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X宫九）清和+番外》纳兰佩紫

4、3：

　　西门吹雪坐在叶孤城的坟前，表情还是那么冷漠。

　　陆小凤看到他这副样子的时候，突然惊觉，自从结婚之后那个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的西门吹雪，在与叶孤城一战之后就不见了。

　　当西门吹雪说出‘我若与白云城主双剑齐出，这个世间还有谁是对手’之后，一种奇异的感觉窜过陆小凤的脊梁，然后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件事。当年万梅山庄内，孙秀青弹琴，而西门吹雪踏月舞剑的时光，虽然那么的合拍，却又非常的不协调，这种冲突矛盾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他明白了。

　　西门吹雪是冰山上的梅树，孙秀青是流经山下的涓流。那梅树的倒影荡漾在水流里，看向水面的时候，一切都那么雅致而静好，梅树的倒影将那平淡的清流妆点出了奇趣，水影漾动着薄艳而似透远香。可是抬头看去，山还是山，梅还是梅，只是它一直低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以为自己就活在那汪清泉的怀中。

　　直到一片孤傲的白云自天外流经此处，为那惊鸿一瞥的冷艳独芳而驻留，梅重新抬起了头，细流里的倒影虽然还在，它眼里看到的东西却不同了。虽然两者都是它向往的东西，可悲的是，抬头与俯首，眼里能留住的事物，永远只能有一个。

　　在与叶孤城决战前，西门吹雪做出了一个选择。但与叶孤城决战之后，他最终选择的却是另一个。

　　陆小凤眼里的西门吹雪，变得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寂寞。因为现在没有冷艳的梅，没有孤白的雪，没有青寒的月，甚至他那凝霜的剑也扔到了一旁。没有任何冷意事物来衬托，陪着西门吹雪的只有一座简陋的坟堆，扑面而来的寂意却浓的让人绝望。

　　虽然有些对不起孙秀青，但陆小凤忍不住想，恐怕现在的西门吹雪，才突破了剑之道的最后瓶颈，从今开始，他会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陆小凤不知道该对这样的西门吹雪说些什么，他静静伫立在那场景之外，小心翼翼的不越雷池一步。他虽然是个喜欢寻找快乐的人，可就像叶孤城说的那样，在不必要的时候，从来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先说话的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说：“他本不必这么做。”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孤城在最后剑势偏了一偏，本是致命的一剑，变成了游戏般的玩笑，而西门吹雪的杀人剑却依然准确无误的刺入了他的要害。叶孤城走的很干脆，什么也没有说，难免看懂了的人就会多有联想。就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叶孤城认为就算杀了西门吹雪，自己也必不容于在场的众位高手，索性求死于西门吹雪剑下，也不算辱没了白云城主的一世高名。

　　就算是白云城主叶孤城，死在西门吹雪剑下也不算丢人，所以他选择了比较傲慢的死法。即使穷途末路，也要选择死在配得起葬送自己的对手剑下。这种想法并没有错，然而却不完全是这样。

　　这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个人之间的事，如果不是陆小凤和两个人都是朋友，那么三个人的选择或许都会有所不同。

　　西门吹雪对他说：“我与叶城主神交已久，都以为生平最大的敌人、对手就是彼此，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即使是末路，也要在证出高下后再自行了断。”

　　陆小凤苦笑：“你本就比叶孤城执拗的多。”

　　很意外的，这个时候西门吹雪露出了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三个笑容。他微笑着说：“你不用剑，所以不懂。练剑的人都很固执，叶孤城的剑术这么好，当然不会例外。”

　　陆小凤道：“那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

　　被人看出是承蒙叶孤城手下留情才活到现在，对西门吹雪而言本应是一种耻辱，这似乎说明，他的胜利和生命都是因了对方的容让才能到手。然而西门吹雪却不在乎，他坦然回答了陆小凤：“那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朋友。你曾经对我说过你们那次的谈话，当时我们都不懂他什么意思，但是和他决战时，我发现了，和我论道之后，他虽然选择了一错到底，却同意了我的说法。因为他对朋友，其实是很坦诚的。他并没有主动欺骗你。”

　　陆小凤道：“对，虽然他有些话我当时不明白，但他终究没有骗我。”

　　西门吹雪道：“那么有两句话就说得通了。”

　　西门吹雪停顿了一会，默默注视着那坟头，良久，才黯然道：“他说，他不和死人交朋友；他又说，他虽然无法接受你的建议，却相信你的话。”

