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于野》叶嘉

20、冰雪初融

　　看着门外呕吐的身影，暮延不由皱皱眉，片刻之后他转头冷冷地盯着暮月，口中却是对涯伯说道：“这碗东西撤了。”
　　望着眼前诱人的食物，暮月不由可怜巴巴地求饶道：“校长，我已经好久没有解馋了，要不我带回房间吃，好不好......”

　　暮延沉默不语，瞧那神色似乎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暮月，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蒋绥用手帕擦擦嘴，依靠在门口，露出笑容豁达地说道，可是视线刚落到饭桌上那一碗血糊糊的东西顿时脸色就变了，她捂着嘴手脚并用地爬出去，只留下一句话：“你们吃，我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暮延抬起头盯着暮月，淡漠而坚决地说道：“从此以后不许在食堂吃这种东西。”
　　“......”暮月哭丧着脸地捣捣正在专心吃饭的涯伯，然后对暮延露出讨好的笑容：“校长，难道您就不馋吗？您也好久没吃了。”
　　暮延沉默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警告的意思。
　　涯伯放下碗筷撤去那碗血糊糊的东西，坐回桌边对暮月安慰地说道：“不许在食堂中吃这种东西就是说可以在其他地方吃，傻姑娘，今晚涯伯请你们加餐，保证有滋有味。”
　　对于涯伯的公然背叛，暮延没有说话当做默许了。

　　暮月顿时喜笑颜开，咬着半生不熟的肉心中盘算着今晚的夜宵一定要多吃一点，那血液的味道实在是有滋有味令人回味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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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的几天，暮延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去找蒋绥，刚开始蒋绥觉得有些别扭，习惯之后蒋绥干脆就让他自便，自己忙着论文的事情。于是两人基本都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书，气氛也算是祥和。

　　这一天，天空终于放晴了，阳光洒向这片冰装素裹的世界，折射出耀眼的光彩。屋顶的雪慢慢地开始融化，水从瓦片上往下滴着。
　　暮延如同往常一般走进蒋绥的房间，蒋绥抬头看见他来了便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继续盘坐在床上专心看着书。
　　暮延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书，忍不住抬起头看着蒋绥，过了好一会他忽然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要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去告诉我一声，我送你。”
　　蒋绥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总是不说出她的想法，暮延很担心她会一个人离开或者委屈地待在这里。
　　蒋绥的思绪被暮延打断，听明白之后不由微微愣住，是啊，这里也不是她的地方，在这里她只是个过客，马上要过年了，她似乎也应该离开了。
　　想到这一点，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惆怅。

　　暮延隐约感觉到蒋绥的惆怅，他张张嘴想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呐呐地说道：“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九。”尽管他不想让蒋绥离开，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大年三十是一家团聚的日子。
　　蒋绥低垂着眼睛，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明天吧。”
　　暮延望着蒋绥沉默了半晌，才神色复杂地说道：“好......你之前提起的那些山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明天我送你走的时候会带上。”

　　没想到暮延还记得这件事情，并且帮她打点好一切。蒋绥察觉到自己太情绪化了，不由对暮延歉意地笑笑，感激道：“校长，谢谢您了，多少钱？”
　　暮延皱起眉，望着蒋绥的眼神非常复杂，有怒气，黯然还有几分无奈，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了。”
　　蒋绥本欲拒绝，可是察觉到暮延复杂的神色时还是闭了嘴。
　　于是两人都沉默了，半晌无语。

　　蒋绥看了一会书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抬头望着窗外冰装素裹的世界微微发愣，窗户上的水汽已经汇成了水流往下滴着，在玻璃上滑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在山里生活的日子让她忘记了太多事情，可是马上又要回到那个充斥着太多复杂情绪的大千世界了......
　　春节，过年，家人，这些原本应该觉得温暖的词语让她觉得很......寂寥。
　　人类的世界中，过年一定非常热闹，大家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贴着春联，准备年货，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可是她只能在每年接到电话的时候，断然地告诉父母——我不去了。
　　在父母和哥哥嫂子的家中，她出现只会让气氛变僵，父母会陪着小心，哥哥热情得像个陌生人，而嫂子偶尔会投以异样的眼光。

　　一个人的生活她不讨厌，只是偶尔也会觉得些许孤寂，那种感觉好像是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她停留的人和地方。一个人生活着，一个人关爱自己，偶尔会感觉到孤寂，难过的时候无法倾诉无法宣泄，唯有忍耐忽视。

