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于野》叶嘉

17、学期结束

　　夏榕的房间与蒋绥的房间相背，终年没有太阳的照射，因此房间中总非常阴冷，窗户上还遗留着干瘪的青苔痕迹，显而易见，待到明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这里肯定会出现一片青翠的青苔。

　　暮月和蒋绥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夏榕的房间实在是太乱了，桌子上放着袜子，床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上则是一件件的衣服，唯独瞧不见书本。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嫌恶地踢开一堆堆东西开始翻找。

　　“啊，我想起来了，夏榕曾经说他的枕头不够厚，所以书肯定被垫在底下......”暮月忽然停下来，肯定地说着，然后猛地掀开了棉被露出了床板。
　　“......你猜错了！”蒋绥好心地提醒。
　　暮月干笑着丢下棉被，很快又窜到桌子旁边打开一个个小盒子，甚至连笔筒都拿起来看了两眼。

　　“书本根本不可能放进笔筒中。”蒋绥提醒道。
　　“哦，我只是看看，这玩意儿挺精致的......”暮月说着将那个精巧的笔筒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蒋绥装作没看见。

　　两人翻翻找找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那本教材，暮月沮丧地瘫倒在床上，哀嚎：“难不成真的要去西山找个学生借本书吗？”
　　蒋绥没理睬她踢开地上的衣物继续寻找，她低下头看看床底，在床下的一个角落中隐约放着几本书。
　　她钻进床底下用手勾到那几本书，最上面赫然是一本三年级的语文书，书的封面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明显的水渍。

　　蒋绥拿着书正想退出来的时候，忽然被手下一样东西吸引住注意力，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能看得出来这张照片年代有些久远。
　　照片上面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孩，穿着五十年代的白裙子，笑容安恬，眼睛清澈带着一丝羞涩，看起来娇弱可人。

　　“暮月，你过来看看这张照片。”蒋绥说道。
　　暮月从夏榕的床上蹦起来，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觉的慌乱。
　　“怎么了？”蒋绥讶异问道。
　　暮月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兀自沉默着，房间中的气氛凝重起来。
　　半晌她才伸手手，手指从那张照片上划过，她低声说道：“这就是夏榕的那个女朋友。”
　　“你见过？”蒋绥问。
　　暮月倒在夏榕的床上，眼睛望着上方，脸上出现了苦涩的笑容：“......是啊，见过一面。”
　　察觉到暮月的神色，蒋绥微微疑惑。
　　暮月想起了曾经的事情，这是多久的事情了，可是她却一直忘不掉，她低声说道：“当年她来到这里找夏榕，我在山外瞧见了，便告诉了夏榕一声......夏榕去见了她一面，然后一个人回来了。我们都知道他怎么想的，毕竟人类寿命太短暂了，那个女人在夏榕生命中只能是个过客，他既然回来了山里自然得选择分手。”

　　那时候夏榕应该还没发现自己是爱她的吧......蒋绥说：“是啊，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夏榕还活着，而那个女孩早就走过了短短的几十年。”她记得夏榕曾经提过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你错了，那个女孩只活到了二十几岁。”暮月沧桑地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她死在了山中。”暮月解释道：“她走之后没过多久又来了，还带着很多行李，大概是不想放弃夏榕，想陪着夏榕住在这里吧，只是.......那时候的山里比现在更不太平，她一个小姑娘还没找到暮野小学就已经被山中的东西害死了，校长和我找到她的时候，地上只剩下白骨，我们只得将她葬在西山中。”
　　“她死了，夏榕却一直不知道。”蒋绥说。夏榕一直以为那个女孩在外面过得很好，一直到白发苍苍，然后死去。谁能想到她就葬在这片土地，化为土壤中的养分，不离不弃。

　　“夏榕当时没心没肺的，我们都以为夏榕根本不在乎她，所以就没有提起这件事情。”暮月说道：“可是......我们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夏榕依然没有忘记她。”
　　蒋绥沉默不语。

　　暮月叹了口气：“最近夏榕看起来很不正常，就连他的本体都受到影响了......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

