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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激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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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九畹的身体从白芷身上挪开的时候,白芷感到负重一轻,呼吸也匀畅不少。她挪眼看淳于九畹仰躺着休息,闭眼睫毛如蝶翼,覆盖在湿濡的鬓角上,有着说不出的好看。
注意到视线,淳于九畹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你在看什么?”
说着抬起手抚上她的眼睛。
“干嘛啦,”白芷被挠得酥痒,嬉笑着掰他手。
他的手一松,挪到她脸上软软一捏:“问你呢。”
“你好看啊!”
淳于九畹闭上眼睛,埋头就往被窝里钻,暖烘烘气流噗得下逸出,吹起发丝,痒得她想打喷嚏。一时间脑子没动,话自己就往外钻。
“喂喂,问你个问题嗷,你喜欢我什么?”
话一出口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万一对方说不出来岂不是会很尴尬?
淳于九畹抬起头从从下往上仰望着她,清绽绽的瞳孔中荡漾着微醺的情欲:“因为你的眼睛好看。”
“我的眼睛?”白芷愣住,她活了半辈子从未听过有人夸奖过她的眼睛,没反应过来。
多年后在西域城市,那天下午她破例没睡午觉。朦胧间感受到小腹一阵钻心的疼,掀开被子,一股浓腥夹着暖气碰面而来,被褥被血渗透。
脑子里便嗡的一声,她已孕两个月。
想开口呼唤仆人,一提气,股血流窜而出,一泄气,抓人的疼冲上来。她忍着痛横到床头柜,抓起琉璃狮子摆台瞄向大门,“哐当”砸了个大洞。
女人匆忙推门进来,绕到床旁吓得惊叫。
“去找大夫。”白芷探出鼓起青筋的手。
女仆慌忙跑了。速度快得像怕招上麻烦。
白芷趴在床上喘气,泪水不知觉顺着眼角流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难受,又似有些不太难受,她也不知道哭过谁看,这种想法令她收起眼泪。
门被推开,女仆领着人进来。络腮漆黑胡子,碧绿眼睛,穿戴偏汉装款式,提着个背肩木匣,像个走脚行医,一进来一脸焦虑的脸色。
“不知还保不保得住,夫人你要配合,”他说。显然路上女仆已将情况告知。女仆上来帮忙。
打开木匣,里面放着绢绒裹布,打开是一排大小不一的银针。他取针伸出双手,让女仆帮忙将广袍拉上臂膀系上,然后冷肃的盯住她手腕穴位。
果然又是中原那套。她一身早痛得发麻,加上易容卸妆疼得多,倒不惧怕小小的针。扎一口,像蚂蚁咬一口一样。
只是心里紧张得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夫人以前经历过些什么?”他问。
她默然不语。
自从有反应过后去确诊,她不欢乐多过欢乐。感觉身体不再像是自己的了,口味大变,以前爱吃辣的,闻到肉味就恶心,像怀了个胎里素。现在还要将所发生的过去挑要紧的说出来,将把柄交到人手上。
他离开时她说:“若是真没缘分,那就别强行保了。我见过生下来体弱残缺的,活着也是辛苦。”
“您若想得通最好不过,”该说的例行流程还是得嘱咐完的,“有什么情况随时派人来找我。”
行笔如流水留下张方子,女仆晓得她懂些许医术,拿她过了一眼,她见中有四物、阿胶等,作用体虚而胎系不牢症状。恭送走大夫,又命女仆帮自己翻了个身。
女仆忙得晕头转向,前脚去捡药,后脚姜轩就回来了。
白芷见他脸色又暗沉几分,便知是晓得了情况。他半跪到床前,头抵着她的肩膀,宽厚的肩膀有种稳重感,肌肤里有种久住荒漠的粗糙,头发间有浅浅汗味,白芷撇过头。
“只要你没事就好,”埋在脖颈间的声音闷声闷气,“本来我还打算给学堂捐笔修缮款,但一直犹豫未决,因为觉得边疆教学资源有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要不还是随你去中原吧,毕竟那里是你故土,你也好调养身体。”
这话来得真情实意,凭姜轩汉人的习性,他定然也想落叶归根。在西域做生意,高鼻梁碧眼睛的西域人非我族类,反之亦然。不过世间人大多不是说得那么轻巧,毕竟族产在这座城里是固定资产,搬不走。
“照顾好妻儿,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姜轩说。
他长年累月埋在店铺里,一应事项悉数打理,是不放心别人的劳苦命。结婚时他信誓旦旦承诺:“跟着我别的不敢保证,但一定让你一辈子过得衣食无虞。”——他是普世意义上居家过日子型。
家里奴仆就两个,店铺上伙计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披星戴月:“两国交界处的互市交易,来场战争就终止了。得为未来多攒些积蓄。”
“平头小老百姓有各自的过法。”他说话不浮夸都实实在在的存在。
她跟着他,就像人得脚踏在地上走路。换作从前的她不会喜欢他,京畿的她活得太飘了。
他去做饭。厨房隔了一个院子。连锅碗瓢碰的声音都听不见,她躺在床上,疼痛像波涛汹涌一股又一股涌上意识,她连气儿都喘不上来更别说呼救。都怪家里佣人请得太少,她气不打一处来。是比底层百姓要过得好一些,然而还不是要凡事靠自己。
待女佣惊叫着唤醒她时,她才知道刚才晕了过去,顺着女佣的视线望见两腿间,瘫出拳头大小的小白肉,肉膜上表浮一层淡淡血水,像活生生掰开扇贝时里面蠕动而无力的贝柱。
惊吓到了极点,一声雷劈似的撞门声中,姜轩跌出,她猛地扭头爆喝,将一胸腔怒火都喷到他身上。
“滚!”
