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于野》叶嘉

1、复试事件

　　出租车在崇山峻岭中的山路上穿行，绕了N个弯，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彭地一声车门被打开，一个黄影飞快地窜了出去。后面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女孩跳下来追上去，叫唤：“鹿咩，别跑，别急着跑，我们......”

　　这时候她却听见身后车门被司机关上，忙回头说道：“哎，师傅别走，我们......”

　　行李丢在车上了？钱包丢车上了？黑心司机闻言，心情一激动，飞起一脚，死踩油门，车子如子弹一般嗖地远去了。
　　“哎，师傅，我们待会还要坐你的车回去！你走了我们怎么办......”站立在原地的女孩的叫声被吹散在风中。

　　黄影回到她旁边，不是黄斑猫，不是小黄狗，而是个小眼睛的女孩，穿着一身黄斑衣裳，脸长得很可爱，装扮看起来很野性。
　　“蒋绥，你在这里磨蹭什么？”小眼睛女孩杨鹿不悦地开口问道。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可不想出境......偷渡毕竟是违法的。”蒋绥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啊？”杨鹿撇撇嘴。

　　蒋绥看着杨鹿，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你被人坑了吧？”
　　“什么？”
　　“睁大你的小眼睛看清楚，请问你马上要去参加复试的学校在哪里？”蒋绥手插在口袋，闲闲地问。
　　“......”杨鹿仔细看看手中的地址，再看看四面，山峦叠翠，可是房舍呢？可是建筑呢？

　　“打电话问问吧。”蒋绥幸灾乐祸地建议。
　　“暮野小学没有电话。”杨鹿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蒋绥。

　　又来这一套，熟知杨鹿本性的蒋绥没好气地问：“那你怎么找到这个学校的，又是怎么被通知要复试的？”
　　“你不知道现在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网络么？！”杨鹿仰着脸骄傲不已。

　　“关键是对于你这种只玩游戏，连网页都舍不得打开的人怎么会看到招聘信息？！”蒋绥毫无同情心地打击。
　　“就是在玩游戏弹出来的招聘信息啊！”杨鹿得意地说：“我看了，这小学条件优厚，月薪三千，奖金丰厚，包吃包住；只需教课，无需走访，绝不加班，没有升学压力，没有年度考核。这么好的待遇，怎么能错过！”
　　“是啊是啊！然后你就放心地来了？”蒋绥有一种抽打某人的冲动。

　　“如果很放心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你陪我来？”杨鹿眨巴着小眼睛，诚恳地说：“请相信我，你的存在绝对不是为了摆设，打架斗殴寻路导航问路打杂都是你的任务。”
　　“......”蒋绥看着杨鹿无语凝噎。

　　正大眼对小眼的时候，一个俏丽的女孩子从一道山路上冲过来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好，你们中有人叫杨鹿吗？或者谁叫杨谁叫鹿？我叫暮月，是暮野小学的校长助理。”
　　杨鹿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羞涩地说道：“姐姐好！我是杨鹿，这是我的朋友蒋绥，你知道这地方嗯......比较偏僻，所以我朋友不放心要陪我一起来看看。”

　　蒋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妖孽，你多大年纪了，还叫人家姐姐？！还有，谁不放心你了？！

　　“没关系，我理解，我理解。”暮月热情地笑道：“我们学校很缺老师啊，你既然来了就算通过复试，我带你们去看看学校。”
　　“暮小姐，请问学校在什么地方？”杨鹿乖巧地问道。

　　“......你们放心，找了一上午，我已经找到路了。”暮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十年前下过一次山，后来就再没下山，所以对路不太熟悉。”
　　“呀？”杨鹿扬着可爱的笑脸，说道：“怎么会这样呢？”

　　“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是这样的，一直以来都是由校长和其他老师下山办事的，我只是助理所以不常下山。可是今天是杨小姐复试的时间，早晨我起床后才发现校长不知所踪，涯伯不知所踪，其他老师嗯，也不知所踪......所以我就下山来了......”暮月歉意地笑道。

　　“这样啊......”杨鹿点点头，天真地问道：“那姐姐怎么没失踪呢？”
　　“因为我是校长助理呀！”暮月解释道：“我必须要待在学校处理一切琐事。我想起这件事情就立刻提前动身了，你们放心，我已经找到一条最近的路了，我们走吧！”

