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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傅鼐见了年小蝶也不由地呆了一呆。先前年小蝶因在病中,容颜惨淡,今日她只是略略妆扮,衬着那身淡雅的旗装,竟是如此地出众。
      傅鼐正了正神色,才上前道:“年小姐。”
      年小蝶微微一笑,说:“傅总管,你来了。”
      原来她竟知道自己会来。傅鼐不知道她是碰巧猜到,还是真的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傅鼐一时还猜不透,只不过若是专程等候,想必是有要事,因而微笑着试探说:“年小姐,可是有事吩咐?”
      年小蝶说:“傅总管掌管府中的大小事物,吩咐二字,小蝶如何敢当?只不过,小蝶确是有一事相求。”
      傅鼐见年小蝶说得郑重其事,心知事情可能并不容易,因此不敢轻易应承下来,说:“年小姐言重了。只要在下做得到的,一定不敢推辞。”
      年小蝶说:“今天是四月初二,再过三天就是清明节了。”

      清明节?清明自古就有祭祖扫墓的习俗,她要出去祭祖扫墓吗?年小蝶的本意定是如此,但以她现在的情况,如何忍受得了车马的劳顿?
      傅鼐略为踌躇了一下,说:“年小姐,以你现在的情形,是万万不可以出府的,更不能车马劳顿。”
      年小蝶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我想借用贵府,拜祭一下我额娘,可以吗?”
      宫廷的祭祀讲究的是有例可循,而贝勒府也是依成规而办事,傅鼐有些为难,想了一会,才说:“年小姐,你尚在病中,这些事,贵府的人自会打理。”
      年小蝶黯然地垂下了头,幽幽地说:“其中的缘由,小蝶也无法细说。只是倘若我不去,只怕……没有人能够记起。”

      年小蝶母女在年府的处境,傅鼐大致可以猜得到。年小蝶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三分的哀求之意,傅鼐听了也颇为不忍,若是其他的事情,他也早已答应了下来。
      傅鼐想了一想,说:“此事在下不敢擅自作主,等回了四爷之后,再给你答复。”
      年小蝶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难处,只是她的眉宇间已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傅鼐见了,不免劝解道:“年小姐,凡事贵在有心,你的心意,令堂在天之灵,不会不明白的。你身子刚刚好点,不宜在外呆得太久,还是回屋歇一下好了。”
      年小蝶勉强一笑,说:“傅总管有心了,我这就进去。这件事,就烦你禀告四爷吧。”

      ************

      四月初五,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打在屋项的瓦片上,沙沙作响,直把人搅得心烦意乱。贝勒府的后院有一间小佛堂,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很大的观音,这里清幽雅静,是胤禛平时礼佛的地方。翠喜张罗着摆上了祭品,便按着年小蝶的吩咐悄悄地退下了。年小蝶跪在拜垫上,极为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亲自点上三炷香。几缕轻烟,烟雾缭绕之际,犹可以看到那尊高大的观音像,垂眉敛目,眉目之间,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年小蝶凄然一笑,佛祖自是以慈悲为怀,只是为何连一丝的怜悯都未赐予自己的母亲呢?
      额娘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她弹得一手好琴,棋艺更是精湛无比。这样的女子,难道不应该得到上天的垂怜,得到分外的怜惜吗?但是每次,聆听额娘优美的琴声,与额娘对弈的,只有还是年幼的她而已。

      “额娘,阿玛到哪里去呢?”
      “你阿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那里当官呢。”
      “那为什么其他的姨娘都去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呢?我们也会去吗?”
      “会。等你长大的时候就会。”
      年幼的小蝶奶声奶气地问着这些问题的时候,额娘紧紧地搂着她,努力地做出一副欢愉的样子,但泪水却在不经意间滑落,落在小蝶的小手上。从额娘的泪水里,年幼的小蝶也感到了希望的渺茫。其实,早在产婆告诉年遐龄姨奶奶生下了千金之后,年遐龄就未曾再踏进那扇房门。

