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第四号

16、雪到深处梅又香

　　两人又在错综复杂的建筑群内绕了几圈，实在找不着北，偏偏找不到可以领路的，真是被自己硬生生气出内伤来。末了，干脆坐在台阶上，任凭发丝风中凌乱。

　　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位姑娘可是迷路了？”

　　霎时，来者看见两双泛着绿光的狼眼——哦，不，是人眼，两双魔爪紧紧攥住他的手，“兄弟，你再晚来一步，咱们就要被狼叼走了！”

　　年轻的弟子面露羞赧，挣扎着抽了抽手，硬着头皮说：“就让小道来给两位姑娘领路罢。”

　　两人跟着年轻道士往金殿那边走，朱璃仔细打量着这个叫秦泷沉的少年，他不仅有着玉石相击般的嗓音，更生得一张俊俏的脸，在根基已算大乘的青峰弟子中尤属佼佼者。朱唇杏眼墨瞳有神，乌丝玉肤吹弹可破，更有一股书卷气，似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照理说，这样的少年都是害羞腼腆的，这个秦泷沉却是个反例。他的眼睛似乎天生就会笑，嘴角也总是噙着笑意，说起话来大大方方毫不羞涩，还带着几分幽默。若真要追究他方才的羞赧和挣扎，只能说正常人遇见豺狼虎豹般的美女都是那样，缓过神来就好。

　　从他口中得知，甘泉居里的是无先，和现任掌门九先一个辈分，算是他的师叔。这位师叔平时深居简出，据说不太好相与，弟子们多有些怕他。所以秦泷沉也告诫两人以后再迷路看见甘泉居就绕着走准没错。

　　不久，便到了金殿之前，比武台前已经人满为患。

　　“哎，其实本不会有这么多人的，不知是哪个缺德之人在山下卖可以让人发热的药，把许多人都骗上了山，可是药效过后又有好些人抵御不了山上寒冷，差点冻死，这可忙坏了我们，哎……”

　　听着秦泷沉的抱怨，朱璃很想自豪地承认那个缺德鬼就是自己，却被沁蕠一个狠厉的眼神逼退。

　　“呵呵，是啊，真缺德……”沁蕠一边附和着，一边咬牙狠狠瞪了朱璃一眼。都是你，害我在这儿自己骂自己。

　　朱璃表示无辜，是你自己要骂的。

　　秦泷沉还有职责在身，既把她们带到便离开了。两人跃过无数个人脑袋到达比武台前面，近距离观看台上比武。

　　只见金殿之前摆了四张椅子，正中间的是东道主九先，左边是武林盟主宁子辰和其妻子欧阳蓉，右手边则是逍遥王爷杨晔，比武台两侧分别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身后各自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

　　此番朝廷派逍遥王爷来协助组织武林大会，也是用意颇深。那逍遥王爷就是吃闲饭不管事的王爷，在朝中并无实权，私底下也不像其他王爷一样豢养门客，又称“混世”王爷，这倒不是贬称，而是说他和什么人都混的熟，丝毫没有王爷的样子，他是顶着王爷的帽子，做着游侠客的事儿。所以他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无疑是在传达皇帝的意思——朕不欲压制武林，但武林不得与朝廷为敌。这种委婉的表达能让心高气傲的武林人士接受。从几年前朝廷要人的监管来笼络庙堂到如今朝廷闲人的参与来收拢武林，这一招一式松弛有度把脉人心，足见皇帝的心思。

　　台上打得火热，朱璃的目光却被九先身后的女孩收去。

　　那孩子穿着稍嫌大的道袍，留着一头齐肩发，右脸颊上栩栩如生的月苌花纹胎记，在朱璃看来就是世间瑰宝，连她身后的金殿也黯然失色。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古井深潭一般波澜无惊，却不是死气沉沉，她的眸中有超越她这个年龄的淡定沉稳，看尽世态炎凉不说一句愤语不洒一滴热泪。

　　“那就是李月苌？”沁蕠也被她迷去了。

　　朱璃眯了眯眼睛，“必须是的。一定要找个机会会会九先，问问他何为有缘人。”

　　杨晔在人群中看见沁蕠和朱璃，对着那边浅浅一笑，沁蕠也以微笑回应，朱璃夸张地招了招手，杨晔不禁笑意更甚。

　　一旁宁子辰和欧阳蓉早就瞧见她们，微微颔首表示，欧阳蓉秀眉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唇形微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宁子辰攥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眼视线又落在了比武台上。

　　“哎，真是不明白啊，一个是疼爱妹妹的好大哥，一个是尊敬兄长的好妹妹，为什么不肯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呢？非要恨来恨去，真是不明白……”朱璃拉了拉嘴角无奈摇头。

　　欧阳若逝和欧阳蓉兄妹间的事，沁蕠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江湖传言和朱璃等人的只言片语才大概理出了个头绪：十三年前，欧阳若逝被他爹欧阳翎推下悬崖侥幸被江凌渡所救，但是他妻子却当场死亡，之后他戴上面具变作青痕为江凌渡做事来报答她，江凌渡离开之后一年，他便回到欧阳家。而在那十一年中，欧阳翎一直找人假扮欧阳若逝来欺骗和要挟欧阳蓉，要她远离欧阳本家，不得觊觎家主之位。直到真正的欧阳若逝出现，她才知晓她辛辛苦苦守护了十年的大哥是假的。更巨大的打击是，欧阳若逝一回欧阳家，便开始争夺家主之位，更将欧阳翎软禁，大有逼宫之势。而早在五年前，欧阳蓉便决定得到家主之位，也正是为此她才嫁给宁子辰。然而最终一切努力和牺牲都化作泡影，欧阳蓉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大哥，也无法接受这一连串的打击。而从欧阳若逝的角度来看，他明明有很多机会除掉欧阳蓉这个最大竞争对手，就像他对待欧阳翎和弟弟欧阳止一样冷酷地对待欧阳蓉，但他始终没有，他说，如果欧阳蓉要恨他就让她恨，如果欧阳蓉要杀他就让她杀。但是欧阳蓉也许恨着他，却不忍心杀了他。

