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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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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在天井里晾衣服,看到我回来,立刻迎了上来:“胭脂取回来了,我看看,哎呀,成色真好,果然是老字号的手艺。”正说着,她注意到我的脸色,“怎么了花奴?你脸色不好啊。”
“没什么,可能是日头晒的,你在干吗?”我岔开话题,问她,
“我在准备明天跳舞的衣服,好久没穿,拿出来晒晒,”说着,她在屋里转一个圈,“自从调来这边,都没时间练舞,怕是生疏了。”
“怎么会呢,阿蛮您的水平,单脚都比别人双脚跳得好,生疏一点显得不会跟别人差距太大。”我打趣地说,
“少来了,”阿蛮轻啐一声,“说到舞技,我哪儿能跟花奴姑娘比,您才是一等一的高人。”
“是啊是啊,”我不想再和她磨牙,“我是胡人,天生就会跳舞,现在呢我要去给姑娘们送胭脂,您继续忙。”说完,便袅袅的出门去了。
“花奴,好久没看到你啦,”一进舞场,姑娘们就围上来热情地招呼我,我一边微笑着回应一边向圈外云儿望去,云儿只是淡淡地对我点一点头便转身进屋去了,我也跟了进去。
“还好吗?”我问她,
“嗯,”她没看我,“你也是?”
“对了,这是你的胭脂,”我忙递给她,她接过后随手放在一边,气氛变得尴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儿,”我鼓起勇气,“上次你说要我小心阿蛮是什么意思?”云儿抬头看了看我,还是没有开口。我有些泄气,算了,我准备回去。
“黛珈,”云儿叫我,声音很轻,我猛地收住脚步:“你叫我什么?”
“我知道你叫黛珈,进宫前是和母亲在江老板的歌舞坊生活,进宫后在梅妃身边,我说的可对?”云儿走到门口关上门,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吃惊的看着她,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你进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皇上赐婚给你和郭文宇,对吗?”云儿平静的问,
“云儿,你……是谁?”
“我是太子的人,”云儿接着说:“当然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是雅言的妹妹。”
我惊的哑口无言,难怪第一眼见到她会觉得如此熟悉,原来自己早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却还以为自己历练颇深。“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她,“你告诉这些对自己也很不利啊。那么,阿蛮呢?她又是什么人?她也知道我?”
“她也是太子的人,不过”云儿缓缓的说:“她似乎另有背景,这个连太子都看不透。但是你放心,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我姐姐告诉我的,阿蛮并不知道。”
“云儿我不懂,你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我依旧追问,
“想听实话吗?好,让我来告诉你。”云儿坐在椅子上,“其实我和姐姐都是孤儿,早年被太子所收养,就是为了以后在各个方面派上用场,太子把姐姐送到王员外家里,以便让她和郭文宇共结连理,这样就可以拉拢郭子仪。把我送进宫,为了随时注意贵妃的动向,一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就能立刻知道。这么多年,这种任人摆布的生活我过够了,本来太子答应我们明年就让我们自由,可是姐姐爱上郭文宇,宁愿一辈子留在他身边。所以,”云儿顿了顿,“我知道郭文宇钟情于你,若是姐姐能死了这条心,我们就自由了。”
听她说完,我不觉笑了,什么亲情、爱情、恩情,其实都是欲,每个人的欲,这个世界早就被欲望染黑了,那么多肮脏龌龊的事,却都披着伦理道德的外衣。
“好,”我淡定的看着云儿,“我也敞开来说,我可以帮你如愿,但是必要之时,我要见太子,那时你来帮我引荐。”我不能告诉云儿文哥身陷囹圄,不然她一定希望文哥死,那样雅言也安心了。