　　蒋绥微微颔首：“我明白。”
　　“走吧......”暮月叹了口气，拍拍蒋绥的肩膀，先迈开一步出去了。
　　蒋绥愣了一会，将照片放回他床底，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这个阴凉寂寞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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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考试为期两天，最后一门是数学，考完之后学生们都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校园。
　　蒋绥趴在窗户边瞧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发着呆，孩童归家，倦鸟归巢，可是她却像是一个过客，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知道，这是缺乏归属感的表现，走在每一个地方，都会感觉那个地方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属于那个地方。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人来，然后一个人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日的缘故，蒋绥最近很伤感，总会想东想西，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她难免要想起家人想起往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段悲惨的经历。
　　蒋绥的身世属于很平常的那种类型，父母健在，工薪家庭。
　　明明是非常普通平庸的家庭却也曾赶过一次时髦——闹离婚，当然了，页只是闹闹而已，父母最终还是生活在一起。
　　可是那次离婚事件却牢牢地刻在她的心底，无法遗忘。
　　那次，她望着父亲和母亲在法庭上争着要哥哥的抚养权，他们都放弃了她。母亲吵吵闹闹着说——我要儿子，我一个女人以后没有儿子谁给我养老？！
　　父亲自然是不同意，他将儿子养到十六岁了，如果儿子跟了女方日后改了姓，蒋家的香火还不断了吗？

　　那一年她只有八岁，哥哥十六岁。她坐在阿姨身旁，懵懵懂懂地瞧着父母在法庭上的争辩，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惶恐不安的心慢慢冷了下来。
　　那给她撑起一个家的父母，那给她爱和温暖的父母，忽然之间都好像成了陌生人。
　　原来遇到事情之后，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孩子。

　　父母最终还是没有离婚，闹了一曲离婚的戏码之后他们又继续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对于家人来说，那不过是一段插曲，但是对她而言，那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事情，她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起父母对她的放弃，于是再也做不出亲热的表现，渐渐地她和家人的关系淡漠了。
　　父母也许知道原因，可是也没办法消去她心中的那份冷漠，大家在一起相处得小心翼翼。

　　哥哥比她大八岁，品学兼优，大学之后就出国了，在父母全力的支持下毕业之后不过几年就闯出了一番事业。他风光之后并没有忘记家人，在家乡人看来，能够出国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于是他希望全家都搬到美国去住。
　　父母兴高采烈地走了，她选择留在了中国。

　　一个人在城市中过了好几年，很多事情也看淡了，想想往事蒋绥心中也清楚父母当时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手心手背总有些偏颇，这本是人之常情。而且当时父母也许只是争一口气，并不是放弃了她。
　　可惜，刚开始的芥蒂到后来的淡漠，让他们都失去了亲密的能力。
　　孩子是天性凉薄，她曾经听见父母在背后这么感慨。
　　也许吧，可是她已经抹不去心中的冷意了。

　　所幸，她的生命中还有两个人——杨鹿和孟羡徵。
　　杨鹿与她相互包容，几年下来也成了至交好友，父母去了美国之后每一年的春节她都是在杨鹿家中度过，她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而父母虽然有些惆怅却也松了口气。
　　孟羡徵是蒋绥的大学同学，两人的恋情持续了好几年，她是个外温内冷的人，而孟羡徵是个从里到外都冷漠的人，相恋多年孟羡徵从来没有说过甜言蜜语，就算是情人节也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看看书。

　　毕业之后，她选择了攻读研究生，而孟羡徵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然后不出三年他就选择了别的女孩。
　　曾经，孟羡徵没有对她说过甜言蜜语，她心中也有些失望，终于等到了一句甜言蜜语却是在孟羡徵牵上别的女孩之后。
　　孟羡徵说：请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会许你一个未来。
　　对于蒋绥来说，这是一句非常动听的情话，可是出现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却是分外的讽刺。蒋绥脾气好性格随和，但是并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孟羡徵的背叛。
　　她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他也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孩子，两人都没有足以依靠的家世。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两人都无法拯救对方扶持对方的事业，如果选择在一起那么一辈子要考虑生计问题平凡地生活下去。
　　所以，孟羡徵选择了一个可以带给他利益的女孩，足以让他少奋斗几十年的女孩。
　　对于孟羡徵来说，人生绝对不能平庸，但是对于蒋绥来说，安稳的日子才是最重要。

　　“蒋老师......”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分外悦耳。
　　蒋绥微微一愣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人，她猛然醒悟趴在窗户上往下探头看去，就见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正坐在草地上扬着脸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