当日武林念及先父为国为民,捐躯沙场,共赠匾额,杨某乘余祖荫,受此名号,原是惶恐。十余年来兢兢业业,生怕有所辜负。现下辽兵再度压境,江湖中才人代出,将当年这副‘天下第一’的额匾转赠于抗辽英雄,实乃佳话。但若因此引发争斗,则非但失了当日铸匾的真意,更白白叫辽人看了笑话!”
      场中持重之士纷纷点头,陆渐鸿抢白道:“在场诸位,哪个不是我大宋热血男儿?若是武功低微之辈,又如何能够统领群雄,疆场杀敌?杨庄主说的漂亮,却是百般推托,舍不得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吧?”
      司徒卓冷笑道:“阁下句句挑拨,究竟是何居心?”
      安经昀捻髯道:“杨庄主言之有理!不如我等以武会友,切磋技艺,点到为止,万勿伤了和气,诸位以为如何?”
      田君维嗤笑道:“旁人的宝剑,可不似安掌门的,自己长了眼睛,知道分寸,当真动上手,哪里还有个不见红开花?”
      玄鹰朗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我等观摩较艺,对彼此的武功心中有了底数,他日疆场之上,方可知己致胜!不若我等事先立下规矩,场中即使有所伤亡,诸派此后也不得报复。”

      清流清波心中均骂玄鹰唯恐伤亡不重,但事已至此,比武定胜负,已无可挽回。
      清波看了眼对方座上,悄声道:“哥,那个一脸嚣张的老头,是不是克敏?当真动手,可有胜算?”
      清流轻哼一声,眼中含笑:“现在才知道担心!不过只要借此机会,灭玄武楼,败克敏,非但杨家的名誉无损,中原武林的形势也立时可稳!放心吧!”
      人人均知杨府现下当着天下第一之名,一旦比武,首当其冲,各门各派挑战的必然是杨府。眼见场中群豪跃跃欲试,明尘方丈等持重之人纷纷望向杨云天,见他面色阴沉,却应允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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