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龙珠（五） ...
-
两人翻了一个山头，走入潮湿的密林，阴气越发浓重，铃声也越发清晰。
兰舟拨开枝叶，指着不远的一个岩洞对沈清说：“就是这了。”说着牵着沈清走入洞中，走了两步，铃声戛然而止，两人一愣，皆停下脚步。
兰舟鼻腔冷哼：“哼，故意引我们来么？什么小妖这么大胆。”
沈清不语，侧耳倾听，隐约能感到前方传来隐约的妖气，很淡并非什么厉害的角色。可是，那妖气却透着熟悉的气息，是什么人？他们可曾相识？
风声擦耳而过，空气湿冷异常，沈清□□之躯，惧怕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一阵抖，发现牵着他的兰舟也是一阵抖，忙问：“你怎么了？”
兰舟冷战连连，运气稳住心神，强装镇定开口道：“你可闻到有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沈清问。
“我最讨厌的味道。”兰舟一闻到这味道只觉汗毛倒束，当下脚下犹豫不决，放缓了速度。
沈清心思：这气味兰舟厌恶，我却觉得熟悉，难不成……
他一拍大腿道：“终于找到这笔买卖的主人了。”
他心下明了，这气味定是若琳托他寻的人身上发出的，这人生前必定受过龙神之物，所以死后的亡灵也散着龙神的气味。只是这龙神属水，鹰王属火，天生的冤家，天生的克星，也难怪兰舟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拍了拍兰舟的肩膀笑道：“你大可放心，这不过是个幽魂罢了，奈何不得你。”
兰舟一听此话，气不打一处，嚷嚷：“你是说我怕了？笑话，还没有我兰舟害怕的事情。等会儿你大可一旁休息，待我将那小妖收拾的服服贴贴。”说罢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向前方走去。
原本狭小的山洞渐渐开阔，一缕幽蓝隐隐出现，走近一看那蓝光竟然是一个空心水柱，中间蜷缩着一个身影，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正是琴音。
原本无精打采的丫头一见到亲人立马兴奋大叫起来：“师兄，师兄，我在这里。”
沈清摸索靠近，手刚刚触及水柱外壁，一阵刺痛袭向指尖，他眉头一皱，缩回手指。
合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双指至额头滑向眉心，开了一双鬼眼。再一看那水柱，落入鬼眼便现了原形，此时沈清眼中看见的是漆黑中一片龙鳞正闪着幽蓝的光芒。
“这是龙鳞化作的结界，除非施法人破解，我们很难入内。”沈清回首朝兰舟道。
龙鳞散发的气味让兰舟浑身不自在，他瞥了一眼满脸眼泪的琴音嘲笑道：“活该，让你乱跑。真是一个十足惹祸精。”
琴音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也没了心思拌嘴，颤着声问道：“那该怎么办？师兄……”
沈清安慰道：“莫怕，你可相信师兄？”
琴音点头，抹干了泪，笃定道：“有师兄，我不怕。”
沈清点头，朝着洞内深处道：“我们已经来了，阁下还不现身？”
那人面无表情，从暗处缓缓走来，披散长发，脸色苍白。他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沈清，眼中闪过莫名的哀伤。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漠然的神态，伸出手道：“龙珠给我，我将这女孩还给你。”
沈清轻笑：“阁下便是若琳公主苦苦寻找的人了，这龙珠本是公主拖我给你的，你何必急着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夺取。”
那人依旧死人脸一张，将手晃了晃：“龙珠……给我……”
兰舟用手肘撞了一下沈清道：“他要给他就是了，赶快赶快，这龙鳞的臭味熏死我也。”话刚说完，一股水从水柱射出，快若闪电，兰舟一个措手不及，被淋了一个落汤鸡，糗样辈出。
琴音本来含着泪六神无主，见这状况忍不桩扑哧’一声喷笑出来，道：“你看我不起，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的主，原来不过尔尔。”
兰舟只觉血液充脑，脸胀的通红，卷起袖子准备开打，口中怒道：“小妖，别以为你有龙鳞护身我便怕了你，看我今日不收了你。”
沈清只听耳旁风声突起，他反手一抓，落了一个空，身旁的老鹰已经扑了出去。
兰舟从未如此愤怒，一掌拍向鬼魂，那鬼魂也不接招，掌力拍在身上，身子便飞出去撞上岩壁而后滑落下来摔在地上。
