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煞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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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来作甚！”他一惊之下，顷刻间便回过神来。心中焦急忧虑翻滚不已，不由声色微厉，一双眼睛瞪着身前黑发黑眸的少年。
师弟面上虽无甚表情，唇色却有些发白，额上微有汗津，周身散发出来的微弱邪煞之气也似乎比方才更增一分浓烈。他忖度着，心中不禁更添一份讶异。
正在此时，大地骤然又是一阵剧烈震动，身后的狼妖也发出一阵嘶吼，天摇地晃。陵越勉强稳住身躯，忍着浑身刺骨的疼痛，肃声道：“扶陵阳他们，一同走！趁这妖怪还未完全挣脱锁链！”
“……”师弟默然不语，清冽的目光中隐有倔强之意，他心中不由微微一惊，师弟却已侧过脸去，凝视着浑身焦躁不已的狼妖，音色微沉道：“晴雪、襄铃，将师兄和其他人带走！”
他心中一震，未及说话，师弟同伴中名为风晴雪的异族女子已惊讶道：“我们走？那苏苏你呢？”
师弟眼神一暗，容色愈显冰寒：“我要催动体内所有煞力，与狼妖一战！”
“苏苏！”师弟的两名同伴均是掩面惊呼，娇容失色。
他忍住体内翻涌萦乱的气息，出声喝道：“狂妄！你以为能赢？！”
师弟微微一怔，转过头来。
他喘了口气，僵冷着脸道：“我四人合力，本想一举将其灭去，反被重伤至此，你只得一人，如何行事？！”见师弟眼中闪过一丝不服输，他急怒道，“与它不可硬拼！上岸后让所有人逃离，再谋后计！”
师弟摇头，目光却已沉静下来，眼睛犹若望不见底的深潭：“师兄你在此处不觉，水面之上亦是妖气冲天，无人牵制，它很快便可挣脱。破水而出不过须臾间事，所有人都来不及逃，都逃不过一死！”
“所以你就想舍身绊住它？为我们争得苟延残喘之机？！”他忍不住拂袖，心中气怒交错，又忧又急，暗恼师弟在此刻兀自冲动行事，浑身更觉痛楚难当，不由得冷笑道，“好、真是我的好师弟！你以为我会感激？！”
“我为求胜，不为求死。”师弟平静地说道，目光毫无畏惧之意。
“求胜？！”他一愕，没想到师弟已经自信到了这个地步。师弟虽然剑术卓越，可是年纪轻轻，下山历练不过半年，甚至先前在藤仙洞外便因一时大意败在灵虚三才阵下，叫他如何能相信师弟有击败狼妖的实力？不过是年轻气盛，初生之犊不畏虎而已！
他想起方才狼妖凶悍无匹的怪力，心内极力克制着焦躁忧急，全身疼痛愈觉刺骨，面色便愈显冷淡僵硬：“不自量力，你有万一，叫我如何向师父交代！”
师弟闭上眼睛，脸上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转瞬即逝。“师兄若死，师父亦会难过，芙蕖师妹更要伤心。”
“什么？”他微微一怔，想起先前他曾对师弟说过“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之语，不想反被师弟用来劝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愧是才思敏捷的师弟，一时间他竟无话可驳，陵越在心中微微苦笑。
师弟倏然又睁开眼睛，毫不退缩、直视着他：“师兄，你说过，你我至少活下一人，所以——”师弟略微一顿，音色清越坚定，掷地有声，“你走，我留。”
一语已毕，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黑衣少年忽然迅步向他走来，身形如风，霎时间他只觉腰腹间剧烈一疼，不由瞳孔微微一缩，闷哼一声：“你——”
竟大意到让师弟出拳击昏……陵越恼恨地想着，却无法阻止眼中景物逐渐的摇晃，全身力气化作最后一声不甘：“…………混……帐……………………”