“我答应你,这样的合作对大家都有好处。”云儿打开门,“你快回去吧,不然阿蛮要怀疑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如大海般波涛翻腾:都说宫廷深似海,可是大海再深也有底,宫廷中却是不见天日的黑色,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说到底,还不是“目的”二字。
“还是要凭自己救郭文宇吗?”伊度朗护出现在路上,我停下脚步,却没有看看他“你早知道云儿的背景了?”,“这倒没有,”伊度摸摸鼻子,“明天宴会后,我就要回回纥了。不过走之前,我很想看看你怎样凭一己之力救人脱险。”
“不劳你挂心,”我看着他,“七王子一路顺风。”话音刚落,伊度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正要推开,他的吻遍狠狠地落在我的唇上,带着惩罚,带着无奈,随后又很快平静下来,似乎那瞬间不过是一时失态。“为什么?”伊度捏着我的下巴,眼神像受伤的狼,“他有什么好?他是汉人!你们不可能的!”我被捏的说不出话来,只好哀哀的看着他,“怎么,我……捏疼你了?”他注意到我眼中的泪水,急忙松开我,“我……对不起。”说完,便垂手站在一旁。
阳光照射在花园,周围盛放了无数御牡丹,有姚黄、古铜颜、金玉馨、黄鹤翎、葛巾、魏紫、绛蝶、玉版。“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从花丛中跳出来的,”伊度低低的说,“花奴,我想知道,”过了良久,伊度才缓缓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也身处险境,你会不会……”
“会,”我不假思索,“我一样会拼全力帮你的。”
“只是不能给我你的心,对吗?”伊度转过身,背对着我,“快回去吧,打起精神。”
我从伊度旁边走过,没有回头。
“去了这么久啊,”一进门,阿蛮怪怪的看着我,“送胭脂,跟姑娘们聊聊,”我又补充一句,“好久没见她们了。”
“好像不止是姑娘吧,”阿蛮拿起梳子,轻轻拢着头发,“刚才看你好久没回来,我去找你,走到花园,看见你和回纥在一起。”
“你跟踪我?”我心中一凛,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也是不小心看到的,”阿蛮放下梳子,“你们认识很久了?他对你有意思啊,为什么不跟他回回纥去当个侍妾、嫔妃什么的,总比在皇宫当一辈子舞娘强。”
“话是没错,不过我可不想去那荒凉苦寒之地。”我笑笑,注意着阿蛮的反应,“到是阿蛮你,应该很适应那里,阿蛮你容色殊丽,去就是皇后了。”
“呸,”阿蛮做状冲过来打我,“不过就算我愿意,还要看人家回纥王子的意思了。怕是王子早已心系佳人,没我得份咯。”
“你还说。”我俩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相信阿蛮也是有目的的,这样的皇宫,这样的生活,是谁逼我们接受的?
宴会前的练习,我和阿蛮都十分认真。因为贵妃安排我们俩,每人一段独舞表演。“我想焦点一定是花奴你了,”阿蛮一边上妆一边说,“我可不想,”我不想这么招摇,“真的吗?那就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我好了。”阿蛮坦白的说,“我没问题,不过看贵妃娘娘的意思。”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明净澄澈,俏脸上淡施些少脂粉,配上蓝绿双眸,更显得明艳而清丽。“你就这样?”阿蛮看着淡妆的我,奇怪的问,“嗯,这样不会抢了你的风头,”我心中却想:每个舞娘都浓妆艳抹,其中淡扫娥眉定会十分突出。
跳舞的衣服也是自己的,贵妃娘娘说这样比较有新意,我拿出苹姨为我做的衣服,轻轻抚摸上去,眼睛却已微湿。“你就穿这个?”阿蛮凑过来问我:“这衣服还挺特别的,不过面料不太对啊,这么重。”
“是啊,”我都开衣服,“可是这对我很重要,是一位恩人送给我的。”
“花奴姑娘,”一个太监站在门口,“贵妃娘娘在西花园等你。”我应了一声,把衣服收好交给阿蛮:“你先拿着,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帮我带去宴会上。”说完便向西花园跑去。
“不用着急,”刚进花园,伊度就叫住了我“不是贵妃,是我找你。”我退后一步“你好大胆子,假传意旨。”
“我只是拿金子在他眼前晃一晃,让他把你带到这里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伊度戏疟的看着我
“你还找我做甚,”我背过身去,“莫不是你改变主意了?准备帮我?”