　　然而沁蕠始终不明白，欧阳翎子息单薄，只有这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且都是同胞兄妹，为何他就这么狠心竟然要杀死自己的大儿子，以此来保住资质平庸的二儿子登上家主之位？而且还一直以欧阳若逝的性命来要挟欧阳蓉，好让她断了继承家主之位的念头？

　　实在是玄乎。沁蕠承认，她的想象力实在不够丰富，不能想出圆满的说法。她只是觉得若逝若逝，这个名字实在不吉利——如果逝去，就好像这根本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如果一开始就逝去该多好……

　　想着想着，沁蕠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眸中哀戚一闪即逝，却还是被杨晔捕捉到，只可惜两人并未四目交汇。

　　忽然，朱璃拍了拍沁蕠肩膀，指着对面三人。正是洛惜、凌曦、凌若兮三人。他们均穿着锦裘，凌若兮手中还揣着暖炉，红扑扑的脸大半个陷在光滑柔软的裘毛中，乌黑的大眼睛盛满兴奋好奇。三个少年即使是站在高手林立的人群中，也依然出众，旁的人都好似成了背景。

　　“沁蕠，我总算想起来了，”朱璃半眯着眼凝视洛惜，一样尖俏的下巴，薄削的嘴唇，细长之眉眼，饱满之天庭，真是很像，“我就觉得那无先眼熟，原来是像洛惜。沁蕠，你想，两个人都姓洛，会不会——”

　　沁蕠心中亮起一盏灯，“的确。我听闻洛卿的儿子洛飞，确实有一个年约十五的儿子。”

　　“恩……”朱璃若有所思，洛惜是无先的孙子，又和杨晔关系挺好，会不会无先说的那个王爷真的是他呢？

　　“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无先说的另外几个人是谁，就是他一开始想要害的人——结果我们做了冤大头。”朱璃并不想让沁蕠知道她的怀疑，便岔开话题。

　　“没错，我们得查清楚他们是谁，也许还能做了盟友一起对付无先和那个王爷。”

　　台上打得火热，台下人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忽而空中飘下晶晶莹莹的柳絮来，冰冰凉凉触肤及化，竟是下起雪来。这雪初时不大，下了一会便成了鹅毛大雪，迷住人眼。比试也无法继续，只好提前开饭，一行人在弟子的带领下前去用膳。

　　雪愈下愈大，午饭过后一个时辰依旧没有停的迹象，比试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九先只好宣布下午的比试取消，青峰派会清出室内场地以防明日继续下雪。众人互相告辞便回房休息，准备明日一战了。

　　朱璃和沁蕠一边寻找洛惜三人一边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雪景。立于出云峰上看雪，与平地而观另有一番滋味。这里的雪更纯更冷，而雪一落，似乎也更接近那天了。满眼苍茫，天山无际，朱璃忽然诗兴大发。

　　“云生足底雪沾衣，顷刻梨花遍翠微。群蟑争翻银立浪，老松欲化玉龙飞。”

　　“好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秦泷沉。

　　“阿沉！”再见他，朱璃也甚是欣喜。

　　“璃姑娘此诗意境开阔，豪放中不乏婉约，真是好诗，小道佩服。”

　　朱璃觉得真是遇见知己了，混迹江湖成日打打杀杀，见的都是老粗，没有一个可以同她赏词做赋的，沁蕠更不必说，她是一见雅词哲句就犯困，是以朱璃空有满腹才学却被埋没无人赏识，难得遇见秦泷沉，顿生惺惺相惜之感，真是差点让她涕泗横流抱头痛哭直呼相见恨晚。

　　就在她要同秦泷沉谈谈她的文学梦之时，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之音：“就是她！骗我们买了那药！”

　　千夫所指，装傻无效。

　　朱璃眯着眼对着秦泷沉一个猫咪笑，转身拔腿便跑，和一帮来者不善之人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来追呀，来追呀～”朱璃一边在前头跑，一边回头扮鬼脸，势必是要把他们累死在这青峰山上。

　　却不巧撞在一人身上，熟悉的红色，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声音，“璃儿，怎么又闯祸了。”满满的掩不住的宠溺。

　　朱璃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惊喜至极，“蓝岚！”

　　身后一群人及时刹住，有些刹不住的在雪地里栽了个狗爬屎。然而一瞧对面那张美人脸，有常识的人都会自动鉴别为天下第一美人。那么、那么——在他怀里的那个同样穿红衣的少女——是天下第一毒女朱璃！

　　“妈呀！俺招谁惹谁了！”一人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朱璃拉下眼皮吐了吐舌头，蓝岚美目微阖，眼前一群人面面相觑几秒后转身就跑，一路鬼哭狼嚎之声不绝。

　　从蓝岚怀里撤离，朱璃想要跟他说说李月苌的事儿，却见他木头人似的僵在那儿，还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阿、凌——”

　　七分惊喜三分颤抖，朱璃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梨花纷纷入翠微，一人踏雪而来，貂裘在身披风曳地，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她身边一株白梅傲雪独开，幽香阵阵醉人。

　　蓝岚丢了魂似的望着她，迈开脚步却不防雪深一个踉跄，朱璃未来得及扶他便整个人仰面倒在雪地。

　　“公子，你没事罢？”

　　满目旋转的雪花都做了她的背景，这世界，就只剩那一张明丽容颜。

作者有话说

　　朱璃那首诗，是某位古人的——可惜俺望了，对不住了。