之前失血的无力和刺骨的痛楚已让他不过是强撑着，师弟给予他的一拳便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陵越再也站不稳身躯，脑中只觉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耳边嗡嗡作响，仿佛隐隐传来师弟的说话声，可是他浑浑沉沉的头脑已经无法辨识只字片语。
朦胧之中，似乎是陵云和陵阳协力将他小心抬起，然后眼前不断摇晃的影子说明了他们正往某个地点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暖意从后心流至丹田，犹若温柔的碧水，他努力催动余力去吸收着这份暖流，将它传遍全身。
又是良久过去，陵越才觉得脑中浑噩散去、神智渐渐清明，浑身恢复了稍许力气，不由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后为他疗伤的，果然如他所料，是陵孝、陵隐二位师弟。而陵阳、陵云、陵卫三人，也站在一旁看着，神色担忧。
“大师兄！”陵隐师弟首先叫了出声，声音似含着哽咽。“你总算醒了！”
他微微颔首，从陵云手中接过丹药服下，目光一扫四周却未见师弟的身影，不由心中一沉，开口询问：“师弟呢？”
诸位师弟皆是无言，陵越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你们几个护送其他人离开！我下水去找师弟。”
“贤侄不可！”身侧的观主急忙阻止道。
陵孝亦道：“大师兄！方才服下伤药缓过气来，万万不能再去涉险！”
“……师兄别去了。”陵隐迟疑着道。“那狼妖如此厉害，兴许百里屠苏已经——”
他心中浮上一丝急怒，喝道：“住口！一派胡言！”
禁地山洞忽然传来一阵震动，陵越望向身前不远的水面，心中惊讶。
观主也同他一般，喃喃道：“这——！狼妖的气息似有减弱之势……？”
“师父……水下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了？”铁柱观的相壬师弟讶道。
观主愕然片刻，似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除非……除非狼妖伤重……”。
难道师弟真的凭一己之力除掉狼妖？陵越心中五味杂陈，却知道他不能放任师弟孤身一人陷入险境不管。“我去水下！”
“贤侄且慢！”观主忙道，“水底恐是发生你我料想不及之事，事态未明前勿要莽撞……”
骤然间山洞又震动起来，却比以往几次更为剧烈，整个山洞似要崩塌一般。众人正自惶然，陵越却凝望着前方，见浑浊的水面上忽然慢慢显出一个漩涡，之后，一个黑色身影慢慢从从漩涡中浮出，周身环绕散发的迫人煞气令他心下大警。而他戒备待战的同时，那身影已逐渐清晰起来，竟是师弟！
师弟满脸鲜血，一双眼睛更是如血般赤红，周身浓烈凶煞之气竟与狼妖甚为相似。他心中惊震莫名，又十分担忧：师弟这般煞气大盛，让他隐约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比剑……眼下师尊不在，他又已重伤，若师弟失控，该如何是好？
陵越回过神来，却见风姑娘已走上前去，抱住师弟，而师弟双目紧闭，似已昏迷。不禁心中一紧道：“师弟！”
观主却急急道：“快！先出山洞！此处承受不住狼妖与人相杀之力！即要崩塌！”
匆匆奔出禁地山洞之后，将伤者放置在柔软的草地上，观主说出狼妖气息已然全无，竟像是死透了一般。
他怔住，方才种种忧急焦躁仿佛瞬间随风消散，竟凭空生出一丝空落感，片刻方道：“……是我师弟……将它杀了。”
“这……令师弟究竟何方……高人……”观主神色惊诧中含着少许敬畏，“那一身凶煞简直令人不敢直视……凭一己之力将狼妖斩于剑下，实在，实在匪夷所思！”
他转身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师弟。那位风姑娘将手放在师弟的胸口，掌下发出一团浅淡柔和的绿光。
虽然明知她应是在为师弟疗伤，可眼见师弟浑身是血，毫无苏醒迹象，却不由心下一紧道：“你在作甚？将师弟交予我。”
风姑娘并不看他，只望着师弟，容色平静道：“……苏苏说过，不想跟你们回去。”
