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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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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却被拉住,淳于九畹的手掌心温度妥帖,拉着她回到屋里:“这种身份的歌妓,一辈子就为争宠活着,你同她们计较什么。”顺手关上门。
“明明是她们先说我的!”白芷不服气。
“好啦,有理还要让三分呢,你可别得理不饶人。”他说话总是很轻柔,心下有数,却故意逗她。
白芷扭头不说话,他们离得很近,鼻尖触碰到对方绸缎薄裳时,有兰草香气弥漫而来,若有若无的飘散,她整个儿剔醒,抬眼就瞧见一双如水般温柔的双眼,有些深沉的注视着自己。
“我先的去忙公务了,”俯身亲了亲她的脸,嘴周有点硬茬胡子触感,害得她直痒痒,“晚上来凉亭陪我饮一杯酒水,好不好?”
白芷笑闹着说好。
淳于九畹又爱怜的抚了抚她的眼睛,转身离开了。
“喂!”她喊。
“怎么?”
“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
淳于九畹微微笑着,声音又磁性又柔和:“你猜呢?”白芷心中涌出股热流,脸一下就红了。她望着他走远,谪仙样儿的好看的人。关上门后,她扑倒床上打了个滚儿,感觉浑身都燥热发汗,呼吸间想起昨晚缠绵,激动得又打了两个滚儿。
今朝有酒今朝醉,白芷想,那舞妓说的身份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可是她生在山野,江湖儿女,自由自在惯了,真要她一辈子锁在深宅大院里不说自由,她也应付不了人心。
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多一刻也是多一刻开心的。
早在那时候,白芷冥冥之中就已经感觉得到,与淳于九畹长久在一起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她又胡思乱想一会儿,不知何时睡去。睡得清浅,朦胧中感受到从日落,到月升,风又起,卷过碎碎漆黑的树梢嫩叶,像是谁在窃窃私语。她剪过灯花,锋利的剪刃卡擦咬断灯草,咬噬的声响让她莫名心安与兴奋,手一动,更用力,将灯草横腰斩断。火苗一下坠到油里,屋子里的光一圈圈黯然,直至在看不见。
她这才起身,对镜梳妆,梳到一半时,门口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潢井传话告知殿下说在凉亭见。
凉亭,她记得那里,瑞奴还在世时,曾在那里跟她谈过话。她记得当时说的是,真羡慕能有一个人这么喜欢你,瑞奴却只是苦笑。
她从什么时候被牵连入这场回环往复的局里的呢?她不确定,但她能确定的是走到现在,见色起意占了很大部分。《孟子·万章上》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怪只怪人之常情。
在确定镜中容颜已是普通妆容所能达到的上限后,她起身推门而出。
天光月色,水波无痕,湖心小亭中深橘色光晕。
夜被烛光烫了小小的一个洞。
而淳于九畹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一身白裳,宛若谪仙。
白芷的心咚咚直跳。待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竟前面跪着名暗影,蒙着面,只露出双眼睛,冷肃的盯着她。
“你继续。”淳于九畹薄声道。
暗影收回视线。
那危险性的凉意令白芷无端打了个寒颤,像被冻住了四肢百骸,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据宫里探索到的消息,青白寺一事差不多已经盖棺而论了。事发当夜有瑞奴、梅生、白芷、殿下您四人,活着的就剩下您与白芷姑娘,而白芷姑娘衣裳上的水渍也已查出,是出自郊外一座道馆的药水,而那道士也说人得王府的人。所以,所有大证据的指向都是您,您的嫌疑最大。”
“父皇怎么说?”淳于九畹凛然道。
“陛下安抚了吴紫大人不再追究,京兆尹已将瑞奴与梅生的尸体也已运回东荒魂归故土——”
“所以父皇真认为这件事就是我策划的?把自己搭进去了杀梅生?我要真想杀他有那么多机会,何必把自己拖累进去!”淳于九畹愤然的往石桌上一锤拳头,转而又含有一丝希望的问,“还有瑞奴!藏在金身中被碎尸的瑞奴!总不可能是我下的手!父皇怎么说?”
没想到暗卫反驳淳于九畹:“殿下,属下劝您以后还是别提金身了!”
淳于九畹默然不语,眉目间因有怒色。
暗卫低头致歉:“青白寺此事已没办法继续做文章,您可以开始下一个计划了。”
淳于九畹侧袖,那意思分明告诉他可以离去。暗卫起身飞纵上凉亭翘角,一个纵身,跨越数米,形容鬼魅般落到白芷身后的桥上,影如幻觉,一闪而沉。
白芷走进亭子。
“酒还没有温,你要不习惯,我唤下人端上水来。”淳于九畹招呼她。
白芷心中一暖,“不必了,”她可不敢添麻烦,坐下斟了两杯酒,分置到彼此面前。
他端起一扬而尽。
神色中是带有薄怒的,她看得出来。对方正处于情绪起伏时期,再如何性情温柔,也是个皇子,白芷时刻谨记,不要去拔老虎胡须,于是移转话题:“那日在宫中,真是奇怪,我被一个小太监借口拐到偏僻殿中,见到吴紫与我师兄的争斗,那小太监肯定是故意为之,我不明白为何要为难我一个外人。”
“或许是他晓得你不是外人呢?”
这话奇怪,白芷反问:“我还能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晏律光的师妹吗?”淳于九畹依旧淡淡的,微笑道,“或许是他对你有意?”