　　这两句话和今日的结果一联系起来，陆小凤惊讶的跳起来了。他也知道叶孤城当日特指的是哪一句了。原来在决战之前，叶孤城就相信西门吹雪是个好朋友。

　　“所以想明白之后，我其实很开心，”

　　西门吹雪虽然这么说着，可是脸上却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有眼泪静静的顺着双颊流下。

　　“我不恨他以这种方式结束我们的决斗，给我留下一个饱受质疑的不名誉的胜利。因为我突然对他没有了任何的胜负之心。今天之事传出去后，满江湖定然要为这论剑夜的赢家是谁而争论不休，然而他强些也好，我强些也罢，那又有什么要紧？”

　　“他本不必这么做的。”

　　西门吹雪又重复了一遍开头的那句话，但是他补充道：“可是又非如此不可。不然我永远不会懂，他那一剑西来的情致。”

　　因为经历和性情的迥异，再加上生存的哲学从来不一样，叶孤城活着，他们永远也无法成为心灵相通的知己，可是当他用这种方式死去后，他们反而成为了真正理解彼此的知己。

　　可是彻底读懂了叶孤城这种仿佛云端之上的存在后，剑之道上的心境豁然打开，人之道上的情怀却渐渐虚无起来。唯有这个时候，陆小凤才晓得孙秀青这个女人特别在什么地方。

　　孙秀青带着身孕不告而别，即使消息灵通如陆小凤者，都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那个女人，倾尽了所有来爱一个人，如果自身的存在阻碍了那爱，那么连自身都可以一并在那人的世界里消失。因为她爱的是爱剑如命的西门吹雪，如果自身的存在会使他动摇和改变，那么她选择成全自己爱的人以及成全自己的爱。

　　一位死去的知己，一位离开的爱人，成就了之后名动天下却寂寞如雪的剑神。西门吹雪的身边，只剩下了陆小凤这个朋友，也唯有在陆小凤面前，他才偶尔会表露出人的样子。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论是神还是人，西门吹雪永远是西门吹雪，是陆小凤认为的好朋友。

　　虽然这个好朋友在越来越不像人的如今，仍是会要求他剃掉胡子才肯出手帮忙。

　　陆小凤再一次哭笑不得的剃掉了引以为豪的胡子，他摸着那片光洁的皮肤，故意露出恶作剧般的神情：“这次是你亏本了，西门吹雪，宫九是个可怕的疯子，下次你绝对不会让我剃胡子，因为你不会想再见到他了。”

　　西门吹雪却不相信：“见识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后，你都没有感到‘可怕’，却将这个词给了宫九，你是在激我早点杀了他么？”

　　陆小凤道：“他的武功绝不下于叶孤城，但他也永远不能和白云城主相比。如果没有必要，你最好不要和他动手。”

　　西门吹雪道：“那我或许得认真考虑怎么杀掉他了。”

　　陆小凤无奈：“这又是为什么？我是诚心诚意的在劝你，并没有激将啊。”

　　西门吹雪道：“这个世上能让西门吹雪不想证出高下的剑客，只有一个叶孤城。”

　　明明前路凶险万端，陆小凤还是忍不住笑了：“等你遇到宫九，你就会发现你错的有多厉害了。不过或许这一次会面，会证实很久以前我一个无聊的设想。”

　　西门吹雪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摊手：“你得保证我说出来之后不生气。”

　　西门吹雪道：“那得看你的想法到底有多无聊。”

　　陆小凤道：“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因为宫九在陆小凤的眼里，竟能比叶孤城还‘可怕’，而西门吹雪确实对这样的人很好奇，只好道：“你说吧，我不生气。”

　　陆小凤便道：“很久以前，我曾想过，你到底会娶回家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孙秀青绝对不错，不过当时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你想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

　　“绝世的武功，倾城的容貌，惊人的家世……变态的性格，总而言之就是什么都和常人很不一样。恰好宫九都占全了，所以我有点好奇，你碰到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前三样也还罢了，为什么你会认为与我相伴的人应该是变态？”

　　“噗……因为我一直觉得，正常人会比较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所以，这意思是说，”西门吹雪冷冷的道：“你认为自己是个变态么？”

　　陆小凤带着生吞了一个带壳鸡蛋的表情跺脚走了。虽然平心而论，他与西门吹雪相处的大多时候，都是他将对方说的哑口无言，但偶尔也会有这么几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