      年小蝶和她的额娘,就一直留住在京城的宅子里。年遐龄的正室夫人,一离开京城就水土不服,因此也长期地留在了京城。年夫人是老夫人作主娶下的,年遐龄对这个精明厉害的夫人,总是存着三分的畏惧。年遐龄离开京城之后,仿佛逃脱牢笼一般,便开始肆意起来,妾室也越娶越多。年夫人对此愤愤不平,但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但对留在京里的小妾便越发地看不顺眼。年小蝶从懂事以来,每天都在嫡母的脸色下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
      额娘在无穷的等待中耗尽了自己的心力。年小蝶记得,当时她才七岁,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地冷,她把炭火烧得旺旺的,而额娘的手却怎么也焐不热,越来越冰冷。她临死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嘱咐她说:“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小蝶,你要记住,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做别人的妾室,纵是再富贵你也不要。若是正室,好歹名份都在着,旁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身为小妾,如若不得宠,就是最最可怜的。小蝶,你一定要记住。”

      小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隐隐地感到,这是额娘用她的一生得来的醒悟,对自己的将来会十分地重要。额娘过世之后,在那个家中,唯一会回护自己的,就是二哥年羹尧了。他常常捏着小蝶的鼻子,说:“莫要再皱眉了,再皱就成了老太婆了。”每次都把小蝶逗得咯咯直笑。年府的小姐,自然不能不会读书识字,她也跟着二哥年羹尧读了好些年的私塾。不久,二哥年羹尧中进士,依例就外放为官了,现在已经升任为四川的布政使了。二哥升官的消息固然让她高兴,然而她的府中的日子却也越发地难过了。年小蝶原本身体就不好,常常都要吃药,年夫人早就觉得晦气得很。今年原本是额娘的十年祭期,年小蝶请求嫡母为额娘准备比较丰盛的祭品,年夫人一口回绝了,并冷冷地对她说,能够让她额娘葬在祖坟就不错了,一个低贱的妾室,哪里有什么资格要这要那。年小蝶恳求再三,年夫人仍是不依,反而将她责骂了一通,年小蝶又伤心又绝望,当时便一个人负气离开了年府。

      年小蝶蹲在地上,慢慢地将纸钱放入火盆。门外一阵风吹过,几片落片被风卷起,落在了年小蝶的脚下。狂风中的落叶,究竟会飘到什么地方,只怕谁也不知道,而自己将来的命运,自己又何尝可以把握呢?年小蝶触动了心事,泪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掉到火盆当中,不时地听到“嗤嗤”的声音。心神恍惚之际,有人近前也不曾留意。忽然旁边有个人也蹲了下来,同时默默地递上了一方手帕。年小蝶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那张冷峻刚毅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同情和怜惜。
      胤禛说:“你身子刚刚好,总要节哀顺变才好。令堂在天之灵,总也不希望你这样。”
      提起额娘,年小蝶兀自心痛不已,那眼泪一时半会哪能收得住?

      年小蝶接过了手帕,擦拭了一下,哽咽着说:“我过得如何,又有谁会在乎呢?”
      胤禛见她伤心难过,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说:“其实还有很多人是很关心你的,纵是年夫人,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他想起了年府的家事,这年夫人必是她心中的痛。原本年小蝶的泪珠还只是断断续续,这么一来,仿佛决堤一般,汹涌而出。他原本就拙于安慰别人,方才只想劝她,不想却弄巧成拙。他最怕女子在他面前哭,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找不到什么措词可以安慰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不断地说:“你不要哭了嘛。”
      “关心我?”年小蝶忽然笑了起来,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眼里也满是绝望,“你说,有很多的人关心我?你又对年府的事情了解多少,不要老是做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
      年小蝶平素谦逊有礼,但是此刻却出言讽刺,言语上已颇有冒犯。胤禛知道她哀痛得失去了常度,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后悔刚才言辞确实有欠考虑。
      胤禛想了想,才说:“是我失言。年府的事情,我确实不太清楚。”
      年小蝶已然醒悟到自己方才的无礼,垂下了头,说:“实在抱歉得很,我刚刚太失礼了。”
      胤禛只是摇头,表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年小蝶站了起来,说:“你见过我额娘吗?一定没有。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温柔美丽的女子。”
      胤禛柔声说:“我知道你额娘定是很好的。”
      年小蝶微微一笑,眼睛也焕发出了光采,说:“我一直在想,她一定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她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弹琴的时候,优雅沉静,琴声是那么地悠美动人。她还下得一手好棋,她的棋艺之好,只怕难寻着对手。只是可惜,像她这么好的人,我阿玛竟然一点都看不到。”
      年小蝶的语声不由地黯然了下来,胤禛虽有心要劝慰,但却不敢再贸然开口。

