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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往事是沉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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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盛夏极尽全力而乱舞头绪的狂奔中,拨通了杜衡的手机。
那边依然是一贯的沉默。在盛夏的印象里,他永远是少语的,如无需要,便是沉默。
“你在哪里!”盛夏的问句更像是一种怒吼。
“后面。”简短的两个字。那个声音安静得像夜里落地的一件毛毯。
盛夏转身。
杜衡正悠闲地站着,笔直的身线,头却低低地垂着,乱发如草。
盛夏急促地呼吸着,那个在心中几万次呼喊的疑问,却在答案面前迟迟无法脱口。
杜衡抬起头来正视着盛夏。目光里是从未有的光芒,刺眼的骄傲。
“她,在哪里?”盛夏问道。就像今天为了陈默轻易地拉起小提琴,此刻也是同样轻易地,这样一个困扰了盛夏那么多年的谜题,居然就要解开。
“你不是不感兴趣吗?”杜衡轻笑出来。他的笑容从来没有温暖过。究竟是什么过去,让一个少年这样阴暗怪异?
盛夏喘着大气,无法回答。拳头紧紧地捏起来,大声地再问:“我说严芳,她在哪里!”
“又想打架吗?你凭什么知道?”好轻好轻,轻得像羽毛一样的挑衅。
盛夏就要冲上去。
杜衡却转身而去。夜里是那句“你们会再见的。”不断不断地回响着。
而杜衡,却从这个夜里消失了。
两天后。
盛夏拨电话给陈默:“我要转文科。”
“诶?!”陈默不敢相信,“真的?”
“嗯。”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的一个音节。
那个好像活在过去,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孩。却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改变着盛夏。有一个人为了你改变,为了你做一切的事情,是幸福的。而陈默却不曾有过这样的幸福。那个拥有着如此巨大的幸福的女孩,她又在哪里呢?
陈默的心里又出现了那片无垠的旷野,远到无穷无际。这种空虚究竟是什么呢?
“呃……”补课的时候,陈默憋了很久,终于是问不出口。
桌上的相框堂堂正正地立着。相框里那个女孩正对着自己笑着。开心的如花的笑靥。
“什么?”盛夏从书卷里抬起头来。他的侧脸那么那么近,身体的热气像一整个夏天的积温一样扑面而来。
陈默慌张地向椅背靠去:“没没没没什么……你靠那么近干嘛!”
这阵慌乱的心跳是什么?该不是失恋导致了恋童癖,或者饥不择食吧……
陈默随机用力地摇头摇头。
“切。”盛夏鄙视地说道,“一整天吞吞吐吐的。女人的肠子一定很长很长,可以转很多很多弯。”
“呃……谁讲的。”陈默居然认真地跟进了盛夏的思维。
“樱友藏啊。”盛夏鄙夷地回答。
是。这确实是个常识性的问题了……但凡盛夏讲的怪异的话语,最后不都是署名樱友藏吗。陈默无奈地笑了笑,那一笑却格外地轻松。回头一想,和盛夏认识得不算太久,但是却好像深交一般。
是因为盛夏本来就很浅啊。陈默在心里自己打趣。
“喂,那天那个男生……?”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只是陈默真正关心的,是照片上的那个女生。
“不知道。”盛夏两手抱着后脑勺,躺向椅背。椅子的前脚渐渐敲了起来,剩下一双孤独地支在地面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陈默嘟起嘴巴。微微有点闷气。什么深交。人家根本没有这种意向,自作多情!
盛夏很容易就发现了陈默的异样。然后补充道:“他那天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联系不上了。”
“哦。”陈默还是不太开心。她并不在意那个男生是否联系得上。难道盛夏真的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你该不是喜欢他吧?!”盛夏看出陈默不开心,故意夸张地逗她。
“拜托!谁喜欢他啊!像荒草一样的怪物!”陈默急于解释,口不择言。
盛夏却爆笑出来,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整个人躺到了地上。
“啊你没事吧!?”陈默吓了一大跳。
盛夏却躺在地上说:“没事啊。”
语气突然深沉下来。陈默感觉到地壳的移动,斗转星移,亿万光年。
盛夏说,那个女孩是他的青梅竹马。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一天女孩突然就消失了。女孩的名字叫严芳。象征在残酷里盛开的花朵,坚强的,不败的春天。
“那那个男生和她是……?”陈默问道。
“不知道。”依然是一句不知道。
“那你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所以不拉小提,然后因为那个女孩子,现在决定转文考音乐学院吗……?”陈默明知故问。
“嗯。他跟我说,我和严芳会再见面的。”很淡的回答。盛夏不想承认严芳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可事实如此。
有个人,你失去她,并不意味着失去整个世界;可是你拥有她,却意味着你拥有整个世界。
陈默在心里这样觉得。又是那股汹涌的荒凉。
“加油。”陈默笑着,“为了赢得你的世界啊!”