　　蒋绥漫不经心地跟着她们身后，想着：这次的旅程应该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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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过几道山路，呈现在面前的是古意盎然的景观。
　　九曲回肠的路一直逶迤至深处，在茫茫森林的掩映中，云海漫漫，绿色的梯田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像天梯一般直上云端，仿佛只要拾阶而上，便可以登上蓝天。
　　远远地看去，在山峦中零星散布着的一个个小小的村寨。

　　“好壮观......”蒋绥感叹，不过这层峦叠翠的景象也意味着另一桩事情——通往学校的路途是多么漫长......
　　杨鹿抬眼看向那高耸入云端的梯田，摆着一张真诚的笑脸，问道：“暮小姐，那个......学校在这梯田的顶峰吗？那你们平时下山怎么办？”

　　“啊，不是，还在深处。我们已经习惯了大山里的宁静生活，只是偶尔出去采办些货物，而且我们走惯了山路。”暮月热情地说道。
　　“暮野小学是私立小学？”
　　“是啊，这里没有学校，所以我们自己办了一所小学。”暮月说。

　　“乡村教育的确挺困难，我们理解。”杨鹿装出一副理解的样子，点头附言。
　　“等你到了便知道了，这山里面与外面不同，风俗也不一样，山里民族比较多，情况比较复杂。”暮月笑着说。
　　“是吗？呵呵。”杨鹿乖巧地回答，但是她的眼神中已经射出恶狠狠的光芒。

　　杨鹿凑到蒋绥耳边，低声说道：“我靠！这是去上山下乡呢还是去工作！连我这么纯良老实的人也要想歪招了！要不你给找个朋友打电话给我，就说我家里着火了，没办法去学校工作？”

　　“啧啧，真不厚道。”蒋绥幸灾乐祸地笑，走到现在她有些热了，便把太阳帽摘下来，当扇子用。
　　“你要带着人类所应该具备的同情心来想象一下我这个自幼生长在都市电话网络不离手的独生子女！”杨鹿泫然落泪地拉拉蒋绥的衣袖。

　　蒋绥没什么同情心地劝道：“鹿咩，其实山村老师……”

　　“别，换个词语。”杨鹿看着附近茂密的森林，抖抖身子，打断她：“这个名字让我想到那部恐怖电影，我听着慎得慌。”
　　“乡村老师......”蒋绥随和地改口道。
　　“别，再换个。”杨鹿不满意地说。

　　蒋绥想了想含蓄地说道：“其实在山旮旯里教书的人是很伟大的，想想徐德光，在那个几乎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默默坚守，在贫瘠的土地上撒播知识的火种。”
　　“一条山路 ，三十三年的跋涉，乡村老师的坚守，能够将简陋写成执着，平凡写成伟大。”蒋绥说道。
　　“你会成为普罗米修斯，带着火种，拯救一群孩子。”蒋绥再接再砺地说道。

　　杨鹿抓过蒋绥的手探头一看，鄙夷地说：“我说文盲怎么也能写诗了呢！原来是对着新闻报道在读啊。”
　　“额......”蒋绥将手机合上，郁闷万分，好好一个理科高材生怎么在她眼中就是文盲了......
　　暮月精神抖擞地走在前面，发现她们两人落后了，就站住等她们两个，一边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学校太偏僻了......”

　　蒋绥见杨鹿耍小性子死活不开口，就帮忙圆场说道：“还好啊，比我曾经到过的那个小学好多了，那个小学处在山中，我们走了半天还没到......”
　　但是等到爬了近一个小时，前面还是遥不可及的时候，蒋绥很想收回之前说的话，大姐，人家那山路好歹有个尽头，您这梯田就是那漫漫的长征路啊......

　　蒋绥看着梯田中生机盎然的庄稼，问暮月：“这是你们学校的地产？”
　　“是啊，我们种些稻米蔬菜，这样就可以给学生们当午饭了。”暮月自豪地说：“这些庄稼都是我们学校老师种出来的！”
　　杨鹿一颤，恐惧地看向那如云梯一般的梯田，这么多的田地，都是学校老师种出来的......

　　教师还要做农活？！杨鹿眼波一转，计上心来。

　　“暮月姐姐，我真的不行了......”杨鹿气喘吁吁，捧着胸口，说话都断断续续的，看情况再走下去便魂断梯田了。
　　“啊？怎么回事？”暮月焦急地跑过来搀扶住杨鹿，杨鹿顺势娇弱地挂在暮月身上。

　　“对不起，暮月姐姐，我身体不好，没走过这么多路......给你添麻烦了，都是我的错......”杨鹿捧着胸口，眼泪汪汪，她的表情既表现出了悲伤又表现出了歉意......