兰舟咬牙道：“少了一魂一魄还敢如此嚣张，今个儿我便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可超生。”说罢飞起来准备一掌了结了魂魄的性命。那一掌用尽法力，足以让眼前的魂魄散尽，一掌拍出去，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急呼‘手下留情’，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护在了鬼魂身上。
兰舟猛地收回力道，却还剩一半功力打在沈清肩上。沈清撞向岩壁上，摔倒在地。他捂着肩膀，撑起身子苦笑：“幸好你反应还快……不然……”还未说完，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
兰舟气的心肺都快炸掉，冲过去扶起他，掌心按住了他的背心。
琴音在结界内急的破口大骂：“你这秃头鹰，我师兄若有什么长短，我和你拼命。”
兰舟双目如剑朝她射去，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别害我走火入魔。”
好一会儿才见沈清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咳嗽几声睁开眼睛，勉强微笑，气喘道：“你的法力越发强大……我现在真不是你的对手了……”
兰舟呼出一口气，站起身看着坐在地上的老友，心有余悸，若未能收回法力，后果可想而知。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你这个死脑筋的笨蛋，他是你什么人？也值得你以命换命？”
沈清捂着肩膀，忍住喉头的腥甜，笑道：“你若打死了他，我岂不是还要赔偿雇主钱财，划不来的？”
兰舟暴跳骂道：“要钱不要命！你的命就值那么一些钱？”本来还想痛骂，只见沈清嘴角又溢出一丝血丝，血红的嘴唇扬起一抹苦笑：“白捡来的一条贱命，不值钱的。”兰舟心底一痛，走过去将他扶起道：“不值钱也不该糟践，难道不想留着再见一见金凤么。”
那鬼魂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看着沈清，虚弱道：“为何救我？”
沈清拂开兰舟的搀扶，缓缓走近鬼魂道：“你不是想要龙珠还阳么？可是，你的作法不过是想激怒我们，我不明白，为何一心求死？你可知道若琳还护着你的□□等你回去，你可知道她的苦心么？”
鬼魂凄惨笑着，身子靠在墙壁上，眼眉低垂道：“莫要说那么多，你们不是想救那位姑娘吗？杀死我吧。”
沈清右手在空中舞动，五指张开，一颗龙珠从掌心升起。他将龙珠举在鬼魂眼前：“这是若琳的龙珠，也是她千年的修为，她将一生修为托付于我，只为能将你带回去。”
鬼魂只是淡淡一撇，而后双目偏向一旁，冷声道：“那可让你白跑一趟。请回去告诉若琳，喜欢上她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若知道结果这样，我死也不会娶她。我只是凡人，只想娶个平凡的妻子，过平凡的生活，求她放过我吧。”
“你这薄情郎，枉费若琳公主良苦用心，早知这样，我和我师兄也不该冒险来阴界找你，真是浪费我们的时间。”琴音本是一个恋爱的少女，深知那痴情的等待，这男子却视那段甜蜜往事如噩梦，心里为若琳不值，忍不住破口大骂。
男子不语，长发遮住了低垂的面颊。
兰舟靠过去对沈清说：“你这单生意怕是做不成了，他不是一心求死吗？不如我来成全他吧，想活难，想死还不容易！”
沈清蹙眉不语，握住掌中的龙珠，突然双掌一拍，龙珠化为一道白光笼在他的双掌之间。他望着鬼魂道：“你们那些恩怨我不愿多听，既然有人花钱雇我办事，我也有办事的准则，若琳公主嘱托这龙珠法力一半予你，你受着就是。”话毕，托掌准备做法。
鬼魂突然拔地而起，扑过去一把抱住沈清的腿，哭喊道：“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他说着放开手，朝着沈清磕头，一句‘求求你’一个响头。
沈清收法，白光消失，龙珠安静躺在掌心。
鬼魂呼出一口气，声音嘶哑，捂着心口痛哭道：“那是若琳的道行，也是若琳的命呀。一半道行给我换我还阳，我还是一介凡夫□□，几十年过后终将一死，她却是失去千年性命，划不来的。我死不足惜，只希望她能过得很好，一辈子能和一个龙神相爱，也是我百年修得姻缘，足矣。我知道那个傻姑娘为我愿意付出一切，你且告诉他，我恨她，就算死也不愿再见她。”
