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寻常GL》林下逍遥

55、第五十四章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时大时小，但一直没有停过。

　　天已经很黑了，窗外的雨声非常清晰。

　　程宛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在床头，身上还盖了一条薄被。

　　林叶与她并排，见她醒了，转脸过来：“宛卿？”

　　“我……睡着了？”

　　林叶看她茫然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是啊，刚刚我们说了会话，你困了，就睡了一个多小时。”本来想让她躺下来的，可是怕惊醒她，就没有动，只给她盖了一条被子。

　　程宛卿很吃惊：“我竟然睡着了？可是我……”她来回地看着床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了？”林叶柔声问。

　　“没什么。”程宛卿忙摇头笑着说。

　　“宛卿？”林叶微微皱眉。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很奇怪我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林叶稍稍放心，好笑她的大惊小怪。“是因为你太累了。”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心疼。

　　程宛卿用一种复杂的温情目光看向林叶，眼神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激动。

　　“宛卿，睡得好吗？”

　　“好，特别好。小叶，以后我都跟你一起睡好吗？”

　　林叶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笑着轻轻点头。

　　程宛卿脸上一亮，撒娇意味地看着她，“你什么都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林叶想了想。“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

　　程宛卿凝视她。“小叶，我爱你。”

　　林叶微微低垂下眼帘，又抬起，望向她：“……我也爱你。”隐隐的酸楚一掠而过，心底一片出奇的安详。

　　对视了一会，她们并排平躺下来，手握着手，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我从前，一直怕出错……”程宛卿望着上方开口，“无论做什么决定，总是特别谨慎，就怕一不小心，会发生让我后悔的错误……我那些朋友，像谭风，总是笑我得了完美强迫症，这也要分析，那也要考虑……”

　　“你得了吗？”

　　程宛卿微微侧脸，看见林叶轻轻扬起的笑意，也一笑：“差不多。不过我确实极少出错，他们谁都不如我。所以我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只要用心，错误是可以不犯的，人就可以一直不后悔地去做每件事情……”

　　“你后悔过吗？”

　　“后悔过。”

　　“……后悔变成今天这样吗？”

　　程宛卿看着林叶，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林叶平和地浅浅一笑，等着她说下去。

　　“我——我以前听爸爸说，错有大小之分，不在于做错的程度，而在于引起的后果。一件小事可能会改变整个人生。而一件事，就是由很多个偶然组成的：恰好的时间，恰好的行为，恰好的情绪……我认识你，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如果哪个地方少了一步，我们都不会成现在这样……”

　　那时，有无数个机会克制和远离，可她依然放纵着自己，一步步去靠近……

　　“那你后悔吗？”

　　程宛卿笑着摇摇头：“当然不后悔。后来我想过，每个人做的每件事，在那时都是按照最佳考虑去做的，既然去做了，就说明确实在乎，确实想做，至于后果……人又不能预见将来，有什么好后悔呢？即使再重来一遍，也是会做同样选择的。”

　　“那……如果让你预先知道将来呢？你会不会觉得不认识我会好些？”

　　程宛卿听了，深深注视着林叶，反问：“小叶，你呢？你会不会选择不认识我？”

　　她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瞳里倒映出彼此的面容。少顷，各自露出一抹笑意，转开脸，重新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不管会不会预先知道，她们都不会后悔。如果遇见爱人也是一场值得后悔的事，那么她们就根本不会有今天后悔与否的自问。后悔去爱人，说明爱情远不如自己来得重要，既然这样，就可以轻松舍弃，就可以不用痛苦，就没有对痛苦的悔恨，就没有痛苦过后的明天。

　　“我和你一样。”林叶道。

　　“我猜也是。”程宛卿笑着说。

　　看看墙上的钟，快九点了，不早不晚的尴尬时间。“宛卿，你刚才睡得不舒服，现在好好睡吧。”

　　“睡不着了。”程宛卿伸手拨拨自己的头发，俏皮地看过去，“小叶讲故事哄我睡？”

　　“……好啊。”林叶淡淡一笑。

　　“真的讲啊？”程宛卿兴奋地把脸挨过去，“讲什么？”

　　“讲你想听的。”林叶轻轻呼吸了两下，望向天花板，“那天晚上，我离开你家以后……”

　　“床头故事” 讲了很久，不知不觉雨停了，窗外只剩下树枝上零星的滴水声，在暗夜里格外分明。

　　程宛卿在她讲到小英搭车被拒时，插话：“如果那时乡长准许你借用电话，你会打给我吗？”

　　“会的。”

　　“为什么？”

　　“你会帮小英的。”

　　程宛卿的声音很柔软：“你会觉得欠我的情吗？”

　　“……觉得。” 林叶略略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会还的……虽然可能还不完。”

　　“你会打给我，但你其实不想见我的对不对？”

　　林叶点点头。

　　“你为了不肯见我，情愿在山村里受苦；但为了小英，你情愿面对我、请求我，对不对？”