　　蒋绥无语地看着杨鹿，心中在咆哮。我靠！你装什么韩剧女主角？！当你在运动场上健步如飞的时候，当你获得长跑冠军把我挤下获奖名单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这么虚弱？！

　　暮月为难地说道：“那怎么办啊？你连山路都走不了，以后可怎么办？我们马上要开学了，是不能缺老师的......”
　　杨鹿泪水在眼中打转，湿漉漉地看着暮月：“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不争气，你再找其他老师吧......”
　　真是个妖孽！蒋绥眼睛望天，眼不见为净。

　　暮月迟疑地说：“哪里还找得到其他人......要不，我背你？”
　　“那多不好意思......”杨鹿忽然看向蒋绥，故作惊讶，嗲声说道：“呀！蒋绥，你走得动？”
　　暮月猛然醒悟，看向蒋绥，两眼发亮：“你身体不错？那你来我们学校当数学老师吧！我总得带个老师回去，不然校长会杀了我的！”
　　“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蒋绥忽然很懊悔，为什么自己竟然能走得动？为什么自己身体这么好？！
　　蒋绥干笑道：“啊，是啊，我怎么还走得动......其实我身体不好来着，曾经爬楼梯都爬不动......
　　“身体不好没关系，能走得动就行！”暮月诚恳地说：“这山里的孩子很可怜的，没有老师愿意教他们，没有人疼爱他们指导他们的人生......”

　　蒋绥淡定地想，这是苦肉计…….

　　“我不是教师专业毕业的，没有教师资格证......”蒋绥干笑着拒绝，她只是个精算专业的研二学生好不好......
　　“哎呀，没关系，小学数学嘛，随便教教就可以了。”暮月笑颜如花：“你来这里肯定不会吃亏的，这里风景可漂亮了，这里的兔子可多了，这里的......小孩子好惨啊！吃不饱就算了，连学都没得上......没有教师愿意教......”

　　看着暮月转瞬泪如雨下，蒋绥无语，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和杨鹿很像，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这不合规矩，校长不会同意的。”蒋绥婉拒道，她从来都没准备走教师这条路。

　　“校长肯定同意的，你放心吧。”暮月忙说道。

　　“我真恨死自己了！”杨鹿忽然抽泣起来，幽怨地看着蒋绥：“我痛恨我自己，身体实在是不争气，不能留下来教导山里面的孩子，不能给他们疼爱......”
　　是啊，蒋绥心中吐槽，你如果留下来，那些孩子肯定会因为你的“疼爱”而宁愿辍学回家的......

　　暮月眼圈也红了。
　　杨鹿继续抽泣道：“蒋绥，你身体健康，健步如飞，而且现在你根本没有其他事情做，这一个学期你都是空闲期，就等着毕业了，你为什么不答应留下？”

　　蒋绥：“我还要去参加实习......”
　　“实习算什么！这点小利益就诱惑你了？你获得优秀大学生称号的时候，你加入**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人们需要你的时候应该如何选择？你是优秀大学生，德智体美样样过关，你怎么能丢下你的责任不管呢？”
　　蒋绥弱弱地说：“那是老师发的奖，也是老师推荐入党的......”

　　“是啊，是老师给的，也是人民给你的荣誉，你又是怎么回馈社会的？你想想，你以后会不会因为今天的拒绝而觉得羞耻？国家需要你，孩子需要你，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教导孩子，传递温暖，传播知识，促进教育？”杨鹿眼神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会知道怎么选择，因为你是一名**党人，一个有良心的大学生，你绝对不会嫌弃这里的贫穷，放弃一群渴望知识渴望教育的孩子！”

　　蒋绥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眼神坚定，神色肃穆，具有高尚品德的女孩，她是如此的光芒四射!如此的圣洁伟大!
　　蒋绥开始从心底里检讨自己之前的想法，自己怎么能因为不喜欢当老师就逃避这个教育孩子的责任......
　　于是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

　　蒋绥答应之后，杨鹿立马蹭地跳起来，欢呼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杨鹿出马，谁能争锋！她就是一个没有罪恶感脸比城墙厚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