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第四号

31、一行清泪为谁伤

　　紫凝的娘亲是诸侯国一位公主，年轻时也是个风云人物。她当面拒绝和皇帝联姻而是自己选择了夫婿——也就是当时的丞相洛飞。而洛飞，竟也是当仁不让娶了这位公主，丝毫不怕受到皇帝猜忌。这和洛飞谨言慎行稳重忠诚的一贯作风有点背离，足见紫凝魅力。当时洛飞可是离国排名第一的单身王子，这桩婚姻断了多少少女的痴心，却也成就一段佳话。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洛飞深谙此道，即便那人曾经是击掌为盟的好友，一旦与权力王位沾上边，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终究逃不过“情势所迫”这四字。于是，在帮助皇帝平定朝野稳定国基之后，洛飞便功成身退去做闲云野鹤了。

　　夫妻二人带着年方七岁的洛惜搬到了云深栖居，不过大半时间倒在江湖走动，人称神医侠侣，颇有威望。紫凝好动，有时撇了洛飞在一处，拐着自家儿子去别处玩。一妇一孺，倒是总能平安。因了紫凝便是穿着平民衣裳，过着平民日子，骨子里还是一位公主，江湖里转几圈，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她娘俩，倒是紫凝总能惹下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人啼笑皆非。

　　一晃十来年过去，这平静的日子被洛惜的中毒事件打破。

　　洛飞凝神为洛惜把脉，眉头微蹙。朱璃自他身上嗅到一丝既苦涩又甘甜的药草味，有种让人清醒而又沉沦的魅力。早听沁蕠说过此人温润如玉，可是今日一见，倒觉得这四字还不足以形容他。玉虽温润，依旧有形，而他的气度却是无形胜有形。恐怕也只有悠然时光才能打磨出这种气度。

　　紫凝望着面颊红润的洛惜，扁了扁嘴，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惜儿呀，你小时候可机灵了，怎么越大越不像话？像你爹一样变成木头桩子也就罢了，却是外像里不像，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算计了？”

　　洛家父子对视一眼，洛惜弱弱地唤了一声“娘——”

　　话音未落，紫凝又愤愤道：“不过这也不全然是你的错，也不知是哪个奸人下毒要害你，若是被我抓到，一定要他好看！”

　　朱璃暗笑，她可是觉得无先便是那“奸人”，试想青峰山上，除了他，还有谁看洛惜一行人不顺眼？紫凝这样公然骂自家公公是奸人，可真是够胆。

　　不过无先那老家伙，当初声泪俱下说是担心自己孙儿，一旦目的达成可就立即翻脸不认人。下山之后，虽则同路，却真没见到几回面。路上躲在马车，到了客栈，窝在屋里，真是金贵着。

　　洛惜尴尬笑笑，或许是觉得朱璃和蓝岚也在场，让他俩看笑话了。

　　探完病，朱璃向洛飞解释她开的药方，却是让洛飞一惊。

　　“放心，朱璃出品，品质保障。你也看到洛惜现在的状况了，那是蒸蒸日上，很快就能生龙活虎。至于解毒之后的疗养恢复就靠你自己看着办。”朱璃拍着胸脯保证。看洛飞依旧蹙眉，又道：“若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去药间研究一番，以你的悟性应该很快就可以想通。”

　　原来杨晔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制药环境，另外盘下了靠近厨房的一个小间，里面药柜药炉药秤一应俱全，同外边药堂相去无几，小间外还配了锁，以防闲杂人等擅闯，

　　洛飞点头，朱璃当即便领着他向小间那边去。

　　紫凝合上门，轻叹一口气。两人连夜赶路，已经几天没合眼，虽然心里很想叫洛飞先去休息一会，却说不出口。儿子重要，相公也重要，紫凝担忧洛飞的身子，也担忧洛惜的性命，紫凝觉得要是自己也懂医术该多好，这样便能帮洛飞分担一些了。

　　洛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轻轻撩起紫凝的碎发绾到耳后，柔声道：“你也累了，先去歇息一会罢。我扛得住。”

　　紫凝心中一暖，老夫老妻了，可是每次面对他的温柔，心中还是会像少女一样感动。他的好，他的温柔，总是那样轻那样淡，像细水长流，像春风化雨，一点一滴渗透到心里，变作紫凝心里的镜湖。

　　“你爹——”紫凝抬眸，观察洛飞神色。她是他的枕边人，她怎会不清楚他对无先的感情？虽为政敌，虽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可是洛飞始终都尊敬自己的父亲。而无先也许也爱着自己的儿子。可是两个人谁都不愿跨出那一步，推到那堵墙。这究竟是原则问题还是情感问题，紫凝却是说不清了。