　　林叶沉默了一下，又是点点头。“对的……可是乡长不让我借电话，那里只有一部呢……他不肯劝村民同意小英上车，也不同意我用电话，我真的好——”她咬了咬唇，咽下了悲愤的字眼，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不过后来，小英怎么也不肯去城里。就算我有办法，她实在不肯，我也不能勉强她的。”无论如何，尊重他人的意愿，是被她永远摆在第一位的。

　　良久，程宛卿忽然说：“我好羡慕小英。”

　　林叶一愣，看见她又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过，其实小叶对谁都会这样的吧？换成是我，你也会像对小英一样对我的，是不是？”她望着林叶。

　　不想林叶缓缓摇头。“不是……”

　　“不是？”程宛卿惊异得失声。同时内心不免一凉：原来……

　　“对小英，我觉得痛心；可如果是你的话，和你一起困在那里，一直到死，我……我会觉得开心的。” 林叶小声说完，不好意思去看程宛卿，垂下眼，“……我这么想，是不是很过分、很变态啊？”

　　“不是！当然不是！”程宛卿眼中涌上一层晶莹，抱紧了她，“……我现在一点也不羡慕小英了。”

　　林叶也没有再往下说，轻轻地回抱住她。

　　接下来，程宛卿自然而然取代了专业人员的位置，重新成为林叶的陪护。她喜悦之余说可惜，没机会再练厨艺了。

　　“已经很好了。”林叶安慰她。

　　程宛卿不依地说你明明是安慰我。

　　林叶笑：“真的不错了。说真的，我比你好不了多少，以前妈妈做得特别好吃，总要亲自做；表姨也是，做菜很厉害的，所以我在她家一般只煮饭，不做菜的。”

　　“难道说当了妈妈的人，厨艺就会好？”程宛卿怀疑地问。她母亲就对此一窍不通。

　　“也不是的……但如果当妈妈的希望孩子吃好，很多会特意去学……”

　　“那我也学。等出了院，我学煮米粉给你吃。”

　　林叶嘴唇羞涩地微微扬起，“……好啊。”

　　一天林叶洗完头，程宛卿给她吹头发，细而柔软的发丝在暖风下渐渐变干，轻盈地飘扬。

　　芬芳的气息飘了一室，程宛卿摸摸她飘散下来的发丝，用梳子一下下梳好：“小叶，你病好就好了。”

　　“真的快好了。”

　　“你这回不是骗我？”

　　林叶脸微微一红，“怎么会？医生的报告就是那样写的啊。”

　　“谁让你有前科。”程宛卿眼中有微微的笑意。早上听医生说血红蛋白测定结果近期稳定，她一时高兴差点答应了两名记者对她采访的要求。

　　——从第一批记者被赶跑以后，依然隔三岔五有人上门要求采访，人数零星但次数频繁，每回都被她心平气和地打发掉。

　　好在，记者大多还算有礼貌，就算有缠着不肯走的，也没有蛮横的举止令她无法招架。想想，也是她自己引来的麻烦……

　　“宛卿……”

　　“嗯？”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不用陪着我的……”

　　“为什么？”程宛卿惊得停了梳子。“是我做得不好吗？”

　　“不是啊……”

　　“那又是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我待在你身边？”

　　“都不是啊……”面对她急促的口吻，林叶转过身，含笑安抚她的惊慌，“可是，你有你的事情等着做……你老陪着我，你的演奏会怎么办呢？”

　　程宛卿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惊讶：“你知道？”

　　“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会来D市找你？”

　　“原来你是主动来找我的……”好一阵欣喜过后，程宛卿才回到正题，“那个不要紧，我跟他们说了延迟。”

　　“那个是为癌症病人募捐的，延迟不好吧？有些病人家里穷的话，会拖不起……”

　　“我知道。”这个义演名义上是对钢琴生涯的告别，其实就是为她而办的。那段日子里，不知道该为她做点什么，想来想去只想到她母亲是患癌症而死，才会有这个想法。程宛卿抓住她的手：“可是你……”小叶一个人在医院，自己怎么可以放心？

　　“我没事的……你不相信我吗？”

　　程宛卿没开口。她的眼神说明了她的确有点不相信。

　　“那我保证。”

　　“真的？”

　　“真的。”

　　程宛卿看着林叶。经过近一段时间的治疗，她体内的麻风杆菌渐渐被杀灭，身上的红斑淡化了很多，有些几乎看不出来了；眼睛重新变得清澈有神，一贯苍白的嘴唇也红润起来，头发也恢复了原来的色泽；更可喜的是，称体重时，医生不再眉头紧皱，而是笑着对她说再接再厉。

　　看了她半晌，程宛卿搂住她，吻了吻她柔软的嘴唇：“好那我听你的。”

　　讲了个电话，管不上那头经纪人的感激涕零，程宛卿还是不放心：“小叶，我走以后，你真的没问题？有没什么需要的？”

　　林叶刚要启唇，程宛卿抢在她之前：“一定好好想想，有没有？”

　　林叶认真想了想，一笑：“……那就要你送我的礼物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