后来再提到这件事,终究她是损伤了身子的弱势方,短短一句“男的见到血光影响做生意”便掰了回来。婚姻还能如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日子。
没缘分,对孩子如此。
对白芷这辈子,都是如此。
“白姑娘,麻烦您将这个吃下去。”翌日清晨,白芷醒来时床侧冰冰凉,淳于九畹不知何时已起床离去。小媚进来,递给她一粒拇指大小漆黑黑的药丸子。
“这是什么?”潜意识里就明白不是什么好物。
“白姑娘,听闻你是从幽渊药王谷而来,这是什么您想想不就知道了?”顿一顿,提溜眼上下探,“您该不会以为能怀上殿下的孩子吧?”低不可闻道。
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鄙夷,白芷煞白脸色,抓起药丸子捏在手里。
小媚冷肃着脸。
白芷两步到桌前,就着昨晚喝剩下的冷茶,喝着药吞进肚里。转头瞪向小媚:“满意了?”
小媚低头敛眉:“奴婢也是按规矩来。”转身离去了。
好一句按规矩来,气得白芷气不打一处去。什么规矩?贵族官家的,还是淳于九畹离开时吩咐的?
白芷用杆子将窗牖支开一溜溜,透风,又见得着景色的角度最宜。只见树杈尖上最后一片残叶被虫咬得坑坑洼洼,终还是扛不住自然规律,随风打着旋儿落下。
胸口淤堵的气,也随着这伶俐的景色,而变得不再那么无关紧要。
药吃了就吃了吧,装作生气的样子,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太生气,甚至还有星点为了吃药没了麻烦而庆幸。要说气,也是装给小媚看得,凭什么她说什么是什么?好歹刚得了恩宠,脸面连个管家大丫鬟都不如。
王府确实不适合她,白芷想,等不再对他有感觉了就离开,没孩子与他的牵绊就少一些,走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尴尬吧。
抄手游廊那边传来一阵莺歌笑语,几名薄裳缓带的姑娘,轻曼绕过枯萎草木,姿态娇俏,或温柔或娇婉的,或高挑或可爱的,个个人比春光娇。
秋实站在她们身旁,指向道:“这是离殿下书房最近的侧殿溯暖居。”
“听说这里住了位身份是平民的姑娘?”有女孩道。
秋实性格沉静,眉目间对插话有几分无奈,还未开口,已一阵唧唧咋咋。
“怎么还身份是平民?殿下也不抬个侧妃?”
“侧妃是人人都能当的?入了宫后可升级为娘娘。开朝以来哪位侧妃不是四五品网上大臣的女儿?”
“那这平民姑娘有些奇怪。”
“要我说啊,”说话人尾音一转,声调低下去,絮絮叨叨的,白芷听不清了。她气得牙齿忍不住都在发抖。
伺候的小丫鬟进屋后,忙大声道:“白姑娘,您坐窗边怎么没支棱开窗啊!”
这大声疾呼如惊雷过平原,所到之处哑然失声。
白芷蹦下地,脚下一崴,不小心撞到大花瓶,“咣当”声巨响摔在地上,激得白芷硬生生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嘁,”有人娇滴滴的声线猫爪刺挠,“正主都还没说话呢,耍什么威风。”
小丫头急得跺脚:“秋实姐姐!”
秋实忙召唤女孩们去参观下一个地方。
“慢着,”白芷出声,慢吞吞走出去,日头正盛,她微微眯了眼睛,“刚谁再说话,什么正主?”
小丫鬟肩膀撞到柱子上,忍不住嘟囔:“王府可有的热闹了……”
七八名清凉打扮的姑娘一见就非干苦活累活的婢女,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中间一名女孩扇着青罗小扇,一上一下的小风吹动鬓发,衬得眉眼风流。
她轻掩樱桃小口:“正主当然是指的大皇子啊。说来,”她目光逡巡白芷一圈,目露轻佻,“我们可是圣上赏赐的人,专司歌舞司的,有明路有身牒,说来可能还比你这不止从何而来的身份还要高一点。”
“卖身为歌妓还高一些?”白芷绷紧了肩膀,握紧拳头,狠声道,“一个个沦为上层贵族玩物,说变卖就变卖,说送人就送人。我清清白白良家姑娘,来去自由,你拿什么敢同我比?”
“你!”这番话刺痛了在场所有歌妓同脚,本来没有恶意的也对白芷怒目而视。
白芷心头本就有气,这下真是撞到枪口上:“你敢怎的?”
歌妓突然卸了气,满嘴的伶牙俐齿都吞,侧头伏倒旁边的女孩子肩头,肩膀一下就垮了。
白芷一阵莫名,更奇怪的是其它的女孩子也跟着扭捏身体,甚至眼圈发红。
“装什么委屈?知道惹不起,就别一开始在背后乱嚼舌根!”白芷说着转身,淳于九万就站在她身后,银灰色眼眸蕴含说不出的贵气,一身气质明华。
这家伙,走路不出声,白芷吓了大跳,转而更明白为何这帮女孩会如此惺惺作态。不由觉得恶心,埋怨道:“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