　　看着别人的故事看着别人的热闹，渐渐地就觉得心冷了，反正那是别人的故事呵。当年，父母在法庭争吵着要儿子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好像隔着玻璃看着别人的故事，她似乎只是一个陌生人。
　　父母吵闹之后很快和好，家庭又恢复了和睦，可是她却再也找不到了家的感觉，待在家中只觉得好陌生。
　　长大之后，父母出国了，她一个人留在国内，慢慢地想通了始末也明白了是自己太过敏感，小时候父母也曾为了照顾她不眠不休，为了她跑前排后费尽心思......那么多的关爱怎么可能是假的？！
　　法庭上父母都选择了儿子，也许是意气之争也许只是做了最有利的选择，其实凭心而论，在这种情况下父母做出其他的选择，作为子女的也许依然会有所怨恨吧。
　　长大之后，蒋绥没有了怨恨只是也习惯了淡漠。亲情淡漠，使得她瞧着世界心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冷意。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杨鹿......和孟羡徵。
　　杨鹿是她的高中好友，一直持续到研究生时期。多年的交情，不管性情如何不合不管有过多少的矛盾，沉淀了八年也有了很深了感情，她是蒋绥心中最温暖的存在。
　　杨鹿曾经说道：“你瞧着温和，其实心总是冷的。”
　　蒋绥只是笑笑，她是个外温内冷的人，可是心再冷的人遇到了爱情也会动容。
　　孟羡徵闯进了蒋绥的生命中，他是个比蒋绥还冷漠的人，他曾经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是相同的人。
　　可是，蒋绥的心再冷也不会去伤害自己爱着的男人。而孟羡徵不一样，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
　　等到离开了孟羡徵，蒋绥才真正看透了他，这个男孩内敛成熟，有着清秀的外貌，可是他的心中有着大部分人都发现不到的阴暗和狠绝，为了实现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

　　孟羡徵曾是她心底最美好的回忆，让她有了最深情的回忆，但是随后给予她的又是狠狠一击。
　　原以为心是冷的，不会再有感觉了，可是在孟羡徵的事情上，她依然觉得心灰意冷。
　　走在路上，你瞧着身边的人，你能知道他们的内心吗？妖怪与人类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会带来伤害的。

　　九曲回肠的山路上，暮延提着山货和蒋绥并排走着，脚下的雪大部分都已经融化了，水渗入沙石中所以路上并没有污泥脏水。
　　晴朗的日子中，阳光映着山峦，山峰的皑皑白雪被渲染得红彤彤，带着别样的艳丽风采。
　　那些森林和湖泊在阳光下明媚得令人移不开眼睛，有些地方白雪已经融化，露出金黄灿红的森林树木，各种树林层层叠叠不同深浅，远远地看去，零星散布着的村寨透露出几分喜气。有的地方还被皑皑白雪覆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山峦之间的湖泊只有湖中心依然冰冻，其余的地方都已经融化，在阳光的照耀下，荡出粼粼的波光。
　　蒋绥和暮延转过山路，地势很高，他们能够瞧见在茫茫森林的掩映中，高低错落的梯田，一一层一层的从高处延伸到最低处，乍一看，分外的震撼。
　　就是这一片梯田，养活了蒋绥。蒋绥想起在这里偷红薯花生时候的情景不由抿唇而笑，白雪的融化露出了梯田中的作物，沉睡的小麦，青翠的青菜，这些作物一片片的从梯田最高层到最底层，看起来分外的壮观。

　　暮延对这片美丽的风景早已经熟悉于心，他只是看着蒋绥的侧面沉默不语。这是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庞，轻柔的山风将她的额发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的容貌不算美丽，只是气质非常的温和，仿佛是一块玉石一般，外面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内部却有着精致的质地。
　　这是远比森林山峦更明媚的风景，仔细想想似乎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很难移开视线。
　　有的人类性情活泼，有的人类冷漠，而蒋绥似乎总是站在一个边缘，温和与冷漠的边缘，敏感与爽朗的边缘......

　　“蒋绥，你喜欢这里吗？”暮延移开视线看着面前的山路，忽然打破了沉默，口气平淡冷漠，没有丝毫波澜，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是多么的紧张吧。

　　蒋绥正在看着美丽的风景，听到暮延的话不由微微一愣，转过头正撞进暮延的眼中，在这双冷硬如黑墨一般的眼中，幽深得让她瞧不出丝毫情绪。
　　蒋绥微微一愣，很快便转过头望着面前的风景，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畅快地笑道：“这里很美，我很喜欢这里。”
　　那你愿意留下了吗？
　　暮延神色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他想问出这句话只是轮廓鲜明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沉寂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