那个努力笑出灿烂的阳光的笑容,却不可抑制地透着悲凉。
“你今天好像心情一直很烂?”盛夏坐起身来。
“哪有!”陈默矢口否认。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每一次心情不好,都会被盛夏看穿。为什么?自己真的是那么直白的人吗。还是这个孩子太善解人意了?
“没有吗?”盛夏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你再拉一下《secret of my heart》啊~”陈默脱口而出。说完便恨不得掐死自己,后悔万千。心中紧张地纠结起来,一下一下的心跳恍若可闻。
“你做梦吧。”果然被拒绝了……
在期待什么吗?呵呵。
“对了,我爸找你。”盛夏突然想起这件事。在外人面前倒是很容易说出“我爸”这样的字眼。可是当面对面的时候,是那么难叫出口。
“哦。”陈默回应之后才有了反应,“诶~~~?!你爸?!你有爸啊?”
语出便发现失礼。
努力自圆其说:“啊不是,我是说,因为一直都只看到你一个人……”
“省省吧你。”盛夏倒是毫不介意的样子,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陈默。
“那个……”陈默问道,“不知令堂找我何事?”
盛夏白了陈默一眼,及时制止了她的文绉绉,口齿不清地低吼道:“我又不他我怎知道!”
“哦……”陈默的下人状十分应景。
而答案待陈默与盛夏的父亲见面时便解开了。
对方说:“你给小夏补课也有一个月了,这个是你应得的。”推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不薄。
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士呢:陈默想。难怪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孩子。
呸!想什么呢!怎么能被外表蒙骗呢!盛夏那种没内涵的小子,绝不能对他抱有半天欣赏!
想着,陈默还一心二意地推辞着酬劳。自己都恶心自己的虚伪。
一来二去,最终还不是收下。一早就想收下的不是?
“不知道小夏的功课有否进步呢?”对方说。
“呃……”陈默犹豫了一下,冷汗淋漓,顿觉对不起自己方才收下的信封——里面的钱。
“是个大工程吧。”对方倒像是很体谅,又寒暄道,“你爷爷说你在这里读书,是不是开学了也请你抽空来给小夏辅导一下?”
诶!?居然没有被辞退?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陈默自己都吃惊居然讲了这样的话,好像自己是一碗咸菜面一样的难登大雅之堂。
对方一顿豪放地笑起来。那一笑,才让陈默开始觉得盛夏的爸爸并没有那么恐怖。
诚惶诚恐之心锐减。陈默插话道:“对了,叔叔……盛夏开学就要转文科了,他应该跟您说过吧?”
“什么?”对方的笑突然止住。恐惧再次袭上陈默心头。
“就是……因为他要考音乐学院,所以要转……”陈默的声音越来越小。
对方的眼睛里却有一闪即逝的光芒,缓缓道:“不可能的……”
“嗯?”陈默听没太清对方说了什么。
“自从他妈妈去世,他就没再拉过琴了……”对方仿佛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
陈默却觉得很是奇怪。难道盛夏不是因为和那个叫严芳的女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放弃了小提琴吗?又和他妈妈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是真的,叔叔。”陈默道。
对方抬起眼来,目光较方才柔和了许多。他只对陈默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
为什么谢她呢?陈默想不明白。她并不想自作多情地猜测盛夏再度拉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很清楚严芳在盛夏的生命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果然还是叔叔误会了。
“啊。”陈默解释道,“不是我啦。叔叔知道严芳吗?”
“你说谁?”对方的眼睛里又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那双瞬息万变的眼眸突然让陈默觉得害怕。
“呃。没有。”陈默不知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是说,盛夏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在努力!”