“你休想,”伊度笑出声来,“你这女人,进宫这么久怎么就不聪明一点?大丈夫一诺千金,”他忽的转到我面前,死死的盯着我:“宫中龌龊之事比你见过得多得多,别忘了,我也是皇族,虽然我喜欢你,可是如果我得不到你,毁掉也比给别人好。”
“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么我回去了,”我佯装转身,心中却无限悲哀,为什么人和人之间总有这么多目的、这么多牵靽?几天前,我还把他当作真心的朋友,可以依赖的人,现在呢?诸多变故,让我措手不及,却又无能为力。
“我是来告诉你,安禄山找过我了,”伊度平静的说,“迫于现在的形势,我得尽快回回纥。我走后,仆固怀恩会继续照顾夫人,你也要当心了,因为据探子回报,那个阿蛮私下见过安禄山好几次,估计并非善类。”
“谢谢你,”我回头看着伊度,“你还是帮我的,不是吗?”
“你别自作多情了,”这回伊度却别过脸去,“我只是不想我的女人在没达到目的前被暗箭射倒。至于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后,还采取什么行动,我只作壁上观。”
说完,伊度匆匆离去。
回来的时候阿蛮已经走了,带着我的衣服。本来我准备出门追赶她,想了想,打开柜子,取出一条缀满银玲的腰带,又用朱砂在眉心上点了一点,这才出门去。
大明宫的夜色,与白日里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如果说白天的大明宫展示得是天下万乘之主的庄重威严,那么夜色中的大明宫,却将后宫中窈窕佳人的绝代风华表露无疑。来到宴会场时,贵妃已经派人找我了。“你才来啊,”阿蛮塞给我一个包袱,“这是你的衣服,快换上,来不及了。”说着,把我推进更衣室。
我打开包袱,那衣服已经被人用剪刀剪得支离破碎:衣袖没有了,上衣上到处是窟窿;裙子倒还成型,只是腰被剪去了,裙摆自下而上到大腿根也被裁成无数布条,抖开来,碎布秫秫的往下掉。我心中冷笑一声:这人算手下留情,好歹裙子能遮体。我索性把上衣的腰也撕下一圈,然后扯断肩头的布,只在一边肩头上打节使衣服不会掉下来,穿在身上,薄如蝉翼的纱罗衫襦内,缤纷艳丽,紧身无带的\\\"诃子”(古代女性的一种内衣)裹束着丰满的□□,□□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下身虽然裙能遮体,但两条冰肌雪肤的大腿却在破帛掩隐中若现若隐,如雾里看花一般朦胧;整个腰身裸露在外,小腹平坦,楚腰纤握,复系上那条缀满银玲的腰带,莲步轻挪,却声音不绝。我心中暗笑:此等下三烂的手段,本想让我出丑,岂料反倒是帮了我?