　　洛飞眼中哀伤一闪即逝，“顺其自然罢。”

　　蓝岚站在廊下，目光胶着在洛飞脸上，阴晴不定。前几日钩从芳华阁带来了洛飞的资料，他细细看了一整夜，饶是一些边角旮旯都不放过，努力寻找江凌渡的影子。混沌的碎片还有他早先便存在脑中的猜想汇和，终是拼凑成一个初具棱角的故事。

　　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

　　这是一个让他恨的故事。

　　洛飞，就是人渣。阿凌爱他，他却背叛了她。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还道貌岸然披着君子的外衣。为何她在黯然神伤远走江湖时，他却妻子和乐美名远播？

　　神医侠侣？

　　哼，却是建筑在另外一个人的痛苦之上。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一个错误。

　　蓝岚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和杀意，却还是被朱璃察觉到。

　　回眸投去一抹疑惑的目光，蓝岚也看向朱璃。电光火石之间，朱璃眼神一闪，又收回来，铁了心不愿与蓝岚有任何形式的交流。蓝岚神伤。

　　虽然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是朱璃心里还是直犯嘀咕。人家夫妻看儿子，她作为主治医生陪在一旁是情理之中，蓝岚来凑什么热闹？难道他是久仰神医侠侣的大名？可见他这气场这架势，倒像是来干架的，真是莫名其妙啊。
　　朱璃回去时，先找沁蕠去传了个话。今日天朗气清，事宜散步。这话自然是给暮浅浅和蓝岚的。沁蕠领命而去。回去复命时在走廊里恰好遇见端着药碗的李月苌。

　　生病的是凌若兮。洛惜的毒快清了，脸色也逐渐正常。确定不会再有变数，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却是开始发烧。迷迷糊糊中还唤着“惜哥哥、惜哥哥”，让一旁守着她的凌曦颇不是滋味。

　　而李月苌一路都是和凌若兮住同一间，两个孩子很快就混熟。虽然李月苌不爱说话，整日冷着脸，凌若兮倒也不介意，有好吃的总是分她一份，也许是这份真诚感动了李月苌，她对凌若兮算得上温和。这会她病倒了，李月苌照顾的很是周到。

　　她见了沁蕠，微微点头，径直走过她身边，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沁蕠看着她进了屋，蹙眉又舒展开来。

　　朱璃屋内，她正托着下巴一脸无奈地和另外一人大眼瞪小眼。

　　“秦秋素……”朱璃抚额，怎么又是这个麻烦精。自从上次明明白白拒绝过秦泷沉之后，秦秋素就没少过来说好话，坚持要把自家哥哥许配给朱璃。

　　该说秦家人都迟钝呢还是敏感？

　　说迟钝罢，倒是在感情上敏感的很。当世人都以为蓝岚和朱璃是郎有情妾无意的时候，他俩却能不随大流，一眼看出真正为情而伤的是朱璃。说敏感罢，朱璃都拒绝地这么明显了，秦秋素还能不当它一回事，仍旧快马加鞭毫不气馁。

　　“蓝岚有什么好？除了长得漂亮些武功高些，还有什么优点？哥哥他真心待你，性格又好，我也喜欢你，比蓝岚强上千百倍！……”

　　朱璃实在顶不住秦秋素的精神折磨，衣袖轻扬，眼前之人便歪在桌上呼呼大睡。

　　耳边是清净了，这房间也暂时没法呆了。既然外边日光正好，她们也不能辜负了这光阴。

　　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沁入肺腑，冥神清脑。

　　嘉城是离国有名的药材库，全是因了巫山。巫山连绵百里，盛产各种珍奇草药，百兽孕育其间也成了灵兽，药用价值极高。要说这种灵山离国也有不少，可是最终像嘉城一样发展成有百年历史的“药材库”的却只此一城。这和嘉城的百姓懂得合理利用适当开发有密切联系，只有遵循此道，巫山资源才不会枯竭而尽，才可以世代采药生生不息。

　　离国各大药堂还有门派在嘉城都有自己的驻点，选材购药皆不假借他手，全程自己包办，省去了不少中间费用。像青峰派这样的大派，每年都会选派弟子到嘉城来购药，一年换一次人。这些弟子不仅要学做买卖，还要扶贫济弱，定时义诊发放药材，同时还要“广结善缘”拉拢投资。可不是个简单差事。

　　嘉城药铺在一行人抵达的第一天就被朱璃逛个遍，毁誉参半。不过三合草堂倒是很称她心意。三合草堂不仅药材上乘，连跑堂小伙计都精通药理，而且那儿可以买到巫山草。

　　巫山草，顾名思义是产于巫山。这种草药都长在悬崖峭壁里，采摘及其困难，是以一般药堂不会有巫山草。而且它性子极冷极热，单用便是一味堪比“烛龙之火”的毒药。即便有存货，那些药堂也不会轻易卖人。