      年小蝶忽地语声一颤,接着说:“我额娘虽非大户人家出身,但总算衣食无忧。有一次阿玛偶然看到了她,一时兴起,就将她强娶了过去。既然娶了她,就该好好待她才是,难道不是应该这样吗?为什娶来了又不理会她呢?今年是我额娘十年的忌期,我阿玛他可曾记得?不,他不会记得,他早就忘记了。他把我们留在京城的时候,就把我们给忘了。我常常在想,阿玛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因为额娘只是她的妾室,他就因此随意丢弃吗?”
      年小蝶凄然一笑,说:“你知道我额娘她临终前是怎么嘱咐我的吗?她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再重蹈覆辙了。如夫人,说得倒好听,不一样弃之如敝履吗?”
      “ 其实其实……” 胤禛很想说其实有些事情并不全是这样的,但深怕再刺激了她,只是说道:“你的心情我都明白。”
      年小蝶自是不相信,说:“你府第这么宽广,想必事事都顺心如意得很。你知道每天看别人的眼色生活是什么滋味吗?那种委屈、恐惧、不安、隐忍,你了解吗?”
      胤禛忽然叹息了一声,说:“你也当我过得很好吗?不错,这里已经可以算是应有尽有了,但是,你认为,有这些就够了吗?”
      年小蝶渐渐地收住泪,怔怔地看着他。

      “我……阿玛他有很大的家业,也有很多的女人。我刚出生的时候,我额娘还只是一个婢女,我便被我的嫡母抚养了。我的嫡母待我极好,她只生下一个女儿,但是才两个月就夭折了。她是把她的一切都给了我的,家里婢仆成群,但凡是我的吃穿住行,她每一样都操心过问。她说话的时候,语声总是那么轻柔,从来不曾大声地训斥过我。虽然后来我知道她并不是我的生母,但这有什么关系?我想,即便是我的亲生母亲,待我最多也只是如此吧。她抚育我的恩情是如此之深,我是一辈子都把她当做的母亲的。我十二岁的时候,嫡母就过世了,我又回到了生母身边。说来很奇怪,我还该和生母亲近的,可阿玛第一次带着我见她的时候,我竟然还有些害怕。不管我怎么努力,我和她就是亲近不起来。我想,她该是极爱我的弟弟吧。她和弟弟说话的时候,那神情那语调,像极了以前的嫡母。嫡母以前也是这么与我说话的。而我,也许是太笨吧,不懂得讨她老人家欢心,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生母和我就是亲近不起来,就连我生病的时候,也不曾得到真诚的问候。我想,我一定是很小器的吧。我是时常在想,难道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我从小就被抚养,这难道是我的选择吗?我阿玛是很忙的,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有时等闲也遇不上他。在一个这么大的家庭里,一个连自己生母很少过问的人,你想,他的日子会过得好吗?有时被自己的弟兄欺负了,也不能到自己的母亲面前求助。即便如此,我便该躲在暗处,暗中哭泣绝望吗?不,我一定要做到最好,让阿玛知道,让母亲知道,我也是很棒的。总有一天,她会庆幸她有这么一个儿子的。”

      胤禛刻意避开了自己的身份,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谈起了心中的隐痛。许是为了宽慰年小蝶,又许是他对她极为信任的缘故,他讲得是那么自然,整个人顿时也轻松了起来。原来,倾诉心事,也有着这样的好处。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再大的难事也是难不倒你的。为了你额娘,为了你自己,你都应该振作起来,好好地把自己的身子养好。”
      年小蝶拭干了眼泪,眼睛里渐渐散发出坚定的光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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