走进舞队,众人一片惊呼:“那是谁啊?”“是花奴吗?”“怎么美成这样?”在众人的惊呼中,我看到阿蛮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你的衣服怎么啦?”她关心的问我,“谁把你的衣服剪成这样?谁干的?”我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剪的?也许是我自己搞成这样啊。”她迟疑了一下:“你开什么玩笑?!”我死死的盯着她,嘴角犹挂笑得说:“是开玩笑的,确实有人想陷害我,可是没想到这样倒是帮了我。”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是不是啊,阿蛮姐姐。”她有些慌了神,急忙走开了。
表演开始,一阵胡笳、琵琶声响起,乐舞声中,我和阿蛮踩着鼓点从池塘旁的亭阁中缓缓而出,饱满丰润的红唇叼着鲜花,随著音乐曼妙而舞,踩着胡旋的步子来到了中央的舞台,踏着参差交入的磬、萧、筝、笛声,轻盈的舞动起来。阿蛮穿着华丽的时新衣饰,纱罗对襟窄袖衫襦,曳地长裙,肩披饰有五彩织绣的帔帛,耳垂明月珰,鬟插玉搔头;而我,一袭褴褛红衣,头上插一根珊瑚发簪,更显得乌发如云,不施粉黛,却妖媚于眉心的朱砂、蓝绿的眼眸,每动一下,腰上的银铃便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赤足急速地旋转腾踏,闪闪发光的低腰长裙随舞飞扬,转眼的功夫,我手中又多了一条丝带,我把从苹姨那里学的惊鸿舞和胡旋揉在一起,曳地长裙,莲步轻移,翩若惊鸿般地在众宾客面前飘舞而过。艳红的舞衣拂御出阵阵暖流,长带交横,舞出烟起云动、珠佩叮咚。眼波流转,转出千种娇媚,万般风情。
这时,一阵天籁般的琴声好似从九天传来,飘扬在厅堂之上。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有如低诉,有如哀怨。忽而清脆如黄鹂鸣柳,忽而清越如凤翼天翔,令人彷佛置身于九霄云外的瑶池仙宫,花雨缤纷,流云如絮,星河之旁,琼宇之上。
人的五官,有得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本来是同一地点,只要稍微变换一下时空,就会将不同的感觉传送进自己的大脑,并勾勒出一幅迥然不同的画卷,并形成一种独特的感觉,给心情涂抹上各异的色泽。同样的一座建筑,却能在不同的环境下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在七彩灯饰的掩映下,那些在白日间张牙舞爪的龙雕变得柔和而安详,伏贴得盘绕在顶天立地的明柱之上,而那被明柱支撑出压迫人心气势的巨大屋顶,也一扫其据人的傲气与凌人的盛气,呈现出包容和温情的一面。此时,人们的心灵色泽应该是一种近似天空月色般的舒朗与恬淡,习习的清风自腋下掠过,不甘寂寞的衣襟也虽之起舞,调弄着泄地的清影,融入周遭的温柔夜色。今昔何昔?直是人间天上共此时。仰望天边皎皎月色,圆通润泽,光耀四方,不知那广寒宫中是否也正有一场盛宴即将开幕?正如今夜的人间帝王举办的宫廷大宴?
“好!”皇上第一个醒过来,大声叫着:“这舞,这琴,真是本应天上有啊!精彩!精彩!”
“好啊”
“没想到宫里还有这样精彩的歌舞”
“是啊,从来没看过”
大臣们开始纷纷议论,我放眼望去,只有两个人神色严峻的看着我:一个是伊度,他猛地灌一杯酒,用刀扎面前的水果上,如果眼神能杀人,怕是我现在已经被他戳的透明了;另外一个是太子,也是三皇子李亨,以前和苹姨见过他一次,不知他是不是对我有印象,一边看我一边在思考。
“玉环,你有这等舞姬,朕怎么从来不知道?还珍藏的紧呢。”皇上抱怨的问贵妃,“回皇上,这是我新收的舞娘,以前没表演过,”贵妃口气平淡的回答,“李龟年,你的琴也是大有长进啊,来人啊,赏!”皇上赞许的看着刚才抚琴的琴师,我才知道,他就是宫廷第一乐师,李龟年。“谢皇上。”李龟年深深拜倒。
“宫良城在吗?”皇上对着席间发问,“臣在!”一个着五品官服的人低头出来,“朕让你主修敦煌壁画的事,你总说没有合适的人选作参照,今天这舞可给你灵感?”
“回皇上,看过此等美景让人心旷神怡,臣知道怎么做了。”他转过来问我:“请问姑娘,刚才的舞衣袂飘飘,叫什么名字?”
“飞天。”我冲他一笑,灿若红莲,他竟看得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是,臣记住了。”他慌乱的退入席中。
这时,贵妃站起来,凑到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皇上点点头,对众人说:“朕本想与各位把酒天明,可是明日各位要赶路,朕也不便耽误各位,今夜晚宴到此。”
此语一出,众人一片诧异之声,晚宴才刚开始没多久,贵妃却甩甩衣摆,带着侍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