“由不得他！”陵孝嘀咕道，“本已是私逃下山，此番还闯下大祸，即便救了众人又如何？身为天墉弟子，理当回门派领罪！”
他微微皱眉，然而师弟私逃下山犯规是实，陵孝之言不好反驳，便只道：“师弟伤重，应回昆仑静养。”
“……苏苏是因为用了煞气才会……我、我帮他治。”风姑娘神色冷淡中透着疏离。
他不禁多看了几眼，默默思道：师弟下山，莫非是为了化解体内煞气？风姑娘眼神清澄，对师弟关心不似作假，师弟伤重又不宜挪动，若风姑娘真能治愈师弟，不妨暂将师弟交予她。
陵越如此想着，心中却不知为何泛起一股淡淡酸痛，只当是自己虽为人师兄、说要照看师弟、却无能为力的缘故。他有些恍惚，口中便淡淡应答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眨眼间又见陵孝微露不满道：“大师兄，和她多说什么！直接将百里屠苏带走就是！”
他微皱眉头，倏然又有鹰叫声传来，他听出是长伴师弟的阿翔，又见师弟的另两位同伴也已匆匆赶来，一怔之下便觉恍然，想是阿翔带路之故。
得知那红衣女子名叫红玉，陵越诧异，想起了师尊收藏的上古名剑中，也有一对名为红玉的双剑，而这女子又身着红衣，语气对天墉城颇为熟稔，莫非真是……
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疼痛，止住了他所有杂念，他自知是伤重之故，方才的伤药只是急救、并不对症，只能勉强站稳身躯，所有精力都用于了平复体内萦乱气息。
他神思已有些涣散，眼见观主走过来，只能忍着头痛仔细聆听，得知观主因师弟除去狼妖之故、不想再过问师弟和天墉城一事。
他心下愧疚，此行未能如愿除掉铁柱观害人之妖，反而让禁地崩塌，若不是师弟一力杀死狼妖，几成大祸。见陵隐犹有不甘惊讶，他便出声道：“观主之意当能体会，陵越不至强求。”
观主似乎松了口气，又道尚有许多事情须料理，欲与弟子先返观内。
他闻言忙道：“是陵越思虑不周，祸及铁柱观，待我回山禀报，天墉城定会派人前来相助。”
“贫道先行谢过。”观主甚是客气，面色和蔼道，“贤侄与令师弟若有所需，皆可来观内歇息，我等定然尽心关照。”
他目送观主离去，转过身，吩咐陵隐陵孝准备返程。
陵孝讶道：“返程？那百里屠苏如何处置？！”
他忍着头痛欲裂，只道：“陵阳几人须尽快休养，不可再多作逗留。回山之后，我自会禀明此间种种，交由掌门定夺。”
陵孝不甘道：“大师兄！即便观主不愿插手，凭我三人，又何须退让？！”
他知道陵孝见其他人伤重，甚是迁怒师弟，当下头疼又让他无法多去思考，只好板着脸道：“还不明白？莽撞行事，终要害人害己。今回我险些令几位师弟白白舍身，亦是教训，待返门派，定会自请责罚！”
一旁的红玉忽然道：“不错、不错～倒颇有一日三省之风，作为紫胤徒儿，总还不算太糟。”
自掌门和师尊以外，从未有人以这般长辈教训的语气说过他。陵越不由微觉惊怒道：“你——”
红玉似乎看出他所想，接口道：“有所指教？”
他转念一想，若红玉真是师尊剑灵，倒也确实算他的长辈，便心平气和了下来，转而走向师弟与风姑娘，低声道：“这位姑娘，请照顾师弟。”
风姑娘微一默然，点头道：“你放心。”
陵孝犹疑道：“大师兄！我们——”
他挥手肃声道：“走！”
陵孝虽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御剑飞回天墉城，陵越先去了临天阁，听闻秉历说里面掌门正与戒律、凝丹长老商议，便嘱托秉历稍后禀报掌门他已归来一事。
之后便去了丹鼎玄黄，找秉予师弟要了些外敷内服的丹药，回到寝室稍作治疗，芙蕖便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人未见声先至：“大师兄！屠苏师兄可回来了？”在见到他之后又变成一声惊呼，“大师兄你的伤！”
他摇头道：“无妨。静养即可，不必担心。”
他见芙蕖犹自惊惶忧虑，心念一转便即了然，道：“这是铁柱观狼妖所伤。”又三言两语，简略地说明了此行未能带回师弟，师弟暂且养伤未归。
芙蕖不甚满意，缠着他多说几句师弟的情况。他忽又想起芙蕖私自下山一事，皱眉训导了几句，要芙蕖不可再犯，以后先请示掌门方能下山。