说到此，鬼魂早已泣不成声，琴音也哭成了泪人儿。鬼魂继续道：“你带着龙珠一入阴界，我便知你的来意，如今我少了一魂一魄，不能入轮回，她一定急坏了，所以才会傻到将龙族最重要的东西交与他人。我死了也好，成她生命中的过客也好，我们本就不该相爱，没有结果的。所以，请杀了我吧。”
沈清摇头道：“毁千年道行救你是她心甘情愿，你可想好，真的不愿随我返回阳界？”
鬼魂跪地，低头坚定道：“我一心求死！”
沈清点头，举起掌朝他头盖骨拍下。
琴音惊叫一声：“不要，师兄！”却瞥见兰舟双手环胸，鄙夷一笑，“你还真是不了解你家师兄。”一句话说的琴音脸上燥红，无话可说。
鬼魂紧闭双目，头顶突然一震钝痛，接着两股清爽的真气游走在体内。他大惊，睁开眼捂着头顶，吱吱呜呜：“你……你……”
只见沈清双目越发的血红，双手合十默念咒符，接着空中出现无数金线，聚在一起化作一个金符，落在鬼魂头顶，没入他的体内。
沈清呼出一口气，双眼血红瞬间变为乌黑，身子一晃，落在兰舟怀中。
这一符咒早已消耗了他的全部力气，肩上的伤处一阵阵刺痛，让他头晕目眩。他咬牙聚起神智，对鬼魂道：“龙珠已经弥补了你的一魂一魄，这点小法术碍不着若琳公主的法力，你大可放心。不多时定魂咒便会引你去六道轮回，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快说吧。”
鬼魂悲喜交加，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手掌一挥，困住琴音的水珠化为一片龙鳞，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他看着龙鳞，泪水模糊双眼：“拔去龙鳞之苦好似剔骨之痛，她送于我时只是笑，对我说‘拿着，可以护身’，我虽不能伴她一生一世，这龙鳞就跟着我轮回转世，若是有缘，来世再见吧。”
一道金光闪现，鬼魂随着金光而去，回音却久久回荡在洞内。
“来世再见……”
……………………
“来世再见……”若琳反复念着，双手捧着龙珠，眼泪滴在龙珠上，泛起幽白的光芒。她朝床榻上的沈清身鞠一躬：“谢谢鬼眼公子，如今他进入六道轮回我也放了心，无论他变作什么，哪怕是一草一木我也认得他的。”临走她又道了一声‘谢谢’，而后将龙珠融入眉心，接着一条小白龙腾空而去。
琴音望着消失的背影，早已经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她望着病榻上的师兄哭道：“你说……他们还能相见么？”
沈清咳嗽着撑起身体，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会的，老天不会总对相爱的人如此不公，会的……”
琴音点头：“嗯，我佩服小龙女的痴情……”顿了顿，含羞望着沈清道：“若是为了师兄，我也愿意毁千年道行……”
门突然打开，兰舟靠在门口冷笑：“你一共也没百年道行，拿什么和人家比？哼！”
琴音只觉头疼欲裂，拉着自家师兄的手气道：“你为何带他回来？这秃鹰不是什么好鸟！”
沈清靠在软枕上，捂着肩膀轻咳几声，笑道：“他那一掌怎么也要养个十天半个月，我本是生意人，半个月不接生意这亏损也不是小数目，就劳烦兰舟兄再此帮我接单偿还吧。”
琴音拍手叫好，兰舟额角青筋凸显，恶狠狠道：“钱我有的是，要多少给多少，要不是怕你被鬼魂袭击，我才不会来此。”说罢气冲冲摔门而去。
琴音大笑，前俯后仰，一直笑到脱了力才乖乖躺在沈清膝盖上。她喜欢这个姿势，当她还是小鸟时她就爱躺在他的膝盖上，任他抚摸她的羽毛。
沈清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黑发，冰凉的指尖透入她的头皮时，她突然想起兰舟曾说过‘你不配’三字，只觉鼻腔一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滚落下来。
她问道：“师兄，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子呢？”
沈清目光散向远方，薄唇轻扬，轻声道：“很乖巧……”琴音心里一喜，却听他继续道：“喙小巧锋利，羽毛光滑柔顺……”
琴音一颗心顿时沉入海底，她在想什么，她又在盼什么。不是说好绝不妄想么？可是，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已不再是小鸟罢了……
她爬起来，抓住沈清双手抚在自己的圆脸上，“那就用你的手记住我的样子吧，师兄……”
沈清呆愕，移动指尖，只摸到了两行清泪……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龙珠（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