一句话臊的白芷脸羞红,愤怒道:“你别乱讲!我、我是只喜欢你的……”
淳于九畹不经意地撇头轻笑一下。意味中有嗤笑的感觉。
白芷不乐意了,板下脸。
“好了不说了,你尝尝这酒,”说着抓起她的手,就着杯递到她面前,袖口点淡香,丝丝密密笼向她,她猝不及防,只觉舌尖发凉,他已收手,只捋过她覆额的一片花蕊,盈盈一点,颜色无双。
清酒甜软的香涌上鼻尖,舌苔上像干涸的土地,一沾味道瞬间爆裂开来,满口满腔清冽微醺的味道。激得她有些晕眩。
白芷落了杯,视线正好落在桌上的豆点烛火上,台座简笔刻画凌霄花藤蔓,从底座生长到鼎台,火光是长出的尖尖凌霄花,零星半点儿的艳色,挑在风中,轻轻摇曳。
淳于九畹拾起蓝色渐变釉碟中的油酥饼,掰开就露出红糖馅儿,簌簌漏下的是金黄色的脆皮。
嗅到绵厚的食物香气,令白芷想到深山时师父烙的饼。便伸出手去拿,饼的位置却一移。
抬眼见淳于九畹目光从上往下垂落,瞳孔灰青,像溜小狗一样的逗。
“你先亲我一个。”
白芷仰面迎去,却被一根手指点住了额心。
“我想试试新鲜的好不好?”声音温柔至极,能掐出水来,白芷从未听他用如此嗓音说话。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怎么来?”白芷忍不住笑。
“跪下来。”
这也没什么,白芷绕桌他面前,屈膝跪下,他本就宽阔的身躯愈加遮天蔽月,衣裳占据大半视线,他张腿坐下的姿势,另白芷有不好的联想,果然,他的手柔情至极的抚着她的头,有意往两tui间埋,白芷心里咯噔一下,厌恶的感觉涌上心头,“不行的!”她忙推辞,折腰往后逃。
“你不喜欢?”对方语气失落的样子。
“我不喜欢!”白芷厉声拒绝。
“那好吧。”
本以为他会再哄哄,说不定白芷色上心头也就忍了,没想到他直接就算了。正微有些尴尬,淳于九畹的手拦到她腰后,肱二头肌发力,她感觉身子轻飘飘往上,他俯下身,亲吻住她的嘴。舌头搅入她口中,随之从小fu中生出一股暖流,一身都淋淋漓漓的去了气力。吻了一会儿他放开,将她从悬空状态抱到tui上。她那么小只,顺手就揽住了他的脖子。离得那样近,他好看的脸逆光阴影中看不清,只一双沥水般瞳孔反有光,像镜子一样,她能从中看清自己的慌乱迷离的脸。一种沾了蜜一样的感觉从心头油然而生,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感吗。
王府中人见风使舵,白芷得宠,再无人敢阻挠她随意出入。
她听人说京畿人文艺术都比别处再好不过,便乘车让马夫带到戏园子里,花十个铜板换了杯茶,二楼专有供女眷坐的隔间。厅堂中熙熙攘攘,舞台上紧锣密鼓,戏子们堆红叠翠,恣肆演绎,三尺戏台上唱尽浮生。
今儿牌子上挂的是名戏牡丹亭,白芷落座的时候,刚好唱到《豆叶黄》那折。
戏子水袖一甩,莺喉呜咽:“……他兴心儿紧咽咽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听到这里,白芷自己情起时而不所知,掂掂的一心想着他的样子。
“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这般形现那般软绵,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
为何会心“吊将来半天”?她孑然一身,盘桓京城,想起青白寺再遇见那晚,她从火中挣脱出,夜凉得厉害,天上就一轮圆月,她突地就心生寒意,从骨子里想有一个人依仗。那一刻,真的是谁都好,父母、亲友、爱人,谁能施施然冲她一笑,她就能感动到泪落下来。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心里空了一个洞,也就是因为害怕独自闯荡,才在那个人身边拖赖到现在,花了这么多时间,落下旁人骂她不守规矩的骂名。她是江湖儿女,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普通人,这段情感经历,是否会对她有什么样的影响,一思及,还是觉得对待未来要慎重点来。
人不为她打断,她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
思维一涣散,戏就听断了,她坐得离窗台近,不经意视线扫到街上,见古玩店中走出一名布衣旧衫的老头子,掌柜模样的人对他哈腰点头相送。不是白水居的路老头又是谁。他身后紧跟一名少年,跨过门槛,模样也有几分熟悉。火光电石间,白芷想起来,竟是深宫中带她绕路的那名坏太监。
可恶,他俩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坏太监将她带到吴紫与晏律光争斗的修罗场,又是什么样的目的?
冥冥之中似乎所有人都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交织成迷雾网罗住白芷,她像是蜘蛛网中的一个小虫子。暗处定然潜伏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诡秘。思及此,白芷怒上心头,决心去找到路爷爷寻觅二三线索。她急步下楼,咚咚的踩板声引起很多人不悦,各种眼神小刀一样片来,她也顾不上,一股脑冲上大街。熙攘的人流涌动扑面而来,当头深秋白日,照得她耳虚眼聩——到处都是人,哪儿还有那俩目标?
她往古玩店走去,突然好多人在跑,挤得她一个踉跄,回头见过来一辆三匹马拉的马车,棕榈木作板,翘角镶金,掌车的中年男人面沉如水,正是王府中的潢井。
潢井也见到她,口中一开一合说了些什么。然后车听到她面前,帘幕后传来淳于九畹温暖柔和的嗓音:“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