　　而朱璃给洛惜开的药方子中，起关键作用的便是巫山草。朱璃幼时给自己解毒，囫囵吞了一株巫山草，再配以其他一些现成丹药稍作中和，很快便大功告成。但是朱璃体质特殊，本就是百毒不侵，服些药物只是加快解毒过程。但洛惜只是普通人，若照着当时的法子来，估计“烛龙之火”还未解，他就因为巫山草的强劲药效而痛苦致死。所以朱璃为了减缓巫山草的副作用，将解药做了弱化处理，循序渐进，也不过最多五天便能完全解毒。

　　所以当时朱璃同三合草堂的伙计说要买三株巫山草时，他脸色都变了，赶紧请了老板出来。朱璃早知如此，是以先前就带了杨晔的令牌，人家一看是王爷要货，也不敢不卖。

　　两人走在街上，午后的温暖逐渐溜走，夜色很快来临。

　　朱璃忽然停在一个首饰摊前，目光怔怔看着一支凤尾玉簪。下意识拿着把玩。

　　沁蕠心中浮光掠影一般闪过舜凤种种，不禁一紧。看来璃儿还是对当日之事耿耿于怀啊。

　　她想起秦泷沉，又想到自己，两相比较，不禁又自嘲一笑。她有时候真的羡慕秦泷沉，明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他还可以那样勇敢，明明被当面拒绝，他还可以毫不退缩。他的眼里，确有失落确有悲伤，却都掩盖不了他想爱的意念。他只是为了爱才爱罢。而她呢，如果爱而不得如果因爱而伤，那她宁愿一开始就缩在自己的壳里，不要爱不要痛。她知道，时间会抚平所有伤痛，很久以后，她也会忘了这不曾开始变宣告死亡的爱恋。也正是因为清楚这点，她才可以如此坚决如此淡然，默默等待。

　　摊主看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十分明显的两人，老实巴交地摸了摸后脑勺，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开口提醒一下他要收摊了。

　　忽然前面传来女子叫声，引起一阵骚动。这才把两人的魂魄给牵回来。

　　朱璃掏出一锭足两的银子放在桌板上，将簪子收入怀中，同沁蕠大步走向人群处。那声音，分明就是暮浅浅的。

　　两人拨开人群挤到前头，可不是蓝岚和暮浅浅。

　　蓝岚的目光落在朱璃身上，微微动唇似是有话，终究只是压了压嘴角，担忧地望着臂弯中的暮浅浅。

　　“不要——不要杀我……”暮浅浅一手撑着蓝岚的手臂，一手抚在额上，秀眉间拢起一个川字，看上去很是痛苦，“不——不是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江凌渡，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你不是向来都很嚣张么，几年不见怎么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了！”对面女子不屑道。

　　那人本是背对着朱璃二人，但一听这声音，两人便知道那是司马婉晚。可是司马婉晚已不复当年幼稚，而且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朱璃下意识觉得暮浅浅的话很蹊跷。

　　蓝岚怒视司马婉晚，“滚。”

　　司马婉晚怒目圆睁狠狠剜了蓝岚一眼，正想上前一步却被汍澜扯住。汍澜轻轻摇头，示意司马婉晚忍耐。蓝岚的武功远在汍澜之上，若在此处惹怒他，后果堪忧。司马婉晚强忍住心头的怒意，收回脚步，冷冷看向暮浅浅，“江凌渡，别再装了。我只想知道寒笑笑在哪。”

　　“寒笑笑……寒笑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暮浅浅抱着自己的头，紧紧揪着发丝，只觉头疼欲裂。脚下虚浮，瘫软在蓝岚怀里。

　　蓝岚横抱起暮浅浅，柔情似水，“浅浅，我带你回去。”

　　司马婉晚还想纠缠却被汍澜阻止，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蓝岚离开。

　　与朱璃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连一眼都未看蓝岚，却依然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

　　“朱璃，朱璃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笑笑呢，笑笑在哪？！他们不是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么！你告诉我啊！告诉我！”

　　朱璃目光冷然，拨开司马婉晚扯着自己衣袖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她不是老大，她叫暮浅浅。”

　　“你骗我！”

　　沁蕠看着她脸上一行清泪，心中黯然。怜悯地摇了摇头，随着朱璃离开。

　　多情总被无情伤，可是谁叫你多情呢？执迷不悟是犯贱啊。

作者有话说

　　···久违了……暌违了……老衲真不知有何颜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