反正说都说了,何必欲盖弥彰。
对方又笑开来。这次的笑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感。陈默呆滞着,不知进退。对方却有了起身离开的趋势。临走前对陈默说:“你让他好好努力吧。告诉他,会再见面的,和严芳。”
陈默坐在原位上,没有起立,没有礼数。
会再见面的。
传说中那个恐怖的荒草男也和盛夏说了一样的话。
陈默不知这家人究竟有些什么奇怪的故事,竟是绮丽密布的神秘感。晚上陈默第一次给盛夏拨电话。
其实通话音响起的时候,陈默便觉唐突,有些后悔。但是还未及盖电话,盛夏就接听了:“干嘛。”
“呃……”陈默突兀地结巴着,酝酿出一句,“没什么。”
听筒传来盛夏的哑笑。陈默闭着眼睛都想像得出盛夏现在的表情。盛夏嘲讽地说:“你是要告白吗?干嘛吞吞吐吐。”
“你做梦吧我向你告白!”陈默马上就中气十足、流利万分地吼叫道。
盛夏这才笑出声来,又道:“那你到底有何贵干?”
“就是……”陈默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气呵成道,“我今天啊,跟你爸说你要转文科,说你要考音乐学院,你爸说不可能,他说你自从……你妈妈过世后就不拉琴了。然后我就跟他说你是因为严芳……”
陈默复述的过程里,觉得自己真是个多嘴的长舌妇,自觉讨厌。心里突然有深深的罪恶感。仿佛因此被盛夏讨厌是理所当然的。
听筒那边却只有沉默。
陈默想,被讨厌得连话都不想跟自己讲了。自怨自艾。
良久那边却是一句含笑的:“你真的很鸡婆。”
陈默突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笑着说:“我哪里鸡婆了!”
“我跟你说。我爸是个坏人。”盛夏像小孩子似的,压低声音,仿佛说秘密般。那种叛逆的味道浓烈刺鼻。
“你干嘛这样说你爸。”陈默也认真下来。
“都是因为他做了很多坏事,要销毁证据,所以我妈才会死,严芳才会消失。”盛夏的音调波澜不惊,恍若死水一潭。
陈默不知道该说安慰的话,还是该为盛夏的爸爸打圆场。于是选择缄口不语。
盛夏仿佛也不想多说了,就道:“不跟你说了。BYEBYE。”
“啊喂!”陈默总觉得是自己搅乱了盛夏的心情,应该说些什么弥补一下。
“哼?”盛夏的声音冷冷的,已经不像刚接起电话时那样。
陈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说:“我喜欢你。”
“哈?”盛夏倒不是没有听清。
“开玩笑的!”陈默很用力地解释道,呼吸都开始紊乱起来,“好笑吧?呵呵。不要心情不好了啦!”
“我没有啦,白痴。”盛夏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
“那就这样,BYEBYE。”陈默就要挂线,突然又想起盛夏父亲的话,便转述道,“还有你爸爸说,你和严芳会再见面的。BYEBYE。”
然后飞快地盖了电话。懊恼地在地上摸爬滚打。天啊!自己到底在乱说什么!太丢脸了!人生第一次的告白,为什么会神经质地浪费在一个脱口而出的玩笑上??
而那头盛夏却立刻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这应该是多少年来的头一遭吧。
他父亲接到电话的时候,却没有很惊奇。是早预料到的。
盛夏没有称呼,直接问道:“你知道严芳在哪里?”
父亲说:“是我送严芳走的。”
盛夏紧紧撰住手机,几欲捏碎,声音却隐忍着:“她在哪里?”
“我既然送她走,就没打算让你再见她。”父亲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果,你能考上音乐学院,我可以让你见她。”
盛夏抿着嘴,没有说任何的话。电磁波里转换着倔强的信号。
父亲也没再多说什么,收了线。这是他难得一次占上风。却还是因为严芳。本来一切都很完美的,若不是因为自己……并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是事已至此。也许这就是严芳的命运,注定无法和盛夏在一起。父亲陷入一夜的沉思。
这天夜里,世界上至少有三个人失眠。有的是为爱情,有的还是为爱情,而有的,是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