芙蕖乖乖听训，忍不住嘀咕道：“师父已经责备过我了，何况人家也是想帮帮大师兄嘛……”
他无奈住口，揉了揉眉。芙蕖察言观色，体贴地说不打搅大师兄养伤，便离开了。
他微觉讶异，想到芙蕖师妹此番下山历练一番，性子倒颇有几分稳重了，倒也不算坏事。
三日后，掌门方与长老议事毕，召他前往临天阁。他进入大殿之时，二位长老已经离去，屋内只有掌门一人，依然面色和蔼却不失威严。
他见过掌门后，细细禀报了铁柱观之案与师弟之事。他并未隐瞒师弟体内煞气之事，心想掌门或许知道什么，能够帮助师弟化解这份令人感到不祥的煞气。
掌门听他说毕，颇为惊异，又问他可还记得当年与师弟比试情形。
他一瞬间不禁陷入回忆中。那年比剑，十招之内他便觉五内俱焚、神识不清，醒转后却对师弟所用的一招一式无甚印象。只记得仿佛师弟一双眼睛赤红如血，不似人类之瞳。
他回过神来，如实回答。
掌门面上微有叹息道：“本想以昆仑山清气抑制其体内煞气，再寻化解之法，且多年来亦非全无眉目，只不过……”
他心下不由一惊。当年师尊只对他提过煞气二字，叮嘱他不可与师弟比剑，并未提及多少内情。师弟也仅在当年比剑时失控过，平日与常人无二，他原以为，师尊已将师弟体内煞气全然化解。只是此番下山，见到师弟体内凶煞之气，原以为是师弟在山下经历了什么，可听掌门如此说，这煞气竟是经年累月，而连天墉城所仰仗的清气也不能化解？
他心有所虑，不由紧皱眉头，口中应答，盼望掌门能够多说一些。
掌门却又住了口，只说待他师尊出关、再作定夺，又若有所思道：“幸而听你所述，百里屠苏尚能控制凶煞之气，并未良知泯灭，派人将其带回天墉城静养便是。”
他心内微惊，忙道：“弟子自请下山——”
“你重伤未愈，安心歇息，勿作他想。”掌门未允，转而道，“铁柱观之事非你过错，责罚一说休要再提。至于山石崩塌后事，我自会派人相助明羲子。”
他只得应道：“……多谢掌门，日后弟子定然更加严以律己、修身洁行。”
掌门看着他，喟叹道：“你这性子，委实与紫胤相像，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他不由一怔道：“弟子不明，求掌门赐教。”心下暗想：他受师尊教诲，言行自然向师尊看齐，师尊亦备受人尊崇敬慕，一言一行俱为派中楷模、众弟子争相效仿，然而为何掌门却说不知好还是不好？
“不明便不明，圣人尚且行不言之教，无为自化，清净自正，我等俗人又何须凡事都讲个明白？”
他又是一怔，抬头见掌门面上并无不悦，目光依旧和蔼，虽然不解，却又不能询问，便垂默不语。
“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他低头，想询问肇临师弟一事的处置，又怕戒律长老仍将师弟视为凶手，一时间欲言又止。
“可还挂心你那师弟？”掌门似已明白，温言道，“我知此事涵究行事颇有不妥，他身居戒律长老之位多年，方正之气太盛，圆融宽和却显不足，届时我命他遣其三弟子陵端将百里屠苏带回，自不会再禁于思过崖。”
他倏然抬头，霎时间又惊又喜。喜是掌门此言，似乎说明已不将师弟视为杀害肇临师弟的凶手，难道前些日子凝丹长老查出了什么证据；惊是陵端师弟素来与师弟不和，而且其品行颇为众弟子诟病。
他心下思忖，口中却并不迟缓道：“陵越替师弟谢过掌门，只是陵端师弟——”
掌门微微摇头道：“我知你必有顾虑，不过让陵端下山历练一番也好。”
见状，他知掌门决定已下，不可挽回，只得道：“……是，弟子明白。”心下却又泛起一丝隐隐不安来。
陵端师弟武功不算甚高，却擅长阵法不下于他，而他以灵虚三才阵成功困过师弟，这大约便是掌门派遣陵端之故。派中除他与陵端外，其余弟子的阵法未必困得住师弟。陵越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但愿陵端师弟能够平安带回师弟，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煞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